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熟人
“章苏宁，你从来不搞体育锻炼，还教体育，这不是笑话吗！”
唱完歌，我们在一起闲聊，吴爱婷就拿我开涮。
“听说有一个不会游泳的教练，还带出了世界游泳冠军呢。你信不信？我能够教好他们的体育课。”
我其实只是贫嘴，我知道我的那点儿体育知识，无非就是“立正”“稍息”“向前看”“向右转”“齐步走”，如此等等，至于单双杠，自己都爬不上去，怎么示范？再不，就每节体育课都是跑步，或者学生自由活动，或者组织学生打篮球、乒乓球。
我们正说着，一伙人大约七八个，围住我们的大门问：“章默雄是不是住这里？”
黎著红马上反应过来：“不好，是来找章默雄报仇的！”
章默雄从里屋出来，好像刚睡午觉起来，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一个懒腰，边走边问：“谁找我？”
路传杰赶忙拦住章默雄说：“你别出去，这事我来处理。黎著红，你看着，如果我不能够把他们劝走，你就马上去喊人。章苏宁，你给我劝住默雄不让他出去。”
路传杰还没有说完，章默雄一推路传杰的胳臂，就走出去了。
“哪个找我？有什么事？”
章默雄的语气有一点儿生硬，也有一点儿无所畏惧。那堆人里面走出一个瘦高个儿，盯着章默雄说：
“你就是章默雄老师？”
章默雄双手叉腰，头往下一弯，还一摇，然后瞪着那人说：
“怎么，你们是那天晚上来闹事的那伙人吧，还想跟我打一架？只要你们想打，我就奉陪！”
那个瘦子马上堆起笑容说：
“兄弟，都是误会。那天，我们到学校来玩，没有经过你们同意，实在抱歉。我们今天是来道歉的。”
章默雄扫了他们一眼，说：
“既然不是来打架的，就到我屋里来坐一会儿吧。”
章默雄往里走，路传杰向我和黎著红使眼色，我们也跟着章默雄去他和路传杰的寝室，外面那帮人似乎没有跟进。章默雄回过头向他们招了一下手：
“你们进来。”
这几个字似乎是命令一样，有两个人跟着走进了路传杰和章默雄的寝室。路传杰筛了两杯茶递给那两个人，我拖了两把椅子让他们坐，但是，他们既没有喝茶，也没有坐，倒是章默雄坐在床沿上，笑容满面，就像是一个好客的主人：
“你们请喝茶，请坐。”
那两人显得很拘谨，搓脚捻手，迟疑了片刻，还是那个瘦子嗯嗯哎哎说出来：
“章老师，实在是对不起，是我们大哥叫我们来向你们赔礼道歉的，我们以后不会再到学校闹事了。”
章默雄站起来，走到瘦子旁边，拍一拍那人的肩膀，笑得更好看了：
“你是晓河的是不是？你是青吉的对不对？你的父亲叫刘三儿对不对？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妹妹……”
跟进来的那个连忙说：
“章老师，我们真的不知道您在这里，您原谅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章默雄还是笑，这次笑得有点儿惨：
“我看你们曾埠头也不要来了。”
几个字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虽然声音很低，但是，冷森森的。那两人连忙说：
“我们肯定不会到这里闹事了。”
章默雄再次拍拍两人的肩膀，话轻松了许多：
“好了，你们只要像今天这样，规规矩矩来玩，我好酒好肉招待你们，跟你们称兄道弟都可以，但是，我们这里的学生、老师要是缺了一根汗毛，我可是要找你们的喔。”
那两人毕恭毕敬地点头：
“章老师，我们就不打搅您们了，我们走了。”
我们跟着章默雄把他们送到路边，章默雄向他们挥一挥手说：
“回去问你们的父母亲好啊。”
那些人似乎松了一口气，无精打采的走了。
我回到寝室，对黎著红小声说：
“章默雄好像有点儿黑社会老大的味道。”
黎著红说：
“斗湖堤现在乱得很，我读技校的时候就听说过章默雄，很讲义气，打架又狠，很多人佩服他，听说还推举过他做老大，被他拒绝了。”
“是他女朋友劝的。”
吴爱婷不知什么时候摸了进来。我随口就问：
“他的女朋友是谁？”
“他的同班同学，叫杨玉珍，分到了闸口小学。”
我们说着，路传杰经过门口是喊了一句：
“快上课了，还不走！”
我们一窝蜂涌出大门，飞也似的奔向办公室，拿了备课本和教材就往教室跑。
第二节课是我班的体育课，我作为“体育老师”，真想上好体育课，也许是中午受了吴爱婷的奚落，或者是受了章默雄的鼓舞，闹出一桩大事来。
事情是这样的。我要体育委员富国兵把同学们带到操场集合，结果，郑德斌、王斯德几个高个子还在后面讲话，我让富国兵归队，自己喊口令：
“立正！”“向前看！”
喊了几次，他们还在讲话，一点儿都不理睬。这不由得使我火冒三丈，走到队伍后面，拉着郑德斌推搡了几下说：
“听见没有？站好！”
郑德斌犟了一下，故意叉开腿站在队外，瞪着眼睛向我挑衅。我一脚踢去，厉声说：
“站好！”
郑德斌扭身就走，跑了几步，回过头说：
“你等着！老子等会儿一刀砍了你！”
说着大步跑了。我以为说着玩的，过一会儿就好了，准备做他的思想工作。谁知，体育课上到一半，就有同学喊：
“老师，郑德斌拿刀来砍你了！”
我以为开玩笑，谁知，郑德斌真的举着一把蔑刀砍过来，我没有躲避，郑德斌就被一位路过的老师夺下了蔑刀，郑德斌力气也真是大，挣脱了几个人，还要跑过来打我。路传杰、黎著红闻讯赶过来，拉开了郑德斌，宁主任也来了，几句话就劝走了郑德斌，叫他回家反省。
宁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我将经过讲了一遍，宁主任说：
“小章啊，当老师是教育学生，怎么能够动手打学生呢？这好，弄得学生要杀老师，传出去，影响很不好。”
吴爱婷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说：
“宁主任，您不知道这个郑德斌，非常调皮，上课不听讲，经常讲话，作业也不做，迟到早退是常事，有一回我批评他，他朝我一瞪眼，好像要吃了我。这种坏学生，我看就该开除！”
宁主任这才缓和下来：
“你们都是年轻气盛，我知道，你们都是对工作负责才这么做的，可是，你们要讲究方法。你看，今天要不是何培根把郑德斌的腰抱住，他一刀砍下来，那可是要出人命的！小章啊，听我的啊，不要搞得和学生这么大矛盾。”
宁主任走了，吴爱婷走过来对我说：
“章苏宁，我支持你！”
何培根走过来说：
“这种学生为他伤脑筋，划不来！”
一直到晚上，我都在想郑德斌的事。我是充满教育理想来教这帮学生的，我希望他们健康成长，不管他们家庭环境如何，不管他们成绩好不好，说老实话，我自己小时候成绩就不好，还留过级，我自认为是平等对待所有学生，找每一个学生交心谈心，一个月快过去了，学生都找遍了，像郑德斌这样的学生至少谈过五六次话，可是，我要怎样才能赢得所有学生的心呢？
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我还在那儿发呆。
“小章，还不走？不要再为郑德斌这种渣滓伤脑筋了。”
我抬头一看，是陈家瑛，于是，站起来随她走出去，她关上门锁锁，我才知道今天是她值日。她一边锁锁，一边问我：
“你是不是有一个姐姐叫章苏桂？”
“有啊。你们认识？”
“我们是同班同学，关系很好。在城关中学读书的时候，我们住一个寝室，后来到麻口农场劳动的时候，我们又住上下铺，很合得来。可惜，只同了一年，她就说要照顾家里，转到油江中学后，我们就分开了。她现在好吗？”
我随陈家瑛走在去她的寝室的路上，给她讲姐姐的事情：
“我父亲是大队干部，经常不在家，哥哥当兵去了，就我最大，又不能帮母亲洗衣服烧火，姐姐看母亲实在辛苦，就主动要求下学，母亲和父亲坚决不同意。刚好，油江中学办高中，她就转来了。”
“那，下学后呢？”
“下学后就在生产队劳动。后来，大队缺民办教师，可能是看父亲的面子吧，就让她到大队小学教书。”
“她参加高考没有？”
“没有。不，七七年恢复高考，很多人报名，我的父亲劝她，还亲自给她报了名，我都劝过她去参加考试，但是，她一直没有去。”
“她谈朋友没？”
“在学校里谈了一个，那个男的还送给她一块手表。不过，母亲、父亲都不同意，硬是叫她把手表退给人家了。现在好像我的亲婆在给她做媒，好像说的是八队姓陈的，听说在扬场建筑队做事。”
到了陈家瑛寝室的门口，我向她挥一挥手，向公路边我们的寝室走去。
想着陈家瑛，姐姐的同学，我的烦恼少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