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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向君辞去

小说: 端看风华不见他 作者: 三叹三声收 字数:2488

  第二天,艳阳高照,在这个寒冷的南方冬日,居然也有了丝温暖的感觉。

  昨日夜里似是下了一夜的雪,夜半惊醒时,高启下床推窗看外头,便见大风将霰雪像沙子似的吹了起来。院子里,屋顶上,皆是厚厚一层积雪。

  现下,院内一个偏僻的角落,高启捧着一卷书,懒洋洋地倚在竹凳之上晒着太阳。

  他垂着眼帘,细密的睫毛一颤一颤,他持着文章想努力将一字一句印进脑海,却总是分神,无果。

  昨夜……又做了很奇怪的梦呢。

  最近几晚,他总是梦见,一片梅园。

  那些满目的暗香疏影,临寒独放;梦境里,瑞雪纷飞,腊梅花傲霜斗雪,独立于人间。

  他似乎能懂得了他昨日半夜起来,鬼使神差地开窗朝外看是如何。

  在那经霜雪而不凋的红梅之间,依稀可见几株白梅。走进一看,那花儿白里透红,瓣瓣润滑透明。

  正欲上前想看分明之时,却忽的有一袭身影出现在面前。

  梦里的高启微微一愣,这凭空出现的人儿着实吓了他一跳。

  一袭艳红色的喜服,嫁衣似火,快要灼伤了他的眼眶,烧伤天涯。看不分明脸部的轮廓,只透出一股淡淡的忧伤与彷徨。高启忽的只觉心尖一痛,仿佛被人用利刃剜了一记。

  渐渐地,梦境的整个画面开始渐渐泛黄,视线也渐次模糊。

  “你……”他想要知道,他许多个晚上都会梦见梅林,唯独今次梦见这样一个特殊的人,所谓何?而他……又是谁?

  可无奈话未出口却被打断,那厢人缓缓启唇,低声浅吟:“他摇落了繁花,空等谁记起——”

  ……

  “你们家高大人这么冷的雪天坐在外面,竟连袄子都没伺候一件,若是冻坏了他,可仔细着!”

  他就这样被惊醒了。

  放下手中帛书,高启抬眼看向徐徐朝自己走来的一袭黑衫。脑海中,竟又浮现梦境中的那个朦胧不清的悲戚身影,以及那句盛满了悲怆,凄凉,响彻他脑海的入骨歌声。

  “怎生一个人坐在这里?”王夙问道。

  高启醒过了神,回:“得闲便在这儿坐着了,屋内也怪冷的。”

  王夙沉吟,捡了把竹凳坐在高启旁边,与他沐浴着同样的日光。

  依旧是这样干坐着,二人无言。

  半晌,王夙耐不住性子,悄悄斜睨了高启一眼,见那厢人居然半阖双眼小憩了起来,他道:“哎……”

  “嗯?”高启没有半分动作,竖起耳朵。

  王夙直起后背:“我说你整日呆在宫中写那劳什子《元史》也不是个事儿吧?不如……”他之前早就打听了高启的职务以及工作,复命教授诸王,另纂修《元史》,何其枯燥,何其无趣,且看高启成日也无所事事,还被情丝所牵绊,干脆……

  “我俩外出游历一番吧?”

  -

  朱元璋看着堂下的两人,眸光微敛。

  现在的王安愿与高季迪……关系很亲密呢。今次,又来申请出宫游历么。

  冷峻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用一双凤眸扫视着二人,良久未出声。

  整个大堂静谧地只剩下似有若无的鼻息声。

  王夙可按捺不住了,又磕下头去,重复:“请皇上容许。”

  朱元璋牵了牵唇角,目光又不经意间地落在了高启身上。依旧是那袭白衫,微低着头,敛着眉。仿佛从第一眼见到他起,面对他的,就永远都是那样一个表情。

  是怪他的性情淡泊,还是自己的冷漠无情,才导致他们之间如此微妙的情感关系?

  思绪飘回那日水牢之前。

  他能这么决绝地便舍弃他的性命不顾,说出“全权交由你去处理后事。”这样袖手旁观的话来。

  瞬了瞬眼,他淡然起身。

  “与尚服局展笑容一同前往。”他负手而道。

  -

  回府的路上,王夙一直黑着一张脸。

  明明是只申请同高启一起出去的,为何皇上偏偏让他们捎上一个什么展笑容作拖油瓶?一听便是个女子,拖着女流之辈出外游历,定是不能尽兴,说不准那还是个聒噪之人……想着想着,他一皱眉,甚觉烦心,“啧”了一声。

  高启微微偏过头去,并未看他,目光一长,好像越过王夙看着什么,又好似并没有焦距。实则高启怎摸不透他的心思,心觉好笑,不一会儿说着:“皇上能容许已是万幸,多一人与少一人出宫又有何分别?”

  “定是有的……”王夙急。

  高启继续说着,打断他:“且展姑娘乃尚服局之人,出宫性质定不是与我等相同的。”

  王夙听闻,想了想,突然就笑开了:“啊,我明白了,尚宫局的人出宫只可能是收购做衣服首饰等材料,皇上哪肯让她们外出爽去……唔,这样看来,季迪你是思忖着到时候出便各玩各的,甩了那丫头?”

  高启淡淡瞥了他一眼,算是默认,但不赞同他这么“无良”的说法。顿了顿,他的脚步不禁快了王夙那么几步:“在外直呼名讳,些许不妥。”

  王夙一愣,步伐错乱。但并未多想,转眼便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是是,高大人!”

  “哎哟——”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却是差点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凭笙。

  这时凭笙正低着头缩着脖子默默地跟在跟在他们身后,存在感极其薄弱。方才小脑袋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脚下有块小石子儿,一不留神,就趔趄了一脚。

  他轻唤出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拍拍胸脯,念叨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王夙好笑地回头,拍了凭笙一脑瓜子:“小孩子走路别想些有的没的。”说话间,视线无意往地上一瞥,这一瞥可不得了——

  刚才将凭笙绊倒的石块已经蹦跶了好远去,循着那石头的轨迹,眼尖心细的王夙竟发现浅灰色的地下,斑斑驳驳地洒了一地青灰色粉末,直线蔓延向不远处的湖泊。

  “什么东西?”

  燕雀湖有一角未填,朱元璋的本意,便是留着供人欣赏了。王夙一边嘟囔着,一边上前几步蹲下查看。经之前几回这么多的变乱,以及身处人心莫测的宫廷,让本就探案出生的王夙,性子更是谨慎了几分。他抽出襟间白帕握在手中——看样子,不像是一般的污秽,这脏东西确是有目的地向着一个地方而去。

  拭了点齑粉在帕子上,只是看,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接着凑在鼻尖小心翼翼地嗅了一嗅——

  只一瞬,王夙便脸色大变。

  高启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此时看其面色不对,忙试探性地问:“王兄?”极少看他露出这样凝重又有些恐惧的眼神,就想不好,心下也是一沉。

  王夙并没有回答他,展开帕子又集了一些粉末,裹好收纳入袖口,这才站起,转身对高启道:“没什么,突然发现了一些东西……不打紧的,季迪,你先回府罢,我想起还有些事要办。”接着欲离开,下一秒,突然又回头对凭笙嘱咐道:“小子,必护着高大人安全回府。”声音压低了几分:“今日你什么都没看到,只是绊了一跤。”

  凭笙虽不是什么伶俐之人,但也分得清主次对错与了解宫中生存之法。即使不是很理解,但他也是乖乖地应了下来。

  王夙点点头,而后拂袖快步离去。高启的眼神淡淡地扫过那抹缁衣,没有多言,道一句:“走罢。”就迈开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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