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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最怕泥足深陷

小说: 端看风华不见他 作者: 三叹三声收 字数:2543

  松木雕龙隔栅的两边各摆着一只三彩鸭形香炉,正袅袅吐着青烟。

  高启面前的灵芝纹形画案之上的岁朝花觚中的不名花朵正兀自开的鲜艳。

  “凭笙,水有些凉了,你再将烧好的热水端一盆来替我濯发罢。”高启说。

  接着便听见脚步声远去。

  他动了动身子,取过一旁凭笙摆好的皂角,浸湿,开始细细地净身。

  俄顷,朱门被轻轻推开,凭笙端着一盆水进来,摆在地上。因为接触地面的动作而使水面微微晃动,无意洒出几滴。

  高启停下了手中的活,身子靠在浴盆边缘,伸手将脑后的三千青丝撩起垂与缘外,示意来人帮他净发。

  凭笙蹲下身子,伸手一点一点替他将长发打湿,刻意放慢了动作,十指穿梭在发丝之间,尽量顺着他头发的生长方向理顺,再一点点抹上皂角,最后清涤干净。

  高启直起身子,抬起双手随意将黑发打理着。

  “伤是怎么回事?!”

  忽的,自身后爆出一句惊诧的质问声!

  高启骇地大幅度转身,惊得水波剧烈摇晃,发出哗哗的水声。

  待回头看清楚一身缁衣的来人后,高启脸上生出惊愕:“怎得是你?”

  王夙并没有正面回答高启的问题,只是双眼紧紧粘着他的后背不放:“背后的伤是怎么弄的?”

  面上平静了后,高启眼神闪躲,良久才交代:“剑伤。”

  王夙两眼锁住他的脸:“是何缘故?”

  高启不像他,出外办案,抓贼救人,习剑练武,常年处在危险之中,身上的伤更是数不胜数,受伤早已是家常便饭。但现在?他一直在皇宫之中,怎么会受伤的?还是剑伤?

  难道……

  王夙生出不好的预感。

  那群人已经对宫廷之中,皇帝身边的人下手了。难道这次是他?

  “告诉我,莫非是有人行刺?”

  看着王夙莫名严肃的表情,让高启似有熟识的感觉。他摆手否认:“不是的。”他怕王夙误会,从而惹起什么无需的事端来。

  王夙对他的伤的由来穷追不舍,步步紧逼,高启无奈只得简明扼要地道出了那日于金銮殿中,朱元璋遇刺,他替他挡下刺客舞姬羲儿那一剑之事。

  听完,王夙抿唇,并没有说什么,心中已是了然。沉重的表情不再,只是换上了另一种神情,他……看不明白罢了。

  动作顿了一顿,王夙回身取过巾子拿在手中,道:“替你搓背罢。”

  高启启了启唇,却什么也没说,仍是一脸淡然。王夙以为他又要婆婆妈妈的,就赶紧道:“今日便把我当成凭笙罢。”从一开始就将他当成他的贴身小厮,连看都不看一眼,也不过问,真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想起这些,他无奈地笑了笑,上前推了推高启,后者只能微微弯曲背脊。王夙将浸了热水的毛巾叠成方块,就往高启背上覆去。

  窗边的枫木纱灯散发着隐隐约约的光芒,忽明忽暗。从王夙这个角度看高启正露出一点侧脸的眉眼,在昏沉沉的烛光下一亮一暗。光亮之时似能从微微自然上翘的嘴角看出暖暖笑意,光暗之时又暧昧不分明,让王夙不敢直视,手上的动作也有些开始不利索了。

  于是他不自然地将视线挪开,想找给自己喘息之余地,却不想眼睛的第二落脚点成了水面,看着水下模糊朦胧的光景,他呼吸一断,再接上时节奏都全然不对了。

  冷静,冷静,王安愿你要冷静!

  在心底,王夙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巴掌。那可是个男人啊!他有的你也有,害羞个什么傻劲!

  又一次痛苦地转移目光,终于定格在了眼前艳丽的花觚上。

  最后王夙平复了先前波澜的心情,他深呼吸,再吐气,而后继续着擦背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背后触目惊心的伤疤,专心致志地做着他“擦背小弟”的工作。

  两人都不说话,一室无言。

  俄而,王夙忽道:

  “季迪。”

  看高启微微偏了偏脑袋做出正在听的动作,他的声音在喉咙里低沉地滚了滚:

  “现在收心还来得及,别再往下陷了。”

  纱灯中烛火突然开始晃动,光线又暗了一些。

  高启面部的一角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王夙洗干净巾子,见高启许久未回答,终是幽幽叹了口气。

  他的好兄弟的那点心思,他怎会不知。

  替高启拿下隔栅之上的袍子,抖开,摊在浴盆的边缘,伫立了片刻,便往外走去。

  没迈几步,便听得身后高启淡淡道:

  “怕是为时已晚……?”

  烛影直晃得双目刺疼。

  王夙不知道,他高启始终漠然的声线在此时此刻阐述的是一个肯定语气的句子,还是抛出了一个问题,而他不愿去细想,也疲于回答,只是停留了少顷,便告辞离开了高府。

  头顶不知名的鸟儿掠过。

  忽叹,今晚的灯影有些伤人啊。

  -

  “启禀皇上,枕玉阁宫女展笑容觐见——”

  朱元璋微微抬了抬眼,道:“传。”

  不过多久,从大殿外缓缓走近一绿衫纤腰女子。行至殿堂内,她局促地四下看了看,最后目光定格在高高在上的一抹明黄色之上,朱唇微张,终是加快脚步不敢拖延一分一毫,后双膝跪地:“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只觉后背发痒,汗已浸透了衣衫。第一次见皇上,她不敢正视朱元璋半分,不明白她一介轻如蝼蚁的小小宫女,怎会突地被陛下召见,她不安、紧张地像是快要昏过去。

  朱元璋好整以暇地看着跪于地下的展笑容,并未令其起身,只不紧不慢地道:“你便是展笑容?”

  “是……回陛下,奴婢展笑容,枕玉阁侍女。”她的声音极清,话语婉转间可以细细品出一股甜腻的滋味来。

  朱元璋正了正身子:“抬起头来。”

  展笑容折了折眉心,而后缓缓抬起一张秀丽的脸。

  约莫是盈盈十四五岁年纪,容色清秀,眼珠灵动,不算如何美到超凡脱俗、教人惊艳,确是如花树堆雪,如新月清晕般令人舒服。

  朱元璋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说:“这挂饰可是你亲手所制?”微微拂袖,李德升便走上前,将锦帕中静静躺着的坠有青花瓷片挂饰呈在展笑容眼前。

  展笑容看了一眼便了然了,俯首道:“回避下,此物件确实出自奴婢之手——”突然,她脸色一变……这件挂饰是她赠于阿莫的,现如今却在皇上手中,莫非!

  宫女脸上惊现的惊恐神色被朱元璋一一纳入眼底,他轻扯嘴角,道:“今次召见你来,是想知你可有意为朕做一些赏眼的小玩意?”明明是询问的语句,从朱元璋口中说出,却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命令。

  虽是担心着阿莫那个孩子,但听闻此话,她也心知自己的手工制品深得皇上欢喜,连连磕头诚道:“奴婢手下拙物竟能入皇上贵眼,笑容三生有幸。承蒙皇上厚爱,奴婢定当不复皇上期望!”禁不住嘴角绽出了一朵带笑的花。

  果然是人如其名,笑靥如花,展笑容啊。

  朱元璋颔首,盯着面前桌案上的荷叶玉笔洗,略微思忖了一番,说:“……今日起,你便入了尚服局罢。德升,下令司饰,展笑容乃朕钦点之人,为司饰司中用之才,务必多加培养,不得怠慢。”

  “臣遵旨。”

  “枕玉阁处,你自己安排。”朱元璋眯了眯眼睛,懒洋洋地抚了抚掌中的红漆金炉:“朕有些乏了,将褶子送过来。”便起身往本木兰亭集序屏风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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