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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桃花庵歌(三十)

小说: 君问归栖问有君 作者: 千木落痕 字数:2022

  “你!”吴君问憋红了脸,他永远不明白穆枔森一副从容的模样是何时开始的,他懊恼和尚一个外人都能知道得那么详细,而身为结拜兄弟的他竟一无所知,完全的挫败感几乎压倒了他,更何况穆枔森还是因他受伤。他稍微缓和语气,“你为什么不躲?”虽说没有亲眼看见,但他直觉伤口不会浅。

  穆枔森微微皱眉,他以为这事算完了,没想到吴君问生气起来怪难哄的,提及常山,他还有好多事瞒着他,真一件一件细说,他敢肯定吴君问今年都不想再见他了。

  还在瞪他的吴君问突然靠过来楼住他的腰,轻声说:“下次,不许这样。”

  “你答应过的,会给思清亲上红妆,还要亲自见证我的婚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不靠谱的爹娘,等他们回来我估计都白头了。”他手上的力道又紧了许多,“我喜欢你,像弟弟一样喜欢你,你别走。”

  穆枔森伸出的手顿了顿,苦笑道:“好。”他不着痕迹的松开吴君问的手。

  “再过几个时辰就要明天了,既然一见喜拿到了,我们也该走了。”他故作轻松的说:“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他们的煞气只会在这天拨云见日,其余时候将融合于水里,守护他们的宁静。”

  尽管他声音不大,还是被周围人听了去,他们一反之前的“热情”,面露愠色,更有甚者朝他们吐口水。这次的集会改变了他们,让他们更加不会隐藏自己。见吴君问沉默,他只当他明白主次了,索性带过了这件事。

  他以为他掩埋了一道伤痕,却是撕裂了深渊上的薄膜。

  跟在他身后的吴君问双手紧握,直到指间被鲜血浸湿才微微松开。

  忘忧客栈,他们自不会再见小尼姑或者闻人忘忧,只当静静收起包袱,踏上远去的路。回去后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合上门,彼此约定明日一早离开。

  屋子再度被收拾整齐,就连有些狼藉的茶碗也干净摆放在它原来的位置,桌上的五片花瓣已经被处理了,而经不转久不见的木质匣子又安静的躺在他的床上,原本摆放书的位置空无一物。穆枔森缓慢拾起匣子,轻了不少,原本的隔层成了匣子底部,却不觉它被是掉了包的,他轻轻扣动未上的锁——

  只见里面躺着一个木偶人。

  他摩挲着它身上的伤痕,从沾了茶叶的衣袖一直到绑着发带的发丝,最后停留在微微上扬的嘴角。

  不同于慈眉善目的糖人,这次的它紧闭着眼睛,像是不想再见这世间的浑浊,从而露出的讽刺的笑。脸上的伤痕长而细,一直从额头直至锁骨,仿佛宣示着自己的不值钱。

  穆枔森默默收起木偶人,木偶人虽全身尽数裂开,可一点散架的意思都没有,它只比他的手掌长一些,带在身边倒是方便,不过这不太沉重的匣子,怕是与他无缘了。

  吴君问入前几次那样没有睡去,只是隔着窗户静静的瞧着院子,繁茂的树挡住了他大半视线,但穆枔森影影绰绰的身影闪现在他眼底。他偷偷合上门,朝外去捡菩提叶,隐约可见穆枔森手中的刽子言……

  事实上,这里与他第一次来并无分别,只是再无人谈论那一夜间花开遍枝的桃树,更是再闻不到酒香。除此之外,一切安好。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古质,熟悉的药香,不熟悉的寂静。

  穆枔森合上门拿过两个碗,倒满酒,让和他长着相同脸的木偶人躺在柜台上,全当正心意了。

  “舍得偿命才能长命,你是惬意了,苦了长命的人,你比它还欠揍。”他指了指一旁躺着道木偶,“死去的终将会尘埃落定,活着的负重前行,如何能让一个人不负重呢?”

  他定定的看着柜台后,尽管他知道在这间药铺,不会再听到任何声音,可他还是自顾自的端起碗,一饮而尽。

  “何以解忧,唯有子言。”他又倒上了一碗,“说的真好。子言也不尽是桃花酒,多了些刽子手的狠辣,名副其实。”

  “这壶酒是你的,这会儿物归原主了。”

  门外的吴君问默默的看着这一切,这会儿夜深,各路妖魔鬼怪们都去了热闹之地,自不会问津这死人气息浓重的偿命舍。之前因为好奇贴在酒坛上的纸张,索性将其扯下,这会儿终成无名之酒。

  “她挽起了长发,握起了毛笔。她写字很好看,不用担心她会因此而饿死,只是你忘了给她留一朵桃花了。”门内的穆枔森显然没察觉到有人靠近,小声自言自语起来,“她酿的酒也好喝,就像你的药一样,很温暖。”

  说着,又是一碗酒下肚,吴君问背靠着门,静静听着里面人的话,终于没舍得问他已是煞气之身的即墨刽意如何还能开药铺看病。他怕往他心口上撒盐,怕了。

  许久,里面再度传来说话声,多是交待这几天的行程,以及他看到的关于义渠墨酒的一切。

  人真是奇怪的物种,一面哭泣,一面犯错;一面犯错,一面哭泣。周而复始,会后悔自己做的事,而在重新给的机会中,又选择做了那件事。吴君问暗想,做错事很正常,付出代价就好,可一直在一件事上犯错,非寻常人而不可得。

  可,人就是如此的不寻常。

  他不记得听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在听到穆枔森说“他不会回来了”便默默离开,而屋子里的穆枔森则继续说话、喝酒。

  刽子言出乎预料的烈,果真就像刽子手的刀子那般,像是要割破人的喉咙。但他不为此而醉,他不想醉,也不能醉。

  他开始摸索木偶人,发现它与刻有“刽子言一壶”的牌子质感一样,他鬼使神差的摆弄木牌,常年不见光使它有些湿润,而它后头的墨迹早已风干了,它们温婉的交织成一笔一划: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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