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鱼鱼鱼鱼
回到学校,就开始想吴爱婷,我批评自己:这是怎么了?
周老师的一套练习题已经刻起了,下面就看我的了。我把周老师的练习拿来,一边看一边模仿出题一边刻。看着别人刻觉得简单,真正自己来刻,那字,不知怎么就不像自己写的了,尤其是落笔,总是不顺畅,还有,横很容易画直,竖也容易画直,可是撇和捺就扭扭曲曲。一不小心,把蜡纸刻穿了,我对周老师说:
“蜡纸刻坏了,怎么办?”
周老师走过来看了看,把我手中的铁笔拿过去,倒转过来,用铁笔的尾部,在刻穿的蜡纸那儿擂了几下,球在一起的蜡纸又盖住了那个小洞。周老师站起来说:
“这个地方不刻了,油印的时候这里会印出一个墨团,不过不要紧,学生照样可以用,这张蜡纸就保住了。”
其实,我刚才打野,眼前晃动吴爱婷的影子,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吴爱婷,她正伏在章默雄的桌子边向他讨教什么问题,一不小心,就把蜡纸戳穿了。
我正准备继续刻,玉莲引进来郑德斌的父亲:
“这就是章老师。”
我连忙出去,郑德斌的父亲掏出烟,抽出一根,我看是圆球牌的,应该是好烟,但是,我从来不抽,向他摆了摆手说:
“您自己抽吧,您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他把我拉到我们寝室的大门口,一辆摩托车停在门口,他指一指车上一个袋子说:
“都到年底了,我们渔场给职工分了一些鱼,我就挑了几条给你送来了,你看放在哪里适合?”
我连忙拦住他说:
“我不能收您的鱼,这样不好。”
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意思,总之是觉得不应该收别人的东西,况且他家那么穷,鱼卖了还可以买些东西。郑德斌的父亲急了,说:
“章老师,您不收下就是瞧不起我!是不是看我很穷?是的,我穷,但是,无论我怎么穷,我总得把儿女送到学校读书吧?既然到学校读书,那就要老师教,既然是老师教,那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徒弟,古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弟为师傅,儿子为父亲,学生为老师逢年过节送点儿东西,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过去读书,端午要给老师送粽子,中秋要给老师送月饼,我们什么都没送,就年底送这点儿东西,你必须收下!”
他的话,开始称呼我为“您”,到了后面就变成“你”了,我知道他急了。真的,我面对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回,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郑德斌的父亲把鱼从摩托车车斗里提出来放到地上,说:
“又不多,就四条鱼。走,我给你提到房里去。”
我只好说:
“你太客气了!”
郑德斌的父亲又说起来:
“我儿子在学校读书,受老师教育,我知道我儿子是什么货色,知子莫若父,读书肯定是不行,但是,我不能因为他读书不行就不让他读。我父亲死得早,读到三年级就下学了,但是,我的两个孩子不能让他们和我一样,多读一天总比少读一天好吧?你说呢,章老师?”
我只得点头称是。
他将那个泥乎乎的袋子放到寝室里面,我要他坐会儿,他说:
“不了,章老师,改天再来拜会你,我们还有同事要用摩托车,我走了啊?”
我跟出来,看着他骑着车走了,想着他的一席话,心里热乎乎的,顿时感觉对郑德斌做的工作太少了,总是觉得他道德品质有问题,脑筋又笨,上课又不听讲,还讲小话,破坏纪律……总之是属于班上所谓“最坏”的几个老大难之一。怎么样才能让他跟着学习呢?哪怕进步一点点也好。
我正在为郑德斌伤脑筋,黎著红回来了:
“吃饭了!听说今天有粉蒸肉,快,迟了就没有了!上次粉蒸排骨我去迟了就卖完了。”
他拿了碗就跑了,我倒是觉得吃不吃肉都可以,如果吃到了,很好,因为自己想吃;如果迟到了,卖完了,也好,可以节省两毛钱,有得四餐就可以买一本好书。我拿着碗到食堂,黎著红已经打了饭菜,我问:
“还有没有?”
周师傅在里面说:
“今天每人一碗粉蒸肉,价钱也比平时便宜一毛钱,这是食品公司低价卖给我们的,说是要改善老师的生活,尊师重教。”
我打了饭菜往回走的时候正好和何培根同路,他一边吃一边说:
“尊师重教,尊师重教,他妈的就是瞧不起老师!我的一个同学和食品公司的姑娘谈恋爱,别人怎么说的?老师?臭知识分子!是专政的对象,和他们结婚,不是一辈子都完了吗?!”
我在心里想,不是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吗?不是说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吗?怎么现在还是这样啊!
回到寝室,黎著红用脚踢着那个袋子说:
“这是什么?”
我说:
“郑德斌的爸爸送来的几条鱼。你说怎么办?”
黎著红说:
“这还不好办!送给你你就拿上。要不,你就分给班上的老师。”
真的,我就怎么没有想到呢,还在寝室发愁,拿这些鱼怎么办。我走过去,推开吴爱婷的门,她也正在吃肉,我说:
“你到我们寝室来一下。”
吴爱婷跟着我,说:
“你们在捣什么鬼?”
她进门我就把门掩上,说:
“郑德斌的父亲给我们送来几条鱼,你看怎么办?”
吴爱婷说:
“怎么办?你是班主任,你说了算,不要婆婆妈妈的。”
我解开袋子,捏住袋尾往上一提,鱼从袋子里滑出来,原来真的是四条鱼。吴爱婷惊奇的叫起来:
“这么大!还是活的!”
黎著红也附和起来,我想,一条就差不多有十来斤,还在那儿动。我说:
“语文、数学、英语三科,只能分三条,还多一条。如果历史、地理、生物、音乐、美术、体育都分又不够。你们看怎么办?”
黎著红说:
“肯定只分主课老师啦!”
吴爱婷也说:
“黎著红说得对。”
我仍然重复开头那句话:
“多余一条怎么办?”
黎著红说:
“那还不好办?你是班主任,应当得两条。要不就给詹校长送一条。”
吴爱婷说:
“你还蛮会拍马屁啊!”
黎著红一点儿也不觉得:
“你想,詹校长指导我们教学,为人又那么好,送一条鱼,有什么不可以!”
吴爱婷说:
“我不是说不可以,是说别人会怎么说我们。”
我在听他们议论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周老师,她这么无私地指导我,引我上路,正好借这个机会表示感谢,于是,我说:
“我想给周老师送一条,怎么样?”
这回轮到吴爱婷吃惊了:
“你怎么想到要给周老师送一条?”
我说:
“周老师对我们如何?我们都是新老师,不知道怎么教书,初一真正来说只有周老师一个人是老教师,她教我如何备课,如何做学生工作。吴爱婷,你还记不记得开学的时候,她教我们怎么准备报名?”
吴爱婷这下同意了:
“对,周老师对我们帮助很大,应该送一条。”
天就要黑了,我把一条鱼装进袋子,提了就往周老师家送过去,周老师和孙老师竭力推辞,我说:
“周老师,教书,您是我的启蒙老师,怎么教都是向您学的。做班主任,工作怎么做,都是向您请教的,您也是我的启蒙老师。再说,这鱼是学生家长送的,又不是我买的,您一定要收下。再说,您还给我介绍过女朋友呢。”
周老师送出来说:
“又没有说成功。——谢谢你啊,小章。”
我回到寝室,觉得黎著红说得还是有道理,詹校长曾经教过我,哪怕只是几天,拿郑德斌父亲的话说就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送一条鱼是应该的,于是,我把那个袋子打开,又装上一条,给校长送了过去,校长不在家,只有玉莲抱着小孩在哄,我说:
“玉莲,给你姑姑送一条鱼。”
玉莲把小孩放到摇窝里,扶着一个柜子说:
“苏宁哥,你帮我把这个柜子搌到靠墙边。来,预备起!好了。”
我把袋子空出来,那条鱼还摆尾巴,玉莲说:
“这么大!还是活的!”
就跟吴爱婷说的话一模一样。我说:
“趁早把它刾了,免得死了坏了。”
我说着就要走出去,玉莲急了:
“苏宁哥,你坐会儿不行啊?人家一天都没说话了,都快成哑巴了!”
我只好安慰她:
“玉莲,听话啊,我还要把袋子拿过去黎著红他们用呢,以后再和你说话啊?”
玉莲把我送到门口,似乎想说什么,就停在了门口,我就这么走了。黎著红和吴爱婷还在那儿,我说:
“你们要赶快送回去,不然,久了就坏了。对,章默雄有自行车,黎著红,你可以借来驮回去,顺便把吴爱婷的也捎回去。”
黎著红一拍床沿: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黎著红出去了,肯定是找章默雄借车去了,吴爱婷说:
“我们两人正在发愁呢,这么大一条鱼,要我提回去,那还不累死我!”
说着,黎著红推着自行车就过来了,他把自行车架在门口,突然问吴爱婷:
“你家怎么走我不知道啊!”
吴爱婷说:
“那就只有我跟着你一起回去喽!你驮不驮得起我?我可是有一千金喔!”
黎著红马上来了:
“只要你愿意坐,就是一万斤我也驮得起!”
黎著红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怎么做,两条鱼那么大,还有吴爱婷这个千金大小姐,突然,黎著红眼睛亮了:
“吴爱婷,这样你看行不行?鱼袋子我们绑在后面,你就坐在横杠上,怎么样?”
吴爱婷指着黎著红的鼻子说:
“黎著红,你啊,不怀好意!”
我说:
“把袋子绑在衣架上靠在那边,吴爱婷就坐这边,应该不会有妨碍。”
吴爱婷这才说:
“你看,章苏宁的办法就行得通。”
我给他们绑好袋子,送他们走出大门,看着他们肩并肩走着,一股从来没有的味道从心底泛起,不知是胃,还是哪里,特别地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