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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临出行前

小说: 端看风华不见他 作者: 三叹三声收 字数:2615

  昨日发生的事,王夙不提起,高启也就没有多问。

  只是自那日后,高启每日清晨上朝,走在通往金銮殿的那条道上时,缓步经过尚宫局旁的燕雀湖,便会看见,寂静的湖泊边,多了许多虎背熊腰的八尺大汉在忙活些什么,背脊上的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虽心生疑问,但是一向低调沉默如他。他只想,旁的事,还是不去掺和了罢。在宫中,一无所知,就是幸福,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出行的日子,他同王夙相定在二月十五[注1]。

  这日,王夙早早就在高府门前等高启下朝了。高启回府时,很远就见了门前站着一身光洁黑衣的王夙,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大包小包的矮小侍从,看起来怪是委屈。

  且走着高启就笑开了,当走至王夙跟前的时候,他看着他满面春风,奇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天公作美,看来今日极宜出行。”高启如是道。

  可不,今儿个是晴天,天蓝的连一丝浮絮都没有,像被过滤了一切的杂色,几片薄云似是要被和煦的阳光晒化了去。余下几缕晨光衬着高启唇边的几抹笑意映向建筑檐边的尚未消融的白雪。

  王夙闻言,一勾首,得意之色尽显脸庞:“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捡的日子!”

  高启别开脸,忍住笑意,边令:“进屋吧。凭笙,去库房多备些银子回来。”

  “是。”

  待凭笙走开后,王夙敛了眉,缓缓踱至高启身边,静静看着那厢人,谁知刚携袂,高启便转身迈进了屋里。

  王夙一愣,而后又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

  屋子中央的杨木方桌上摊了一块石青色的布,一旁的高启正在准备一些琐碎的东西。

  “不该是……”

  “昨儿夜里我略感疲乏,便早早歇下了,未能及时拾掇物什,若是教凭笙来做,按他的性子怕是会遗落东西——如此耽误王兄时间了,真是抱歉。”高启抢先一步淡淡地说出这句话,末了轻扫了王夙一眼,继续整理。后者将话老老实实咽下去,心中暗喜。这家伙居然跟自己一次性说了这么多字……

  他笑道:“无妨。”

  王夙闲来无事,等着他,负手往前迈了几步,仰头静静地看着墙上裱的一副字画。

  那画的是几株梅,别有韵致。

  含苞的娇羞欲语;乍绽的落落大方;怒放的嫩蕊轻摇,娇软花瓣上的残雪更是点缀了这一切。如此逼真的画工只是看着就仿佛已经香气盈怀,栩栩如生。而远处隐隐约约坐落着一间茅庐,犹如隐没在雾里,似乎一种白云深处有人家的味道。

  醒目的,是左侧题着的一首诗:

  淡淡霜华湿粉痕,谁施绡帐护春温。诗随十里寻春路,愁在三更挂月村。

  飞去只忧云作伴,销来肯信玉为魂。一尊欲访罗浮客,落叶空山正掩门。[注2]

  秀气的行楷,却是笔酣墨饱,每一笔落墨以及收笔都初写黄庭,恰到好处,又如美女簪花,令王夙赞叹不已。

  似是见王夙盯着墙上的字画念念有词,高启解释道:“此画为友人杨孟载[注3]之作。”方看着,不禁赞赏地笑了笑:“杨兄虽以诗闻名,但亦兼工书画,尤善绘山水竹石。他知晓我独爱梅,便与去年生辰赠了这幅画与我,高某爱不释手,信手作一首劣诗题了上去……这梅花,真真是妙哉。”

  王夙的兴致敛了几分,心里莫名地不是滋味,只是腹诽着,今日这高季迪的话怎生这么多?

  良久,他的动作并没有改变,微微蠕动嘴唇,低沉了声音,唤:“季迪。”

  高启的动作顿了顿便应道:“嗯。”

  就在这时,凭笙从屋外走进来:“高大人。”

  “拿来了?”凭笙将一袋锦囊交给高启,“去看看门外人来了没有。”他施了礼便又跑了出去。

  “凭笙……这孩子不错。”王夙轻叹口气,不经意地道。

  高启回:“是啊,当年进宫之时我也就只挑了他,会做事,够勤快,倒也不是很聪明,虽马虎看起来像个二愣子,却也知分寸会看脸色。”凭笙初来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下人,自打有一次家里出事,只有高启毫不犹豫地支援银两与他,凭笙感激涕零,自认无以为报,此后便死心塌地地跟着高启做事了。

  “能留个忠诚的人在身边,也不失为一件极好的事。”

  高启将银子收进左袖口里,伸手把行囊打了一个结,忽见凭笙跑进来通报:“大人,展姑娘已到,正于门外等候。”

  “请她进来罢。”说完,高启放下手中包袱,逆着阳光走到了屋外。

  只见迎面前来一抹倩影,见了立于台阶之上的高启,袅袅行了礼,唇角带笑,细声细气地道:“见过高大人,在下尚服局展笑容,这厢有礼了。”

  高启点点头,见她直起身,从腰间摸出两块牌子,递给一旁的凭笙:“李公公拖人给我的,知晓我要来见高大人,便将这出宫腰牌一并都送来了。”凭笙似是嫌这牌子烫手一样,急忙就拿着“蹬蹬”地拾阶而上双手交给了高启。

  王夙这才从里屋走出,见了阶下颇有姿色的展笑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鼻孔朝天。后者见突然走出一位翩翩公子,隐隐透出一股痞气,却又带给人温和这种矛盾的感觉,一身缁衣,气场全开,知也不是什么小角色,连忙眨眨眼又匆忙施礼:“见过大人。”

  “我姓王。”王夙语气不善。

  展笑容忙道:“王大、王大人……”略紧张,竟口吃了。

  “我不叫王大。王夙,字安愿。”王夙紧声跟上,鼻孔依旧朝着天,目光打斜地看着她。

  迟钝如笑容,也感觉出了王夙的不友好,尴尬地笑了几声,复道:“王夙大人好,笑容方才失礼了。”

  “你就是展笑容么。”王夙明知故问,高启见苗头不对,寒着一张脸用手肘挨了下他的。

  “是,在下尚服局展笑容。”笑容应着。

  王夙用笑容听不见的声音轻轻从鼻端“哼”了一声,便转头,伸手抽出高启手中的其中一张腰牌,摩挲着左右翻看了一番,又看看高启,“有了这牌才能出宫玩?”

  “正是。”

  王夙却低头看了看自己,抬头打量了一边同样拿着腰牌的高启,复又低头盯着自己的衣裳看了几遭。高启见状正欲问有何不妥,便见王夙忽地朗声笑了出来。

  “有何趣事?”高启挑眉。不知何时,他也染上了王夙的这个动作习惯。

  王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季迪,哈哈哈哈哈!”他眉飞色舞地举着牌子,更靠近了高启一些,道:“哈哈,季迪你看我俩,哈哈哈,你看我俩站在一块儿,像不像那黑白无常?哈哈哈——”

  “何出此言?”又不是第一次他穿白色、他一身缁黑。

  “方才见我俩都执着牌子,我才萌生这么有趣的想法的,哈哈!”王夙笑说,“我俩一黑一白,若是你那一块牌子上书‘你可来了’,我持一块‘正在捉你’就更神似了哈哈!现在呀,就缺你头上贴俩字‘索命’,我脑门贴‘追魂’了!……哎呀哎呀,我真是太有才了——”他大笑着,一胳膊就搭上了高启的肩。

  “……”高启无语凝噎。

  凭笙听毕“噗”地一声喷笑出来。笑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呆愣了几秒,待会过意后,也不禁掩着唇“嗤嗤”笑起来。

  “好了,”高启毫不留情“啪”地打下王夙的手,看着后者趔趄一下,心情莫名大好,噙着笑道:“既然人都到了,那么我等便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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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农历二月十五。

  [注2]高启之作《梅花九首》其四。

  [注3]杨基,字孟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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