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眼神凌冽，剑迅速出鞘，带起一道青光，便直呼向边上那抹牙白色的眉心，动作毫不迟疑，一丝不缓，他抿紧薄情的双唇，狠狠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唰——”地一声，一袭黑衣一瞬，双掌牢牢夹住了泛着银光的剑刃，看着离自己鼻尖仅一寸的剑锋闪着的锋芒，唇边缓缓绽出淡然一笑。
朱元璋见状费力抽出，长剑急转，反手向来人攻去。王夙矫健地躲过，身边响起大臣们的呼喊声：“陛下！陛下请冷静！”他转腕一挽剑花，再次指向早已愣住“扑腾”跪在地上的高启。
启唇，邪佞的眼神，冷邪的语气：“高季迪。”
世人皆道朱元璋冷酷无情，那是因为没人见过他的另外一面。
看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见过了太多的风流云散，他已不知道何为心痛，不能理解他人为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人活着是什么样的意义。
他只知道现在自己满腔的愤怒，隐隐觉着似是并非为躺在那里无声无息的人。他……感觉到被背叛的痛，犹如那年张士诚的绝裾而去，也犹如那年看见故人身后站着的一抹清影时的复杂心情。
朱元璋指着那个人，自己握着长剑的手轻微颤动，他捏紧了剑柄，剑刃的锋芒在阳光下不安地闪烁着。
方才发生的一切，包括被如今惊吓的不轻的太监摔在地上的和田玉挂饰，大臣们都看的清清楚楚，至于朱元璋为何突然龙颜大怒拔剑杀人，众人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那缀饰，想必应是高大人的。
几位年迈的站在高启一边的重臣忙跪地磕头恳求道：“请陛下明察！”
“请陛下明察！”
“请陛下明察！高大人绝不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高启脸色苍白，嘴唇也失了颜色，额头上满是冷汗沁出。习惯性地一摸腰间——
果然不见了。
他脑中快速急转着思考。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昨日与皇上对弈之时，他还有时不时地抚摸几下腰间的坠玉，好似挚爱的珍宝一般。甚至，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已经成为习惯。高启想起，最后见贺千云的那一面是在昨日傍晚，朱元璋离开高府后，他随意地套了件棉袄便外出走动，正巧便见御花园中，有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孩被一群宫女追着跑。
“小莫，小莫！快点，给我一颗嘛！”
“小莫听话！给姐姐一颗，姐姐亲你一口！”
“哎哟，跑什么呀！”
“快给姐姐一颗蜜饯！小莫……哎呀别跑！”
那小孩儿披着一头齐耳垂的乌黑短发，身穿滚白兔绒毛边的鸭卵青镶金线暖短袄子，下身是同色的袄裤，脚蹬一双竹青白绒边厚靴，包子大的小脸冻得通红，怀抱一袋糖果，在御花园的棋桌边左躲又闪，“不给！不给！就不给！”
“小莫，乖啦。”看着宫女姐姐们的连哄带骗，小孩委屈、害怕地像是一泡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他来不及闪躲，突然被一位清纯地般般入画的小宫女逮住了胳膊：“嘿嘿，看你还往哪儿跑！”
忽然，从身后传来脚步声和带着笑意的浑厚的嗓音：“这么热闹啊。”闻言，小孩像是看到了救星般立刻挣脱开宫女的双手，扑了过去：“将军！贺将军救我！”
“救你可以啊，”贺千云笑了起来，“你给我一颗。”
小孩听后哇地一声就抱着蜜饯哭着想跑，贺千云大掌从小孩子的腋下穿过，一使劲就抱了起来，怜爱地逗着哭得一抽一噎的孩子。
高启笑看着这幅欢乐温馨的画面，几步上前，调侃着：“都说孩子如娇嫩的花朵，将军可是来催花的？”
“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御花园上空，久久未散去。贺千云放下小孩，看着他惊慌地跑远，却对高启道：“高大人今日可有闲心外出散散步了？”
高启淡道：“在屋子里憋久了，便出来看看。”言毕，细心的他好似发现他印堂发黑，出于关心，问道：“贺将军，近来身体可安好？”
贺千云将胸脯拍得砰砰响，道：“好得很！谢高大人关心！”高启皱了皱眉，越看越觉着不对劲：“可在下见将军……”却不想被贺千云豪气千云的话语打断：“高大人纯属是瞎担心啦，阎王收我去还嫌我闹腾呢！要知道啊，我贺千云，只可能死在战场上！哈哈——”
听完这番话，高启打心底佩服贺将军的这种性格和心态，听其声音中气十足，笑意自眼底漫起，放心地点点头，温和地说：“一切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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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祝好。
如今跪在贺将军的尸首面前，被当朝帝王用剑指着喉咙，再回想起这句话，瞬间忽觉万分讽刺，明明昨日还是生龙活虎地一个人啊，他的笑声仿佛还在御花园上空回荡呢。
一抹冷笑渐渐在嘴角泛起，有时候真的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高启在心中默叹口气，渐渐抬眼，沉着地看向居高临下用毫无温度的凌冽目光俯视自己的那个人。
有风烧过耳畔，他始终无言。
接着，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既然无法去相信，既然不愿去相信，既然不能去相信。
那便就此，结了吧。
一切都是他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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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举着剑，看着一脸淡漠的翩翩人，从心底透出丝丝凉意。
……这算是认命了吗？这算是默认了吗？！
他真真是恨不得立刻将手中剑狠狠刺进他的喉咙中！
硕大的太医院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识相地噤了声，大家都知晓现在的朱元璋谁都惹不起。
看着眼下的这个人。
眉如远山，苍白的肤色上细细的恰如其分的眼睛轮廓下方泛着微微的青色，显得整个人呈一种柔弱的病态，高挺的鼻梁，无色的唇瓣有意无意地紧抿着。在他的印象中，高启，永远都是这样一个表情。这样一个坚毅，不由分说的表情。
这样一个不解释，不辩白的表情。
这样一个，好似写着“永远不依你”的表情。
太医院的香炉中青烟飘荡，朱元璋无意间已拢了一袖的缭绕烟雾。
忽的，高启的睫毛颤了一颤，仿佛有叹息吹动了他的眼睫。
而后只听得利剑划破青烟的声音，朱元璋一字一顿地道：“将翰林学士高启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一边的侍卫立即一人一边粗鲁地架起高启：“是！”
王夙松了口气，皱着眉上前，拘下一礼：“陛下，臣恐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在下不才，略懂侦案些许，还请陛下准许臣着手侦察此事！”
朱元璋轻声哼笑，斜睨着他，认出是大理寺的人，扔下一句：“查不出便要你脑袋！”一甩水袖大步迈出了太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