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出宫的时候，正午的阳光大好。早就已有宦官备好马车准备载他们出内皇城。
塞给太监几锭银子后，风风光光地出了门，高启一行人迈出皇宫城门，迎面便吹来一股寒风，像是有目的似的从衣襟以及袖管钻进去，蚀骨的凉意让他们都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上车罢。”边上就是一辆虽大却朴素不张扬的马车，车前的两匹马儿有着漂亮的红鬃毛，健硕的四肢时不时踢蹬着、仰头打几声响鼻，发出“咕噜咕噜”的动静来。
王夙率先一步上前，毫不费力地就蹬腿上了车，在马车里安稳坐下了，伸手撩开帘子，一颗脑袋探出去，见远处的高启还慢慢吞吞的，招手示意他快些过来。
高启见状稍稍加快了脚步，行至车前，想学着王夙的样子翻身上去，他扒拉着车厢边沿费了好大的劲却始终无果。
王夙将一只手摆在他眼前，“来。”末了还晃了晃。
高启却没有理睬他，卯足了劲，最后一下子右腿使力，爬了上去。
收回手，看着狼狈跌在座位上的高启，王夙哈哈哈哈地就笑开了。
“……”高启斜睨着他，不懂为何今天这家伙就这么开心。
而后，凭笙和王夙的随身侍从也大包小包地踉踉跄跄跟来了，将他俩的物什放置于车顶后又帮忙替缓缓方至的笑容与侍女采颦的包袱安置好，利落跳下车，扶着两位女子上了车，这才见车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刚去小解了，没想到各位这么早就来了，可没耽误你们吧！”
“不碍事的，我们也是才到不久。有劳师傅了。”高启稍稍探出半个头来，礼貌地道。
车夫点头憨笑着，上了马，凭笙也跟着坐在了车夫身边。王夙命令：“慕安，在前面看着，有任何动静与不妥就敲窗。保护好大家。”
“遵命，主子。”被换作慕安的侍从翻身上马，朝车夫比了一个手势，后者便一挥马鞭，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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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出城了？”日理万机的朱元璋抬起疲惫的眼，在批完一本褶子的间隙，似是想起什么，轻声问道。
李德升愣了愣，随后忙答：“回皇上，刚才有奴才来报，高大人、王大人与展尚服已坐上马车驶离皇城。”
朱元璋的眼睛有些迷离，良久，他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嗯……”
“皇上，您批折子许久了，不如小歇一会儿？保重龙体啊。”李公公担忧地提醒。
朱元璋斜眼看他，不发一言。
抚着一本朱红色的奏折，斑驳的碎金，粗糙的封皮，透过指尖传来的触感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连续几夜的不眠不休，使他的的神经时时刻刻都处在紧绷的状态下，仿佛有人随意地轻拨都能挑断，仿佛随时都会弦裂。
他莫名地感到有些烦躁，从内心涌上来一团无名之火。
敏感如李德升，也渐渐觉察到朱元璋的不对劲，他不露痕迹地后退了几步，不敢发一言。
太阳的光芒一点点减弱，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朱元璋在这静谧地诡异的大殿中，听见了自己体内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李德升。”乍起的帝王声，令李公公一阵战栗，忙抖着手回：“臣、臣在……”
“派一支人暗中保护他们。”外面不安全。
“臣这就去办。”
看着李德升缓缓退下，“啪”地一声，那封朱红色折子颓然落地。
稳坐在龙椅之上的朱元璋突然额面青筋暴露。
脑海中莫名其妙的闪现许多不该出现的画面，太快，他捕捉不到。可愈是抓不住他心中就愈焦躁起来，“该死——”他猛然起身，愤怒地抬手将桌上叠的厚厚的奏折文件以及各种器具狠狠一扫！
“哗啦啦”巨大的声响，所有东西具落地！摔落的刺耳声音响彻整个殿堂，回声充斥着他的双耳。半晌，一切又归为沉寂。好像尘埃落定，他喘着粗气，鬓边几缕散发顺着他有棱有角的俊美脸庞落下。
依稀一片薄宣纸在被朱元璋扫落时飘飞了起来，而后打在他脸上。不轻不重的力道，最后跌跌撞撞地倒向地面。
似是惊醒，他“砰”地跌坐在龙椅上。
“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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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慕安，为何唤你主子？”在宫廷里，正常不都应该叫大人的么？高启不禁疑问。
王夙打着哈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直说感到乏了，要闭眼小寐一会儿。
高启也不多想，见他当真合上眼睛安安分分地也不吵不闹了，觉着无聊，就将脑袋挨着窗户，百无聊赖地让思绪放空。
马车疾行着，时不时转个弯，坐在他右侧的展笑容的肩膀就会因为惯性凑过来，衣料似有若无地摩擦，展笑容便忙轻声道歉然后瑟瑟地躲到角落去。羞涩的展笑容每每都会红着脸默念，男女授受不亲……
高启确是没什么所谓，他无所事事地微微抬起一只手，指尖稍撩拨起帘子的一角想要看看窗外风景，不想寒风争先恐后地灌入，才欲放下窗帘，却被一道光晃痛了双眼。
慌忙松手，不一会儿，似有隐隐约约有一股梅花的芬芳萦绕在鼻端，若即若离，高启不禁醉入此间，渐渐阖眼想要更深地感触到它……
……
“平时说你是仙就当你做春秋大梦了！头一次接客居然敢咬客人！你他娘的大胆包天了！真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仙了呀？”
……
“你知道那位客人是谁嘛？是地下钱庄程老板！能与他共赴巫山行云雨之事是你的福气！你这个小贱人，以为空长了张俏脸就摆架子？敢砸老娘招牌，就算你是劳什子破仙，也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尖锐的嗓音由远及近，接着慢慢清晰。
——哪儿来的女声？
高启“唰”地睁开眼睛，竟见自己矗立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之上，身旁有一打扮普通的侍从轻声问：“皇……公子，怎么了？”
他后退一步，稍稍稳住了身子。
“……看我不打死你，今天就让大伙儿都看看！我们百卉楼唯一的男妓！呵！多么风光啊！”
嘈杂饶人的声音不断地从远处传来。他抬眼，见前方渐渐围住了一群人。
“……我、我是仙……放开我……”断断续续的呼痛声中夹杂着这句虽微弱但坚毅的男声。
高启一愣：“上去看看。”便抬腿领着身后一批人快步上前。
“哟！这美人儿长得真不错！”
“可惜啊，竟沦落到这地步，哈哈哈哈！”
“再美不过只是一副皮囊，还不是一低贱的男妓！嘁！”
行至人群前，左右护卫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众人，“让开！让开！”帮高启辟开了一条道路，高启从很远便能看见躺在中间的衣衫凌乱，一头青丝遮了半边颜的男人。
那个男人一身海棠红的薄袍只堪堪遮住赤裸的身体，半个孱弱的酥肩外露，垂着头正瑟瑟发抖；右手死死攥住少的可怜的衣裳遮挡住下体，暴露在空气中的白皙的皮肤上点点或青或红的痕迹。
“公子，似是位小倌。”身旁侍卫小声道。
他的身后站着一位气势凌人的中年妇女，浓妆艳抹却遮掩不住脸上岁月无情的痕迹，头上簪着一朵妃色月季，一身青葱纱袍，叉着腰怒视脚下的男子；屋内是一群悄悄探头看热闹的衣香鬓影的风尘女子，个别几个将扇遮面，只露出一双媚眼，不停地向行人们送着秋波，模样好不风*骚。
高启“啧”了一声，见老鸨又要一脚朝地上那位男子踢去，忙出声制止：“慢着！”才喊出口就愣住了——自己的声音何时如此声若洪钟了？
“你个老子的别来坏事儿！”
也没听见老鸨的咒骂声，他正疑惑着自己的嗓音，忽的感觉衣摆往下一坠，他反射性地低头望去——
那厢人不知何时已匍匐至高启脚边，伸出修长却比初雪还要苍白的手拽着自己衣摆的一角，始终埋着的脸终于缓缓抬起，看着正一脸惊诧俯视他的高启。
高启眨了眨眼睛，半天没有任何反应，像是魔怔了一般。
那人手中的力道愈来愈大，一张绝美的脸庞写满坚毅，抿着薄薄的嘴唇，鼻翼煽动，抬眼。
高启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双眼，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
不妖媚，不凌厉，不绝望。
黝黑的眸子里，写的似是不屈，不甘，坚韧和希望。
他只是拽着高启的衣服，两条长腿在袍子下颤抖着，他松开死咬着的唇，轻喘几口，气若游丝，却字字掷地有声——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