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认为，先阁主于自己而言，不仅仅是师徒的关系了。
陪伴、指导，但凡自己所思所想，都带着点师傅的影子。心中更为的遗憾的是，师傅虽从未言说，他心里深知，师傅和神女，似乎有过那么一段不寻常的关系。
这样想，并不是在亵渎神女。而是神女自己的行为，告诉他的。
那一年，师傅故去。
天地间，风云突变，雷电交加。伏在师傅身边嚎啕大哭的项有渊尚且没有注意到，原来神女早就来了。
他哭喊着，向神女乞求，愿师傅还能醒来，即便是将自己的寿命换给师傅也无妨。
那个时候，神女一言不发。她望着师傅冰冷地躺在那，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藏在袖中的手，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握起来。
最终，她迈出了那一步，走近后蹲了下去：“阿玦……”随后附耳过去，低语了些话。
声音是越来越小，但神女的悲伤却越来越重。
话毕，她起了身，随手一挥，师傅便不见踪影。
“神女大人，阁主他去哪了？”项有渊跪在那，抱有一丝幻想，认为神女一定会救师傅，毕竟师傅跟随神女多年，如此忠心。
岂料神女背过身时，那冰冷的语气，和从前截然不同。“他既故去，这凡间的焚苼阁便没有必要留着了。
这宅子你且住着，按他曾经教你的，好好在凡间历练，莫要、辜负他。”
“神女大人！”项有渊不甘心，不过是生老病死，何况师傅都活了那么久，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神女大人却都不愿意搭救她的使者？“阁主一生贡献在焚苼阁里，如今拿我一命换他一命都不行么？”
“你以为，我不愿救？便是我，也会有消亡的那一日。他只是，走在前面了。”项有渊看不见的，是神女痛彻心扉却还佯装无奈、毫无波澜的模样；听不见的，是神女内心地咆哮却还假装事成定局不必过度追思的冷漠。
当年，他未能听出，为何师傅走后，焚苼阁便再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但现在，他明白了。
“焚苼阁，曾经竟还有这般神奇的地方？那为什么，现在没有了？”白日里赶路的时候闲来无聊，项有渊便同韩丛苼讲起了从前的事，一些已经过去很久的事了。
项有渊闻言也只是一笑，再不会像从前那样轻易崩溃。“时过境迁，最后一任阁主过世之后，神女便觉得不必延续下去，就取缔了。
其实，那不仅仅是最后一任阁主，也是最后一间焚苼阁。”
“莫非，曾经有很多间焚苼阁？”韩丛苼在那些魂魄的记忆里搜寻不到半点关于焚苼阁的线索，或许只是因为他们中最大的也不过是近几十年出生的，对这个曾经的传奇无从听闻。
那么，换言之，项有渊果然活了不下百年。
“没错。神女考量之后，最终只留下了一间。如果是焚苼阁还在的情况下，你这样的就很好解决了。”项有渊忽然来了兴致，灵机一动，“直接将你就地正法，多简单、多痛快！”
韩丛苼本来是在听故事，岂料听到自己身上。他见项有渊那玩笑模样便知，此话自然当不得真。“我不信。你自己说的神女宽容，既能出现这么一个焚苼阁，自然不是为了单纯地惩罚世人，而是引领向善。
何况，我也不是自己愿意出现在那献祭之中，更不愿杀死……”
言说之际，韩丛苼想起了自己尚未拥有意识之前，杀死了宿安县的所有村民。
出了林子，项有渊已站在了朝阳之下。回身看去，自然明白韩丛苼此时的想法。他伸出了一只手：“如果可以的话，就忘了他们。那是他们罪有应得，是必然的结果。即便出现的不是你，他们也会死。
现在的你，需要去救赎余下真正无辜的亡灵。”
阳光下，项有渊是那样耀眼，淡淡的笑意也给足了他莫大的安慰。就像是他们所说的那样，天神下凡的时候，不过如此吧。
他从阴冷的林子里走了出来，握住了他的手：“多谢项兄。”
“好了小子，前途光明无限呢，管他昨日颓废作甚？有哥罩着你，懂？”而后，项有渊快速搭上了韩丛苼，一把将他搂了过去，喜笑颜开时，真的没有一点百岁老人的模样。
韩丛苼嗤笑两声，却又嗔怪道：“项兄怎么又唤我小子了？”
“啊行行行，那小苼？小韩？丛苼的话，听起来又像是重生……”项有渊是快意极了，真不知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到底为什么，那么在乎一个称呼。
“那就阿苼吧。”可能是刚刚讨论过焚苼阁的事，却不知为何“韩丛苼”这个名字，竟如此有缘？或许是项有渊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名字，也是一种思念。
“好的项兄。”有了名字，有了称呼，离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人，究竟还差些什么呢？韩丛苼并没有注意到项有渊眼中一闪而过的思虑，只是依稀想着他说的，前路光明无限。
“哦对了项兄，你既知前后五百年，那岂不是也会知道我的命途如何？”韩丛苼恍然大悟，忙地离开项有渊的怀里，求知若渴。
项有渊倒是没想到他竟有此问，摇了摇头：“且不说我知与不知，你若是知道了此生接下来的路会如何，那你是会按部就班还是另寻他路？
若是命中注定你将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魔头，又当如何？”
项有渊这番话，韩丛苼始料未及。他沉默片刻，且认真地思考着。“原是如此，看来还是不知道为好。
而且，有项兄教导我，我绝不愿成为一个魔头。我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看着他，也似乎能看见当年自己的影子，也曾向师傅许诺，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神之使者。
“阿苼，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如同当年师傅的信任，项有渊也选择了信任他。
两个并肩而行的背影，就这么渐行渐远。而在某个神秘地方的神女，正在看着这一切。她很欣慰，这两个孩子，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又期待着，他们将会带来怎样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