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陷在这双复杂的眼睛中无法自拔之时，马车突然狠狠颠簸了一下，高启的脑袋猛然创向隔板，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瞬间就惊醒了。
“高大人？！您没事吧？”一旁的展笑容骇了一跳，忙侧身查看高启伤势。
高启不满地皱起眉头，缓了缓，揉揉额角，才摆手安慰道：“不碍事的，吓着姑娘了。”
看高启额头倒也没特别严重的伤口，她也就舒了一口气。
王夙早就躬身探出了马车车厢，大声质问：“出什么事了？！”
前头车夫扯着嗓子回：“让大人们受惊了！没注意底下有个泥坑，一个轮子陷进去出不来了！还请麻烦各位小主下车歇息会儿罢，老夫很快便能搞定！”
王夙闻言，皱了皱眉，钻回去对高启他们说：“出了些小事故，大家先下车罢。”
来来回回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完事儿了，最后到达“清海客栈”之时已是申时，车夫牵着马到后院，凭笙与慕安将行囊卸下后扛着像两只骆驼似的跟着高启一行人进了客栈。
“哟几位小姐和公子哥，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呀？”一进门就上来一位店小二操着一口京腔，热情地上前招呼。
“麻烦三间住房。”高启道，从袖间掏出银两。
“好咧！客官这边请！”
缓缓走上吱吱呀呀看似十分不稳的楼梯，王夙忽地扭头问高启：“季迪，你同凭笙一间房？”
高启答：“自然。”
王夙听完立眉，一脸正经地讲着道理：“这样啊……季迪你看，我与慕安都会武功，而你又是一介弱书生，凭笙就是小孩子一个，住在一块儿，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手无缚鸡之力，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若有所思，而后努了努嘴，似是十分同意：“此言有理。”见王夙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
“那我就与慕安同寝吧。”高启如是说着，迈上最后一阶楼梯，跟上在前头一蹦一跳领路的小二。
“……”王夙一时间没理顺思路，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啊？哎！不是……”
高启推开其中一间房门，回眸淡淡一笑：
“就依你。”
王夙闻言愣怔在原地，展笑容与侍女采颦绕过他走进了与他对门的一间房。王夙良久才反应回来，而后似是在遮掩什么地拢了拢鬓发，紧跟高启脚步进了房间，嘴角挂着似有若无一抹笑，那表情，活像小孩偷吃到了蜜糖一般。
安置好行李后，高启正站在一角研究墙上一幅字画，王夙起身刚想说些什么，便听“笃笃”敲门的声音。
“谁？”
门外细细传来压低了的女声：“我是展小姐的丫鬟，小姐让我来告知大人们一声，一会儿我们需要离开客栈片刻外出采购，请大人们勿挂念。”
“知道了。”王夙应着，后又颇有人情味地补了一句：“注意安全。”听着那个小丫鬟道谢后，脚步声渐渐走远。俄而，王夙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兴致勃勃地说：“季迪，我们也出去转转如何！”
高启回过头越过王夙看了看窗外，颔首：“也好，趁现在天色还早，那便出去看看吧。”
两人说着，便出了门，路过凭笙与慕安的房间时，正巧被他们瞥见，慕安立刻提了剑就准备跟主子出去，王夙回头，悄悄摆了摆手。慕安得令点头，又退了回去。
下了楼，二人步出清海客栈，踏上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街道，皆不禁驻足。两旁店肆林立，或小摊小贩，或楼阁飞檐，从身前身后经过的是一张张或年迈，或清新，或世故的普通脸庞。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挤一步得避两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不时夹杂着几声远处商贩传来极具穿透力的吆喝声，还有偶尔一声马嘶长鸣。看着挑夫晃晃荡荡地自身边经过，街角瞎眼的算命先生拈着小胡子对着路人道：“不准不收钱。”
扑面而来的，是市井之气。
高启深吸一口气，掸掸被路人蹭污的白袍子，感慨着：“这，就是市井春光。”闭眼，又贪婪地深吸一口在宫中从未有过的清新空气，脚下已是一片轻盈。
王夙看着他的样子，微笑：“这回带你出来，可算是对了。”
吐出一口气，高启突地说：“包子。”
“嗯？”王夙疑惑。
“我闻到了包子的味道……”高启说着，就循着气味往前走去。不知为何，他对包子的执念特别大，也许，还是会想起十八年前……
王夙在后头“噗嗤”就笑开了，打断了高启再次飘远的思绪。他一路爽朗地笑，跟着高启买了两只包子，一人一个垫着油纸握在手里，继续闲逛着。
渐渐地走远了，热闹的市廛，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与川流不息的行人都被遗落在身后，徐徐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幢有着突兀横出的飞檐的住宅。两人手中的包子也啃完了，拿着油纸随意揉捏着，王夙说：“走了很久了呢。”
“既是出来散心的，那便继续走走罢。”走到哪儿算哪儿。
他们正说着，抬眼间便见眼前矗立着一棵不知名的参天大树，原本该是葱茏的叶子也稀稀落落地掉完了，但它的枝干还是那样粗壮。
王夙仰着头看着，滞住脚不动了。高启往前走了几步，见身边人没有跟上来，停下来回头看他。王夙抬头，喉间明显突起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院子门外也有这样一棵树，如果他还在，一定跟眼前这棵一般高了吧。”
高启没有什么表情，也学着王夙的样子伸长脖子看了看，随后淡淡道：“他一定还在的。”
“呵呵。”王夙轻声低笑，一双桃花眼扫过来，细细看了他两眼，道：“其实我想说的是，有一次我爬上那棵树去不知捣鼓些什么，后来发现你将木梯抽走了……”
高启展颜一笑，接：“而后你就在树上冲着我大喊大叫。”
“你个老子的还记得！”王夙冲着高启大喊大叫，“然后我便在树上睡了一晚，待终于回家，被父亲好生揍了一顿！”
高启哈哈大笑起来，弯弯的眉眼很是好看。
“哎，季迪。”王夙不满地挨了挨他的臂膀，“像这类乌龙之事以前可不少啊，我就奇怪你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小时候为什么总爱捉弄我？”
高启渐渐收住了笑，换上那一尘不变的淡定容颜，扯了一把王夙的衣袂，往前走去，温良的眉宇间是轻松的玩味，竟看出了一丝狡黠的感觉：“……因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