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姐姐的婚礼
元旦放假，星期六正好是腊月初八，姐姐就在这天出嫁。
母亲让我到扬场和凃郭巷把家爹家婆、大幺姨、小幺姨、幺姨婆都一股脑儿接来，我的走路功夫又派上了用场。
来了很多亲戚，还有些我从来就没有看见过的人，真是热闹。其实，接完客人，我就没有事情了，服务都是请的队里的一帮人，根本就不用我们操心。
于是，我踱到隔壁冬生家，才秀伯妈在家闲坐，见我过来，端椅子我坐。伯妈问我：
“你到冬生那里去，他还在跟那些人来往没有？”
这样的话，我怎么好回答？想去想来，还是不能完全说真话：
“反正我去几回，只有第一回碰见那个满脸横像的高卫红。我听冬生的口气，对高卫红也很不满意，说高卫红总是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乱用，搞得自己和寝室旁边的人关系不好处理。上次去，冬生带我去见了他的女朋友。”
伯妈连忙问：
“怎么样？”
我说：
“他还没有带回来？”
伯妈说：
“没听他说。你觉得行不行？”
我笑起来：
“您是不是很想见？我给您看了，长得很漂亮，冬生带我去是让我观察观察，我觉得接人待物都不错，就是要试一试对父母亲怎样，对兄弟姊妹怎样。这两天他们肯定放假，说不定今天就给您带回来了。”
还真被我说准了，天黑的时候，冬生骑着自行车，车后衣架上居然就坐着那个女人。我差点儿忘记她的名字了，他们到门口的时候，我一急，终于想起来了：
“王小姐王女士，今天到乡下来了？”
王心梅跳下自行车，很含蓄地对我说了一声：
“你好。”
我让进屋里，指着才秀伯妈说：
“这就是你将来的婆老妈。”
王心梅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
“伯妈您好。”
没有喊“姆妈”，当然，第一次见面，还在谈朋友，不好就喊“姆妈”的，一般应该确定要结婚了，才正式改口叫“姆妈”。伯妈起身说：
“冬生，你带他们到房里坐，我去烧火。”
王心梅赶紧拦住伯妈：
“伯妈，我们单位有同事今天结婚，我吃了几餐酒了，刚吃完晚上这家就来了，您不要忙。”
我也说：
“伯妈，今天您还烧火？就到我们那边吃啦。”
伯妈说：
“餐餐吃，怎么好！再说，我们几个人……”
我说：
“几个人怎么？都过去！”
正说着，嫂子过来了，看了一眼王心梅，对伯妈说：
“这是您的小媳妇？长得真漂亮！冬生，找这么好的媳妇，要请客啊！”
冬生满口答应：
“嫂子，只要你说，我这就去买！”
说着，推动自行车，装出一副就要出去买东西的样子。嫂子拦住说：
“你不要装模作样，以后我会敲你的！伯妈，我的婆老妈叫我喊您和冬梅过去，开席了。原蓝回来没有？冬生，叫你的女朋友一起过去！”
伯妈说：
“你妈就讲客气。还是等客人都坐完了我们再过去。”
嫂子拉着伯妈的胳臂，说：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马上投铁的人就要来了，过会儿要发亲。”
硬是把伯妈和冬梅拉过去了，我则要冬生和王心梅一起过去，他们说：
“肚子太饱，吃不下，你去吃吧，过会儿你肯定要送亲。”
刚过去，哥哥就特意示意我说：
“姆妈叫你。”
我尾随哥哥来到母亲房里，苏梅、章平都站在母亲床边，姐姐坐在母亲的床沿上，眼睛哭得红红肿肿，母亲说：
“你们几姊妹都去送苏桂，桃香、苏梅、章平就算十姊妹里面的人，苏华、桃香，你们是老大，什么话都要你们两人说的，苏华，吃完酒席，辞别回来前要向平睦伯伯说几句话，比如，苏桂嫁到陈家就是陈家的人了，有什么过错请您们带过……”
母亲还没有说完，嫂子就打断母亲的话说：
“姆妈，这些话我们都会说，苏华不说我来说！”
母亲继续说：
“你们两人谁说都一样，长哥长嫂半个父母，到了那里要注意礼节，这不比平时，人家陈家从前是大户人家，连续三代都只生了一个姑娘，都是招的上门女婿，陈金钟又是陈家三代单传之后生的长子，肯定来了很多客人，你们要争气，不要让人看破，说我们章家不懂礼貌……”
嫂子马上接过话来说：
“你们听见没有？都不许乱说乱动。”
哥哥说：
“苏宁，我们上桌子不能喝酒啊？他们肯定会派人陪舅佬，一般都是请的很能喝酒的人。万一不行，你就推辞说不会喝酒，我也只象征性喝一点儿。”
嫂子马上看了一眼哥哥：
“你不要一端杯子就忘了地方。”
哥哥并不理会嫂子，继续说：
“我们这样，就坐在新房不动，等开席了，我们几个人坐在一起……”
嫂子马上打断哥哥：
“这怎么能行？我、苏梅、章平都要陪苏桂。要不这样，让大幺姨的益华、后面大爷的儿子秋宝、幺儿一起去，有了六个人，一来送亲队伍大热闹，二来酒席上你们有六个人，他们就只能安排两个人了，两个人酒量再大，你们也不怕。”
我说：
“嫂子的办法最好，我去跟他们说。”
嫂子连忙把事情接了过去：
“你在这里多听听，学习学习，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
嫂子出去了，母亲接着说：
“苏桂，从今天起，你就是陈家的人了，在别人家里不比在自己家里，要学会做人。我嫁到章家来，那年才十八岁，出嫁前你家婆就死了，也没人交代我，来这里吃了很多冤枉亏。你去之后，人要勤快，孝敬公婆，他们家还有一个老婆婆，你真心对他们好，他们一定会记得的。有一点你要注意，金钟是大儿子，从小看惯了的，你们有什么争吵，那老婆婆肯定会卫护她的孙子，有她在的时候，你就学乖一点儿。金钟在外面搞事，回家很少，你要花功夫多和老人说说话，不要像在家里一样，总是说不了几句……”
嫂子又进来了，后面跟着益华等人，益华说：
“姨妈，您说，要我们做什么？”
母亲用手招了一下，益华走近母亲，母亲说：
“你比苏桂大几天，就是表哥，今天送送她。还有秋儿、幺儿，苏桂是你们的叔伯姐姐，今天请你们送送他，好不好？”
他们都答应了。
我们正说着，外面吵起来，谁在说“投铁的来了，快关门！”于是，大门关了，屋里的电灯也熄了。投铁的人早就有准备，一个人在前门装模作样说话，请求开门，早有另外一个人埋伏在后门，乘屋里的人出去上厕所，混进屋里，把大门打开了。厨房象征性开了一桌请投铁的人喝酒，投铁的人也知道这不是喝酒的时候，象征性喝了一点儿就放了碗筷，然后催促新娘子启程。
一阵鞭炮，我们送亲的队伍出发了，我在后面，拖着一辆板车，上面装着两口皮箱，八床被子，还有洗脸盆、痰盂、洗澡盆等等。队伍走得很慢，好不容易走到小石桥，队伍停下了。迎亲的几个人，拿了鞭炮跑到后面炸十姊妹，企图驱赶送亲的队伍继续往前走。但是，十姊妹远远地躲避鞭炮，队伍还是没有前进。放了三挂鞭炮无济于事，他们终于找到了“头头”我的嫂子，先是装烟，后是给糖，嫂子就是不发话。接亲的人说：
“我的嫂子，天马上就黑过了，新郎在家里等不及了！桌席都上好了，再不去就冷了！”
嫂子还是那种带有笑意的声音说：
“你去把新郎叫来！”
那几个人又说了很多好话，队伍就是不动，差不多等了十来分钟，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过来说：
“新郎来了！新郎来了！”
金钟哥给哥哥装烟，给嫂子赔礼，嫂子向金钟哥要了什么我没听见，然后就听见放鞭炮的喊：
“走啰！”
鞭炮从前面放到后面，送亲的队伍终于重新启动。我的板车也有了接亲的人拖，但我还是不放心，一直跟着板车，直到看见人把被子抱进新房。嫂子要姐姐站在大路上不动，最后，金钟哥弯下腰，把姐姐背在背上，一下子就到了新房。我们送亲的队伍涌进去，新房就坐满了。嫂子把床单铺好，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摞起来，只怕有半人高。嫂子叫苏梅把门关上，又把在家里的话悄悄交代了我们一遍，哥哥也特地把我们几个“舅舅”叫到一起，嘱咐我们，千万不要和他们比喝酒。我看见窗户外面挤满了看新姑娘的小孩子，还有人在喊：
“新姑娘，
咚咚呛，
我们要，
吃喜糖……”
过了好久，门被推开了，一个小姑娘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进来，我们都给她让出一条路，她径直端到姐姐面前，说：
“舅妈，请您洗手。”
这么准就找到新娘子，一定是大人在外面指点了的，要是我，很多时候就分不清哪是新娘子，哪是陪新娘子的十姊妹，记得秦昌盛结婚的时候我就认错了。嫂子附在姐姐耳朵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姐姐象征性洗了一下手，揩了一下脸，然后把毛巾散开，搭在洗脸盆的两边盆沿上，从衣服里掏出一张钱，放在毛巾上，小女孩欢天喜地端着洗脸盆出去了。小女孩刚一出去，外面就有人说：
“新娘子大不大方？给了多少钱？十块钱？这么多？”
外面都在议论新娘子怎么样。
终于开席了，新娘子和十姊妹满满坐了一席，我们六人，加上两个“陪舅佬”……我看见柳生兵在旁边席上，站起来和他打招呼，他走到我的身边说：
“今天你是舅佬，一定要喝好啊！喝完了到我那里去谈谈如何？我们又有好久没有长谈了。”
我也想和他谈谈，听他讲话，令人心旷神怡，虽然自己插话不多，但是，有他说话就行，他比我大三岁，和姐姐差不多大，常常能够从他那里学到很多在别人那里学不到的东西，只是今天这种特别的日子，恐怕不行，于是我说：
“今天怕是不能了，放假了我们做一次长谈如何？”
柳生兵端来酒杯要跟我喝酒，我附在他的耳边说：
“我本来就不会喝，今天这种场合，就更不行了。”
他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桌子上，劝酒的是赵卓华，拿我们的话来说，就是个“嚼筋砣”，一句话可以说出十句话百句话来，哥哥同我一样，讲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攥住杯子，声明自己不能喝，最后实在劝不过，答应喝一杯，我趁早把杯子里倒了开水，秋宝、幺儿也都筛了水，只有益华没有来得及制止，被筛了一杯酒。也好，两人对两人，酒席就开始了。刚吃过不久，这么好的菜，怎么也吃不下，不，还可以吃，但是，要装出懂礼节，不能像饕餮一样，大吃大喝，母亲交代的，不能让人看破。我们象征性吃了一点儿菜，只有章兵，拈了这盘拈那盘，我碰了一下他的脚，他倒说：
“小哥，你踢我干什么？”
我说：
“姆妈说的话你忘了？”
我突然想起，章兵读六年级，柳生兵教毕业班，应该可以指导章兵怎么学习吧，柳生兵教书这么内行……
终于下席了，我们要走，平睦伯和伯妈送我们到路口，嫂子把那些话一股脑儿向他们说了出来，她拉过姐姐对他们说：
“伯妈伯伯，我这个大姑子话少，在家里就不说什么话，就知道做事，她嘴巴笨，假如有什么做得不周到，您们要带过啊？就只当您多养了一个姑娘，她有什么做不来，您们就教她。金钟——”
嫂子转向姐夫：
“你是男子汉，男子汉不比女人，肚子里要撑得船，什么事情都不要像我们女人一样斤斤计较。我这个姑子嫁给你，你要好好待她，你要疼她，她就会替你孝敬你父母，我相信我这个姑子会处理好同你们家所有人的关系，就看你这个丈夫怎么做了。”
金钟哥点头称是，哥哥最后也说话了：
“伯伯伯妈，我们都是你们看着长大的，我妹妹嫁给您家做媳妇，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希望您们有什么就说什么，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我们会感激您们的。”
伯伯说：
“你们放心，回去跟你们父母说，我们就隔这么远一点儿，一声都喊得应，以前又是同一个队，我们不会把苏桂当外人的，跟您们父母亲说，叫他们放心啊。”
终于说完了，我拖着那辆空板车，章兵早就坐上去了，秋宝、幺儿也跟着跑，企图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