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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家事

小说: 扬麻河的经典 作者: 上将军 字数:4976

  18.家事

  早晨回到家里,堂屋满是木料、刨花、锯末,母亲在厨房铲锅的声音很大,我走过去,厨房里满是烟气,呛得人眼泪直往下掉。母亲看见我说:

  “过会儿木匠师傅就要来了,我得赶紧给他们做饭。你去帮我把堂屋扫一下。”

  我找到扫帚,开始清扫那些锯末、刨花,一撮箕一撮箕往厨屋渣窝子里倒,那些刨花发火最好,比稻草容易点燃多了,锯末烧火向最好,可以向很久很久。我想起小时候,母亲让我和姐姐扫地,姐姐把道场划成两块,我们两人比赛,看谁扫得最干净又最先扫完,于是我问母亲:

  “姐姐呢?”

  母亲一边炒菜,一边说:

  “早晨,我叫她去粉厂挑一担粉水回来喂猪。你父亲也是的,每天那么早就走了,说是要干就赶早,苏梅也就跟着去了。”

  我上次就准备问没问的:

  “芳芳呢?还有章平呢?”

  母亲抄了两下锅里,转到灶前添柴火,用火剪在灶里拨了几下,火烘起来,母亲又转过来炒锅里。

  “你嫂子早就把芳芳接到厂里去了,把章平带去给她引小孩。你去把章兵给我喊起来。”

  我走到左边房屋,章兵已经起来,拿着一本语文书在那里读。我心里很高兴,毕竟,星期天都这么自觉学习,很不错。我看见门口有很多鸡屎、树叶,又拿起扫帚扫地,刚扫到垃圾坑里,河对面的于师傅就过来了,我赶紧筛茶、递烟。我听大人们说过,这些师傅是不能得罪的,得罪了是要吃亏的。记得小时候我们家做房子,几个木匠师傅下檩子,八队的于师傅和九队的于师傅争大师傅,父亲似乎更倾向于九队的于师傅,谁知,八队的于师傅水平更高,在檩子上做了什么手脚,然后说家里有事就走了,下午上檩子,都搬到墙上去了,可就是搞不平,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父亲急得团团转,九队的于师傅比较实诚,建议父亲把八队的于师傅请过来,于是,父亲跑去说了好多好话,总算请回来了,于师傅上去只是动了几根檩子,就平了。从此,父亲知道了高级师傅的厉害,我也从小就懂了,你得尊敬每一个师傅。

  隔壁的蔡师傅见于师傅来了,赶紧过来,我再次赶紧筛茶、递烟、端椅子,我知道,蔡师傅曾经拜于师傅学过,应该是师徒关系,父亲请这两人就不会因为争大师傅打架搞出问题来。母亲在厨屋喊我:

  “建国,端菜!”

  我知道母亲的火已经烧熟了,摆好桌子椅子,一趟一趟端菜,拿碗筷,然后请两位师傅到上席就坐,蔡师傅没有上去,而是选了靠墙那面。母亲拿出酒杯酒瓶要给两位师傅筛酒,于师傅拦住说:

  “要做事,白天不喝。”

  姐姐挑着粉水回来了,歇在门口喘气,我过去接过扁担,从外面绕到猪屋,两头猪听见人来,顿时兴奋起来,站起来走到栏边望着我,嘴巴翘得老高。我从猪菜缸里舀了一瓢倒进猪盆,再舀一瓢粉水倒进去,两头猪大口大口吃起来。我想起小时候喂猪,猪总是长不大,吃菜总是在里面拱,母亲就说:

  “长了焦牙,要把它敲掉,敲掉焦牙就好了。”

  她让我把猪按在地上,她用蔑刀敲猪的焦牙,敲得血淋淋。真的,以后猪就吃菜了。想着这些,我又给它们添了几瓢,看着两头猪宽宽的脊背,高大的架子,我知道,今年可以杀一头大年猪了。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菜园,总是到菜园里帮母亲摸这摸那,看着菜长起来,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我推开菜园门,一垄萝卜一垄白菜长得特别喜人,我俯下身扒了扒白菜叶子,十分鲜嫩,再望望那边,冬生他们的菜园也是长得很好。我一直不明白,那些年月,无论是家里菜园的菜还是队里的菜为什么都长不得这么好呢?

  我正在菜园瞎想,姐姐端着碗从后门出来喊我:

  “苏宁,吃饭。”

  我这才走回来,刚到桌边拿起碗,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急刹车停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刀肉,脚架好车,母亲迎出去:

  “是陈金钟啊,买肉干什么!”

  那个叫陈金钟的人说:

  “我听伯伯说您们在打家俱,就找人买了几斤肉送过来。”

  姐姐也踱到门口,端着碗,脸上满是幸福,我知道,姐姐一定十分满意,就我这个弟弟来看,陈金钟长得真是帅,一表人才。他走进来对两位师傅说:

  “于师傅、蔡师傅,麻烦你们了!”

  蔡师傅已经吃完,站起来一摆手,算是回礼,于师傅招一招手说:

  “就这么吃吧,菜还很多。”

  陈金钟也摆一摆手:

  “不了,我还要回扬场上班,说不定就要迟到了!伯妈,我走了!”

  陈金钟看了一眼姐姐,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母亲到桌子边收拾碗筷,蔡师傅一边剔牙齿一边说:

  “图大姐,这个女婿好哇,人长得体面,又懂礼貌,小小年纪,听说在扬场建筑队已经是五级师傅了,八队的于师傅才是六级师傅呢。”

  还在上席的于师傅脸色变了,蔡师傅赶快用别的话岔开:

  “苏桂,定的几时结婚?”

  姐姐脸红了,还是母亲替她回答:

  “我们亲婆替他们选了一个日子,就是腊月初八。”

  于师傅站起来说:

  “这样说来,我们还得赶快打,油漆还要一段时间。”

  于师傅拿起锯子,整顿砍板,蔡师傅也就动起来。母亲对姐姐说:

  “喜儿,亲婆他们今天种小麦,你去看看他们要不要人帮忙。建国,你去粉厂看看,有粉水再挑一担回来。”

  我跳起水桶,朝斗黄公路那边走去。我想起亲婆,那个矮小的老婆婆,母亲最尊敬的人。母亲自己的母亲我的家婆死得早,嫁给父亲后,就拜了亲婆做干妈,我们喊亲婆,每年过年母亲都要亲自带了东西去拜亲婆,亲婆的儿子我们喊小爷,亲婆的媳妇我们喊幺妈,小爷是裁缝,经常给人家做上工,比我们这些没有手艺的人家富裕,家里人口少,是我们队里最早做红砖大瓦房的人家。记得晚上父亲和母亲谈心,说,要是我们家也像亲婆他们就好了,亲爹、亲婆、小爷、幺妈,四个劳动力,三个小孩,要是早实行计划生育就好了,生三胎,到建国就不生了,不,要是二秀不淹死,到喜儿就不生了,我们的日子不是很好过吗……

  我到粉厂的时候,他们正忙得不亦乐呼,从那个转动的机器里拉出很多粉条,经过水里,还冒着腾腾热气。那个在机器旁边的人操着一口湖南话,大约就是父亲请来的师傅,那人擤了一下鼻涕,手都没洗就去捞粉条,我感到一阵恶心。我看到苏梅在捞粉条,用一根棍子挂好,然后拿出去,我跟到外面,外面挂了很多粉丝。我在晒粉丝的场子里转了一圈,地上掉了很多粉丝,我捡了一些,觉得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捡不完,听见机器停了,就走进厂房,父亲对一个大个子说:

  “你带苏宁转转,让他认识一下我们的粉厂。”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发兵哥,我知道,他和哥哥一样大,经常在一起玩,是姑妈的儿子。我指着那些设备问这问那,他一一向我介绍,第一道工序干什么,第二道工序干什么,第三道工序干什么,然后带我重新看晒粉丝的地方,我说:

  “这地上掉这么多,浪费太大了。”

  发兵哥说:

  “我们都捡起来了的。”

  我有点儿怀疑,这么多,怎么捡:

  “要是马上下雨,这些掉在地上的粉条不就浪费了吗?”

  发兵哥说:

  “师傅说了,粉厂这点儿浪费不算什么。”

  我哽得说不出话来,那个擤鼻涕的动作又在眼前晃过去,这样办厂,太不讲究了。妹妹在门口喊:

  “发兵哥,吃饭了。”

  我跟着进了厂房,厂房里面还有一个内房,那就是粉厂的厨房,父亲问我吃没有,我说我吃了,一个人在厂房里转悠,为父亲的粉厂无限担忧。我听见父亲咳嗽、吐痰,也走到这边来,我走近父亲,说:

  “您的这个厂要加强管理,我看见那个师傅擤了鼻涕就直接弄粉条,不讲卫生。我到后面晒粉场转了两次,地上掉了一层粉条,浪费太大。”

  还有一点,我没有说出来,发兵哥、妹妹都是亲戚子女,办厂怎么能够做么做呢,它又不是私人的。父亲走到外面,点燃一支烟,我跟到他的旁边,他说:

  “我们这个厂刚开张不久,都还没有走上正轨。你说的我都知道,要讲究卫生,要节约。我已经想好了,粉水厂里的职工可以免费挑回家喂猪,流到河里也是浪费了。粉渣要作价卖,卖一分钱就减少一分钱成本。后面的晒粉场等有钱了要搞成水泥地面,这样,掉在地上的粉丝就可以很容易捡起来,现在掉在草上,要一根一根捡,很麻烦。你还有什么建议?”

  父亲这是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就像是厂里的领导征求职工的建议一样。我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要是师傅生病了怎么办?”

  父亲愣住了,他明白了我的意思。这个时候,发兵哥过来问:

  “舅爷,今天还有什么安排?”

  父亲走进厂房,把大家招集起来说:

  “我和发兵借手扶拖拉机把粉丝拖到街上去卖,你们在师傅的带领下把那些掉在地上的粉丝捡起来,商量如何进一步提高出粉率。何师傅,家里就交给你了。”

  我挑了一担粉水往回走,父亲听了我的建议,我心里真是高兴,但愿父亲的粉厂能够开好,为大队多赚钱,自己的日子也就好过了。几年不做农活,我已经变修,一担粉水,挑了不到一里路,就觉得肩膀难耐,只得歇下来,中途居然歇了五次才到家。我把粉水倒进猪菜缸里,到河边洗桶,然后挑了一担清水到厨房,看见王玉兰坐在灶边和母亲说话:

  “大姐,我已经无法忍下去了,那个骚婆娘天天来,说是看婆婆,对婆婆又不怎样,装模作样问了几句就找我们这个骚**说话,一点都不知道羞耻!”

  我听不下去,只好回到堂屋,堂屋蔡师傅在说笑话:

  “……老子胡子长又长,走遍天下我为王!那个短胡子心想,你为王,那我是什么?他喝了一口茶说:老子胡子短又短,走遍天下无人管!第三个人心想,这下茶钱该我出了,不行,我得压倒他们,他灵机一动,说:老子胡子稀又稀,走遍天下无人欺!三个人打了个平手。他们在茶馆里吹牛,不想被县衙门的差狗子听到了,差狗子几天没有打人了,手板心痒痒的,觉得机会来了,走到他们跟前说:好啊,你们无法无天了,给我抓回衙门去!差狗子向县官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县官把惊堂木一拍说:这还了得!从实招来!那个长胡子如实把那些话说了一遍,县官大怒:目无王法,给我答四十大板!差狗子高兴地打了那人四十大板。轮到第二个人,短胡子心想,我要是实说,那不把屁股都打开花?他灵机一动说:我说的是,我的胡子短又短,好给老爷做卵!老爷高兴了,免打。第三个人看见第二个人免打,也就学者说:我是这样说的,我的胡子稀又稀,好给老爷太太做**!差狗子一听,这不又要免打?不行,差狗子灵机一动说:老爷,他要是给老爷太太做了**,他不咬老爷的**?老爷大怒,给我重重的打他四十大板!……”

  母亲从门外进来说:

  “蔡师傅,你的这些故事还是不要当着小孩说!你看,你的儿子和我的儿子就在房里!”

  我看进去,章兵和蔡明义在房里写什么。我正准备进去,外面自行车的铃声打得乱响,我出门一看,是冬生,我跟他走到隔壁,伯妈正在掰棉花果子,我说:

  “您还有棉花果子掰啊?”

  伯妈指一指椅子说:

  “还一点儿尾子。”

  我问冬生:

  “原蓝呢,怎么没有看见她?”

  伯妈说:

  “她爹给她在面粉厂找了个事,到面粉厂上班去了。”

  他们家和我们家不同,他爹是宜都人,他们都喊父亲爹,而我们都喊父亲爷爷,好像他爹是上门女婿,按道理应该跟母亲姓的,可是,好像都是跟明义伯姓徐。才秀伯妈起身去做饭,我们则在屋里说话,还没说上几句,章兵过来喊我:

  “小哥,吃饭。”

  我请冬生过去,冬生说有师傅在,就不过去了。我过去一看,自行车架在门口,父亲回来了,哥哥也回来了,两个师傅坐上席,父亲和哥哥在两边作陪,哥哥给两位师傅敬酒,还是蔡师傅好说笑话,夹了一块烂藕喂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

  “有个黄先生,到一个老财主家做客,老财主很吝啬,就炒了两个青菜和煮了一锅烂藕,说:黄先生,听说您最喜欢吃烂藕,我特地买了一直蹄髈,给您煮了一锅。黄先生用筷子往锅里捞了一下,扑在桌子上哭起来,哭得很伤心,边哭边说:我买了一直猪蹄子,一下子掉到湖里去了,我捞呀捞呀,怎么也捞不上来……”

  母亲笑着说:

  “蔡师傅,我们的菜不好啊,但是,烂藕里面还是捞得到肉的!”

  蔡师傅连忙说:

  “开玩笑!开玩笑!”

  父亲举杯对于师傅说:

  “我们一仰而尽如何?”

  于师傅端起杯子说:

  “还是二一添作五好。”

  父亲说:

  “看,我们开始说酒话了!”

  我几筷子吃完了,连忙到隔壁去和冬生说话,他们家也在吃饭,只有冬生、伯妈、冬梅三个人,我问冬生:

  “伯伯呢?”

  冬生说:

  “又给他找了一件事,这次要锤十几个字。”

  于是,我们谈起公安商场那几个字来。

  很久,家里的酒才喝完,送走两位师傅,哥哥和冬生两人骑车送我去学校,天很黑,黑咕隆咚,好在骑自行车很快。不想半路撞到一个人,那个人很凶,似乎要打人,我说:

  “我们走路的右边,你应当也走那边。”

  那人攥住哥哥的车龙头不放,说:

  “老子只要一喊,就有很多人来!”

  哥哥下车扭住那人说:

  “你闻闻,老子今天喝了酒,老子怕谁!”

  他从腰里抽出一把匕首,对准那人,那人胆怯了,冬生拉开那人说:

  “我是斗湖堤粮食机械厂的,你如果要打架,我奉陪,哪天带你的兄弟去找我们,有多少带多少,今天我们三个人,你就一个人,我们打起来你会说我们以多欺少。”

  那人软了,我们重新往前骑,他们一直把我送到,喝了一口茶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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