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永远的初恋情人
星期六放学的时候留了一下王斯德，肯定了他做体育委员时候的表现，对他以后的学习和表现提出了一些要求，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从学校出发，天已经快要黑了，黎著红、路传杰、吴爱婷都走了，我独自一人，在大路上，想着不该想的心事，回忆着应该回忆的过去。想起家公，给我介绍的那个女人，要不是宁主任的提醒，也许我就答应了，我这个人耳朵根子软，别人几句话一说，我指不定就被别人卖了。加上家爹，稻草能够说成黄金，不被他害死才怪。我暗自庆幸自己的主意还有些坚定，不被美色诱惑。然而，想想吴爱婷，别人每周到闸口去，去干什么？不是男朋友，谁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其实，吴爱婷也不是怎么好看，至少没有家爹介绍的裁缝好看，可是，她有一双大眼睛，说话时看着你，一眨不眨，你说是调皮就是调皮，你说是挑衅就是挑衅。再说，吴爱婷的身材也不怎样，甚至有些肥，她不是老说要减肥吗，还买减肥茶什么的，说都没有听说过。
还有，周老师介绍的那个丑女人，居然奚落我们老师，说什么“孩子王”，是孩子王又怎么样？对了，还没有向周老师说说呢，说不定周老师对自己有看法，别人好好地给自己介绍朋友，都是出于好心，应该感谢的，下周回来一定记得谢谢周老师的关心。
走到三八商场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去，借着副食品门市部的灯光，看见厉嘉瑰从里面出来，我站住了，她也站住了，还是我先开口：
“你在这里啊？”
她望望我，又把头扭向副食品门市部：
“你下班回去啊？”
我说：
“我在曾埠头中学，放学了才过来。”
她似乎用眼睛闪了我一下，又看着对面的公安饭店说：
“只有你们就好……”
那意思我明白，无非是说我们考取了而她没有，我正在想什么话安慰她，她说：
“我该走了。”
说完，牵着一个小孩向三八商场那边走过去。我有些失望，转身往家走。课是，那第一幕不停地在我的眼前重演。那是高一的下学期吧，付老师引来两位女同学，向我们介绍：
“今天我给大家带来两位复读的女同学，这位是缪昇瑫，这位是厉嘉瑰，她们决心重新学习，争取明年高考考取大学。同学们，她们有这么大的决心和我们一起学习，我们就更应该努力，和她们比赛，看谁学得更好……”
付老师没有说完，我就盯着那两个女同学看，都穿着粉红色的衬衣，那么光彩照人。下课了，她们两人一起进出，胸前戴着一枚徽章，就像镜子一样。我初步分清了她们，一个脸盘大一些的叫缪昇瑫，一个黑一些脸上光彩更亮一些的叫厉嘉瑰……
我突然感觉我在再次失去一次最大的机会，我立即转身跑到三八商场，我到处找，喊了一声“厉嘉瑰！”声音不敢喊大，没有人答应，我在每个巷子观望，往前一直跑到油江餐馆，都没有看见厉嘉瑰的身影。
我跌了一下脚，悔恨自己刚才的胆小，怎么就不说出来呢？你不是在师范写了那么多信，临到邮局，又担心影响她的学习，信到邮箱门口又拿了回去吗？你不是命令自己，回到家再去找她吗？没有勇气找到她的家里，现在在路上碰到了，为什么就放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我站在那儿过了多久我自己也不清楚，反正怎么也没有看见厉嘉瑰。我懊悔地往回走，又想起那一幕。
我听说易强有两本历史地理资料，他不复读，在家种田，可以借来用用。那个时代，谁要是拥有资料，谁就大致有了大学的一半，我们上课都是老师在黑板上写，我们在下面抄，晚上我们就背诵。老师抄多少，我们就学多少，根本就不知道要学些什么。我到易强家里先是劝他复读，说什么机会难得，以后再要复读，时间久了更困难，他说大学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考得上的，他的父母亲也劝他，他不为所动，最后我向他要来了那两本复习资料。
有了复习资料，每天在教室里拿出来炫耀，又是读，又是抄写，可是，我更多的时候是看小说。那天下课了，不，放学了，我还在小说里，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惊醒了我：
“章苏宁，你在看什么书？”
我定睛一看，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那个女孩厉嘉瑰，于是，我扬一扬手中的书说：
“小说，《晋阳秋》。”
她拿起看了看说：
“讲些什么？”
我有些得意洋洋：
“讲抗日战争爆发时候山西的一些故事，很好看。”
我其实是对杨小娥和高世俊的爱情以及蓝蓉更感兴趣，沉浸在他们的感情发展之中。厉嘉瑰把书还给我，说：
“我没时间看，等以后有时候找你借。能不能把你的历史地理资料借给我看看？”
我毫不犹豫就从书包里掏出来递给她，她似乎很是感激地看着我，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神，正好夕阳从门口射进来，教室里很亮，我看看周围，就我们两个人，我慌了，赶紧向门口走去，等走到吴又平家旁边的时候，才想起自己不是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吗？于是，我又跑转来，厉嘉瑰已经走到胜一小学那边去了。
我每次都是这样，悔恨自己胆小，不敢向她表白，害怕她说出什么。夜里，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鼓励自己，明天就去找她说，怕什么！真正面对，又慌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天，我也是在看小说，好像是《苦菜花》，破破烂烂，是从那逊劼手中用《播火记》换的，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后面有人敲我的背，我回过头去，缪昇瑫说：
“有人要还书给你。”
厉嘉瑰恭恭敬敬把两本薄书递给我，我接过来，随即写了一张小纸条递给厉嘉瑰：
“再要看，言一声。”
不写“说”而写“言”，故意做作，只听缪昇瑫在后面说：
“章苏宁说了，只要你找他借，他就会答应的！”
我转过头去，厉嘉瑰满脸通红，我不敢再看。我记得她们不是坐在我的后面的，怎么今天成了邻桌？其实，再次上课，她们已经回到了原来的座位，可是，我当时根本就没有多想，要是分析一下，向她表白，应该是很好的机会……不，即使有机会，我有这个胆量吗？我怀疑自己。
走到了公安商场门前，看着哪几个大字，应该就是冬生他爹锤的吧？我想起柳生兵的话，骆之友已经分到了公安商场，应该去看看。可是，商场已经关门，我在门前徘徊了一阵，觉得难以找到骆之友，冬生的事情上次已经谈过了，还是回去吧，柳生兵不是要和自己做彻夜长谈吗？对，今天就去找他。
一边走，一边复习厉嘉瑰的形象，同学时那么阳光，那么光彩照人，讲话软绵绵的，就是让自己心里痒痒的，立即涌现出无限欲望。可是，今天看到的厉嘉瑰，话中满是垂头丧气，看见自己，似乎低人一等，形成了无形的距离和隔膜，这个距离和隔膜，大约就是复读三年，仍然没有考取，身边的缪昇瑫考取了地区卫校，只剩了她，还在孤伶伶地奋斗。我为什么不去爱她，好好鼓励她，说不定明年就考取了呢！我暗暗下定决心，再次碰到她，一定向她表白自己的爱意，有了爱，就会有了动力……我这样想着想着，很快就到了小石桥。
我走到柳生兵家门口，正好碰上柳生兵出来倒洗脚水，看见是我，立即拉我进去，对房里喊：
“姆妈，苏宁来了！”
伯妈出来，问我：
“建国，你刚从学校回来？”
柳生兵有些不耐烦地说：
“你没有看见？他还背着书包，肯定刚回来！”
伯妈赶紧到后面去了，我则跟着柳生兵进了他的房间，他拖了一下桌子前的椅子示意我坐，然后拿出一个用夹子夹好的一叠信纸：
“我的同学们又来信了，我读一封你听啊。
“生兵：你好。来信受到，真为你高兴。我也在自谋出路，读书计划正在执行，打算自修文学课程，学习写小说，现在已经练了两三篇了，等写出像样一点儿的小说就寄给你看，请你帮我修改。读书写小说不能解决生活问题，现在政策变了，鼓励发家致富，我们队里有些人正在找致富的道路。听人家说养鸡能赚钱，我想做一个养鸡专业户，目前没有钱，准备先买五十只来杭鸡，据说来杭鸡长得快，一年至少可以生两百个鸡蛋，养得好可以生三百个鸡蛋，一只鸡三百个蛋，十只就是三千，五十只就是一万五，大约七八个鸡蛋就有一斤，一年就有两千斤，如果每斤卖五毛钱，就有一千元的收入……”
他正念得眉飞色舞，伯妈进来说：
“建国，吃饭。”
我还真是饿了，也不讲什么客气，到堂屋端起碗就吃，几乎吃光了饭菜，伯妈看着我吃，说：
“不够我再去弄。”
我抹抹嘴巴，说：
“谢谢您，我吃饱了。”
柳生兵给我打来水，就用他的毛巾洗，刚洗完，柳生兵就帮我把洗脚水端出去倒了，弄得我很觉不是。他关上房门对我说：
“我们上床说话。”
于是，我们脱衣服上床，他睡靠墙那头，我睡靠窗户这头，留着上衣，躺在床梱子上讲话。其实就是听他说话：
“期中考试结束了，我的学生和他们的学生考一样的试卷，一起开考，当然，他们改他们的试卷，我改我的试卷，我用最严格的要求改，语文数学总分，我的学生最高188分，比他们的高分高7分，我的最低分是高书圣的儿子，就是你刚过来沟边打铁的高书圣，他的儿子不是不聪明，就是不专心，不过他最差也是127分，放到他们班上，那也是第13名。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柳生兵教书怎样？我跟他们比着干，我就是要超过他们，不过，我对别人都没有意见，就是王祥华，把我搞下来，我肯定要搞得比他强！”
柳生兵说得很气愤，我没有见过王祥华，不知道是何许人也，也不知道该人如何恶毒，好在柳生兵教书不错，我得请教他：
“你说，怎么样才能教好学生？怎样才能把成绩搞上去？”
他毫不犹豫就说：
“这还不好说！就是讲课，把知识分成几个细节，一步一步弄清楚，再回过头来过一遍，让他们牢记。如果讲了一遍，他们又忘记了，那就白讲了。”
我陷入沉思，我也是分成细节讲的，也复习了，为什么效果就不佳呢？我晓得了，他柳生兵讲话张牙舞爪，生动活泼，声音大，眉飞色舞，让你不得不跟着他的讲话走。想想自己，为什么讲话就那么死阳掉气没有神采呢。
他又讲了很多学生的逸闻趣事，我真是羡慕，他和学生简直就是兄弟，学生的一言一行，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我呢，我记得多少学生的语言、学生的故事？我在想：柳生兵要是长期当老师，一定会教出很多好学生。于是我问：
“你就没有想过考大学？”
他摇了摇头，说：
“考了一次，没有考取。现在听说要考英语，从来没有学过，一门课全部是零，考什么大学！不过，听说有民办老师考师范的消息，如果是真的，我一定要试一试，我相信，凭我的本事，绝不会考输他们的！”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问我：
“听说你姐姐苏桂要嫁给陈金钟了？”
我大吃一惊，姐姐要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