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朝廷直接掌管的水牢中终年不见天日，除了头顶时不时的水声，便是耗子的凄厉叫声，还有一个个面如死灰、形容枯槁的囚犯们的呻*吟。
脚步声在这个阴暗腐臭的水牢中显得格外突兀。仍旧是一声缁衣的王夙将几张银票递给监狱头子，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高启在大牢中，找了块干燥的、没有黑水的地方坐着，头歪靠在木栏缝隙中，一身白衣已满是污泥，犹如和田白玉上的瑕疵一般，刺眼得紧。王夙很快便找到了高启，在他面前蹲了下来，见他没反应，伸手扯了扯高启落下来的额发。高启吃痛，狠狠地甩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却依旧一动也不动。
王夙看着他这幅颓靡的模样，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又揪了把他的头发，“十多年未见，居然让我看到你这幅窘样。喏，还有，这就是见面礼？”说着，将满是鲜血的双手伸进木栏杆到高启眼前。
高启看着秀气的两双大掌上的四五道血痕，他的眉头更深了一些。血凝结在伤口处，未经包扎，令人看了就觉揪心。
他看着王夙的眼睛，叹道：“你又何必为我挡下那一剑，也不怕触犯了圣上。”他深吸一口气：“权当我还他的，死了也好。”
听完，王夙本是一脸可怜兮兮“求安慰”的表情立马垮下，板起脸道：“我救了你，你还说这种话，你想让我知道我原来救的是一个一心想求死、根本不值得去救的人吗？！”
他迅速收回手，握住了栏杆，不知是真生气了还是佯怒：“那我的伤，算是我自找！”
高启垂了眼，良久没有说话。
“你……丫……的。”王夙气得再说不出话来。
正在心中咒骂着眼前人时，忽的，感觉自己的双手覆上了一双冰冷的手。高启掰开王夙紧握栏杆的手指，勾起嘴角，对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多谢。”
王夙怔忡，然“扑哧”一声笑了开来，猛地收回手龇牙咧嘴地护在怀里，骂道：“痛煞我也！”高启看着他搞怪的模样，也破涕为笑。
“看我这兄弟，够义气了吧！”王夙得意地说。
高启顿了顿，问：“高某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何过了数十年，你还能一眼就认出我来？”
王夙答道：“我也没有一眼啊！我看了你好几眼才认出来呢。”
高启斜睨了他一眼。王夙收了笑，正儿八经地道：“是因为你的眼神。”
高启“嗯？”了一声，继续听王夙说：“因为你的眼神啊，淡然无波，却又蕴含着、蓄满了很多很多的东西……还有你给人的感觉，从小你也是这样话不很多，不爱和我们一起野，只是淡淡坐在那儿拿着一卷书看，一看就是一整天。尽管我没有和你深交，但我知晓你人是极好的，虽然现在我又知道了，你还有些小固执。”说完眨了眨眼。
高启低眉看着自己的脚面，没有说话。王夙等了一小会儿，也没见他吱声，无奈地扯动着唇角，然后从自己袖口取出了一小包东西，递过去：“哎，给你的。”
“是什么？”高启疑惑地接过，缓缓展开小布包，发现掌心中靛青色的布块上静静躺着几颗小梅干。
王夙指了指，解释说：“我记得小时候你最爱吃这个是吧，就是吃了它你才愿跟我玩的！”
高启心尖一痛，从喉咙里闷闷地发出几个单音节，而后又没有了声音。
真是冷淡！王夙不禁腹诽。“你不说话，我可走了哦？”他不满地道。
高启依旧是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夙撂下一句“我真走了哦”就起身。正欲抬脚离去，忽听得高启问了一句：“你真懂侦案吗？”
他立刻又蹲下了身子，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我哪懂劳什子破案啊！什么情况我都弄不明白，我也就随口一说！这不，先稳下皇上重要么！”
高启皱紧眉头看向他，“那你……”
“放心，”王夙道，“我会救你出来的。”
高启沉吟了会儿，细想后便将那日与贺将军的最后一面的所见所闻都与王夙说了一番。
王夙一直盯着高启的双目，凝神听着，脑子也在不停思考。
“……所以，我估计着，皇上所赠与我的玉佩，是在那时无意间掉的罢。”高启轻叹。
“我了解了。”王夙颔首，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会把你救出来的。”
然后他双拳撑着大腿站起，哼了一声，低头对高启说：“有钱了再来看你。”忽觉自己这句好似对青楼花姑娘说的话一样，傻傻又笑起来，看了高启一眼，便离开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高启听着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低下头，伸手捉起一颗梅干放入嘴中含着。酸酸甜腻的味道自舌尖向口腔四周蔓延开，他竟觉得心也浸在了这酸涩的味道中。
看着眼前一只灰黑色的小老鼠快速窜过，他的双眼定格在面前土灰色的石墙上。
须臾，雾气渐渐朦胧了双瞳。
是有多久没有感受到友情的滋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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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孟太医出来一下。”王夙从水牢中出来后，便第一时间赶去了太医院，此时正被门口的小太监拦下。“回大人，孟太医方才前往药膳房不久，现在不在府内。”
王夙微蹙眉，道：“让我进去，我可是奉皇上圣旨来办案。”
“大人，未经过孟太医允许，我们也不能……”看着手中忽然塞进的几锭银子。小太监倏地便噤声，愣了下连忙替王夙开门。
王夙迈着步子立刻踏进了太医院，小太监在一边焦急地叮嘱着：“大人还请速速解决啊！要是孟大人回来了，小的项上人头可就不保啦！大人……”
“闭嘴。想现在就项上人头落地么。”王夙冷声斥道，眼眸中找不到一丝先前戏谑的神情。他想是否要在完事后拧掉他的脑袋。
小太监见着了他眼眸中露出的杀意，识相地立即缄言。
尸体还未开始腐烂，也未发臭，所以还是放在那个角落。王夙上前缓缓揭开了白布，尸体惨青的皮肤和上面恐怖的尸斑令王夙皱紧了眉宇，他将白布叠好摆在一边，撩起袖子便开始细细查看尸体。
正如孟见所言，贺将军的尸体完好，无任何新添伤痕，也没有重击的痕迹。但见嘴唇发黑，并非寒冷所致，而是……不正常的黑。
敏感的王夙让小太监找出了一根银针，他挽着袖子双指拈着银针，小心翼翼地刺了一下贺千云的嘴唇，瞬间一株乌黑浓稠的液体从唇上沁出，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说不出的味道。他用银针拭了一滴，一股黑气立刻漫上了针头。王夙甩手就将针搁置在了一边的白布上，眉头紧锁。
这分明就是中毒而死的现象，为何先前孟太医却未发现？而贺千云已死亡近二十个时辰，居然还有疑似血液的活液体从嘴唇流出……
深锁秀眉，王夙嘱咐让小太监将此处打点完善，又给了些碎银子封了他的口，便匆匆离开了太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