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投稿

第一百零八章 琴笛相和

小说: 不云如期,夫多是福 作者: 一片痴 字数:5282

  夜晚,星空灿烂。

  和燕京比起来,绿意依然存在的三回谷的深秋更温和湿润,不用青聆给我准备蜜露护肤护唇,也不用觉得早起鼻子干得厉害。不会提心吊胆地一边仓促赶路一边留意四周有没有异样、会不会有追兵或者宋雪铃,就这样陪着竺邺疗伤,看着阁中众人忙碌,日子过得格外舒心。

  有了空灵那一缕魂魄的警告,宋雪铃就算不是重伤也不会太舒坦,近期不会来找我的麻烦,而且等我成了诛仙阁的阁主就有了一股小势力和她抗衡,撇开找我也需要时间的问题,就算找到了我们再想找麻烦也太不容易。

  安身保命做到了,但另一个问题却来了。

  今天是易容后的第十天,易容术失效的日子。

  没有按约定去到乐府,乐府那个为我们易容的叔叔大约还在来找我们的路上,所以妆容褪去的我和竺邺不得已用真容示人,而我在一番心灵挣扎之后,不得已奢侈地戴上了贺兰秋为我做的金面具用来隐藏身份,却一不小心深刻地显示了土豪本色。

  以前竺邺在燕京的时候被我放在长欢府藏得很好,除了府里的人和燕宫里的主要人物外没多少人认识他、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他的真容呈现在众人面前并无大碍,就算乐府的人来也不能保证这就是他们三年前出逃的少主。

  可我不同,还有另一张随着时间推移和我如同复印出来一般的脸坐镇在燕宫之中,虽然前段时间易容后的我们已经被她以及忱天辨认出来并且亲眼见过,可以确定我们是以易容的方式在陈国躲避,但他们也不傻,通缉令发下定会有两手准备,想要找到我,她只要命人给自己画一张画像外加我易容后的一张就可以吩咐军队来陈国查找。

  在进了临逍阁的第一日我就想清楚了这件事,所以除了当日不得不当着那堆不喜欢我的长辈毫无修饰地宣布成为临逍阁继任阁主外,其余的时候我都尽量待在内阁,还给孙月斌说安阁主的灵堂那边每日都由我来夜里守灵。一来我白日要照顾重伤的竺邺,二来夜晚来往人少,我就能少将面容显现在人前,有人来查找也能含糊过一段时间。

  而如今恢复真容我就更要佩戴面具。那日月黑风高,安阁主的灵堂前自然不会灯火通明,虽然不能确定在场的人都没仔细记住我的模样,但多多少少也能记个轮廓。

  安瑛桐和龙悕乐的容貌相差甚大,阁内一旦有人对我的容貌起疑,这消息的传播速度定然无法控制。再加上那堆本就反对我继承的所谓的阁中长辈在,就算是谣言也肯定要化成真事,被宫里的人听了去,安生日子只怕结束得很快。

  当然,这面具过于招摇,选择戴这样的面具只能称为下策。纸终究包不住火,我本来也没期盼能长久瞒过宋雪铃一党,我如今只需要拖,能拖多久拖多久,拖到我坐上诛仙阁阁主的位子,拖到兰秋寻到我们的踪迹,拖着给竺邺更多的时间来思考以及部署乐府事宜。

  有了诛仙阁及乐府,我们就有了和宋雪铃抗衡的资本。

  “你真打算戴这个面具面对阁里的人?”竺邺站在我身后,眸光在我面前的圆形铜镜中显得晦暗深厚。缓缓地,骨节分明的手将我身前的余发捋顺,轻轻拢至脑后。

  贺兰秋那双手是真的巧,我此刻素颜戴着面具坐在妆台前,里面的女子露出的左半边朱唇嫣红娇媚,右半边额头雪白圆润,依旧是个美人胚子,就算被遮挡住了大部分面容也丝毫不损美色,轮廓隐隐约约还是易容后的安瑛桐。

  灯火昏暗中,我朝着镜中的竺邺一笑:“不然呢?我已经请孙月斌找人在三回谷里找过木匠了,唯一的那家木匠师徒两人从幼时接手木工开始到现在做的都是实打实的农具,面具这种对农家人毫无用处的东西他们从未做过,还说除非有个面具拿去给他们依样刻出来。这诛仙阁上上下下就只有我这有面具,我实在不放心拿兰秋做的这个面具去给他们当模子,万一磕着碰着了,多叫人心疼。”

  竺邺道:“那你怎么不试试以纱覆面?”

  “我也想过啊,但诛仙阁到底是在山里,像纱这种花哨又不实用的东西在这边和面具一样难找,而且入冬这样久了,只怕最富裕的县城里也不供纱了。”

  我有些沮丧,思绪一转,又抬手固定好脸上的面具回头朝竺邺一笑:“不过我觉得这样也好看的啊,就算真拿面具去给谷里的木匠照着也不可能雕出比这更好的面具了。”

  他笑:“面具的确好看。不过……我倒觉得是因为你戴了才好看。”

  “嘴还挺甜。”他笑起来眼睛微微眯起,这个神情我看过无数遍,但每每在这个时候与他对视,他浓黑如墨的眸子就像会把我包裹在其中一般,里面碎星点点,格外温柔,就这样含笑定定地瞧着我,不由得令我脸上一红。

  “不过金面具过于贵重,不是平常人可拥有的物品,你想好了在有人问起时该怎么回答吗?”

  我回过神来,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地点头回答:“这自然是想过的。兰秋人不在燕国,也没人知道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就算说是他送的也不会有人信,倒是先前你一人拿银子修缮诛仙阁大门和竹乐轩的时候花费不小,阁内无人不知,所以……”我的笑里带了几分狡黠,“有人问起,我肯定会说这是副阁主娶本阁主时下的聘礼,因为太过喜爱才随身携带,而副阁主不喜别人瞧他妻子的容貌,就逼着本阁主一定要戴上。哎,夫唱妇随,本阁主再不同意,也只好听夫君的了……”

  竺邺在一旁瞧着我按捺着笑意装出一脸不得已,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你倒是会把水往我身上泼。”趁我不注意在我腰间挠了挠,惊得我当即就从妆台前跳了起来。

  我一边笑着一边往空处躲:“你这人怎么耍赖!不就是个借口吗,我说说又不会少你一块肉!”

  竺邺似乎并不想放过我,见我站起来往空处跑去也紧步跟上来,满脸的笑容像是孩子间在游戏似的。

  张了张嘴正想要和我说什么,外间的门框处却忽然传来木门被推动的吱呀声响。

  我和他都是一愣,笑意敛去立马站直身子朝外间看去,就见孙月柔一手扶着半开的木门,一手环抱着一个放了五颜六色丝线的篮子,正立在进门处一脸呆愣地看着我脸上的面具,没停留多久又看了一眼站在我身前的竺邺。然后,一双眼睛就再也没从他脸上移开,呆愣得愈发厉害。

  我知道竺邺长得很帅,只要眼神好能见东西的人见了都巴不得多看上两眼。

  以前在长欢府也有不懂事的小婢女一脸痴迷地看着他被我撞见,但因为知道他是侧驸马爷,到底也只是中规中矩地看,被我撞见以后因为心虚怕得浑身发抖,跪下来不住求饶我也只是让她下去而没有处罚。

  毕竟能有资本和本宫长欢公主抢驸马的人,目前为止还没见着一个,本宫根本不会担心这些个小婢女。

  眼前这位小姑娘,虽然在我看来同样不可能和我抢竺邺,遗憾的是我已不是往日受尽荣宠的长欢公主,没有了身份的镇压,她却是第一个敢当着我的面光明正大对着竺邺瞧的人。

  这么眼无遮拦,我心里立马就不舒服了。

  走过去和竺邺并肩站着,我看着她微微一笑:“月柔,有什么事吗?”

  孙月柔从怔忪间回了神来,当即有些羞涩,但山里的孩子又不像京城里那些闺阁小姐,她到底没有慌了神,甚至还能红着耳廓瞧着竺邺问我:“这位是?”

  也对,她还没见过竺邺的真容。我又是一笑:“他是叶竹哥哥呀,姐姐的夫君。”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我赌气加上去的,但事实也证明这句话很是管用。

  孙月柔发着愣,先前含羞的脸立刻有些发白,她惊愕地看着竺邺,一副“叶竹怎么可能长这个样子”的神情。

  而竺邺也是个聪明的,听了我对孙月柔说的话以后就抬手揽住了我,低头朝我一笑,宠溺的样子不言而喻。

  我暗叹:啧,能成大事者演技都好。

  许是孙月柔并不记得还有个姜国拥有一妻多夫制,思想单纯也没有想会不会之前的叶竹和现在的叶竹不是同一个人或者我为妻不检点,看见竺邺亲密地揽着我,她就这么信了,相信他就是叶竹。

  也罢,这也方便了我,不用费力地去和她解释。

  只见她神情恍惚,眼里尽是失落:“病里人憔悴,如今叶竹哥哥虽然没有痊愈,但气色比起之前来说好了太多,这样站着一看,哥哥倒是极为好看的。”

  我就当没看见她全程的表情变化,笑着应和:“我当初也是瞧着他好看才愿意同他结为夫妻,如今多的不说,我也只盼着以后我们的孩子能多像他一些,丫头像他长得漂亮,小子像他也要俊些。”

  这话其实是我刻意说出来的,我真正的重点是在第一句,想要气一下竺邺,告诉他如果他长得不帅我当初可能直接就把他给休了。而后面的只是附加,想着能气孙月柔也可以气一下,除此之外就没有多余的心思了。

  然而,显然两人都把重点给放错了地方。

  孙月柔是被打击了一下,碍于场面还客套着问了我的面具是怎么回事,我想着之前同竺邺提的那个借口,不忍心再打击她一次,只打着哈哈回答她不过是戴着玩玩,之后她放下手里我找她要的丝线就讪讪地出了竹乐轩。

  但是竺邺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从我说出那句话开始他揽住我的手就一直都是僵着的,等孙月柔面色不甘地离开以后,他忽然双手扣住我的双肩让我面对着他,一脸雀跃地看着我:“瑛桐。”

  他的眸中像是藏了一盏灯,我被他这个喜悦的举动弄得发懵:“干什么?”

  眼睛里面焕发的是一种欣喜的神色,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稍微压制了一下。他忽然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然后又勾起唇角,盯着我的眼睛低声道:“你想要和我生孩子了?”

  我一脸见了鬼似的样子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想要和你生孩子了?”

  他又笑了笑:“刚刚,你说希望我们以后的孩子长得像我。”

  刚刚啊。我的眼睛闪了闪:“逗孙月柔的话你也当真,越活越回去了是吧?”

  他盯着我看,目光灼灼,低低地笑了一声。

  我的耳朵开始发烫,面上却一副拿他无可奈何的样子,逼迫着自己对上他含笑的眸子,我无奈道:“我哪里这么说了,你少曲解我的意思。”见他丝毫不为所动,我只好从他双手的钳制中轻轻挣脱,红着脸去妆台前拿着我的紫玉笛,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去。

  身后再次传来他压抑的笑声,慌得我脚下的步子都软了几分。

  直到顶着红扑扑的一张脸走出寝屋有了一段距离,冬风一吹,我才开始后悔。

  怎么就这么走出来了?外头那么冷,我怎么回去啊!

  我咬着唇下意识就打算回身看一看,才刚刚停下脚步,思虑到方才出门没有关门,竺邺很可能还在那里盯着我往外走去的背影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在他的注视下我一时间也拉不下脸立马往回走,脑海中念头一过,当即脚步一个拐弯,我慢悠悠地逛到寝屋右侧,然后,借助着那里摆放的一些杂物手脚并用顺顺当当地爬上了屋顶。

  开玩笑,我以前是谁,就算换了个地方这屋顶我照样爬得起!

  矮身扒拉着一块一块倾斜的瓦片,我一边保持着平衡一边慢慢往屋顶正中走去,无奈轻车熟路,一直到了坐下都没有在静夜中闹出多大动静。

  抬起眼来,我静静地看着前方。

  诛仙阁到底没有燕宫好,入了夜屋外无灯光可寻,众人在阁中行走都必须要提着一个小小的灯笼才行。偏生整个诛仙阁内房屋地势统一,分不出高低,其中又种植了许多大约两层楼高的大树,把仅剩的细微灯火光芒也给遮了个透彻,这一眼望去黑蒙蒙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哪里。

  我觉得有些无趣,盯着天上为数不多的星星,内心苦闷。

  其实,我对竹乐轩的要求也着实高了些,若不是我们寝屋的门开着竺邺没有关,在这个没有月亮的黑夜里我连寝屋的前院都看不清楚,别说是看诛仙阁的全景了……

  我忽然有些想念燕国,想念宫里,想念我的长欢府。

  自从那日同竺邺离开燕京以后,我对那个地方的思念就不曾断过。我在那里待了一年多,遇见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但不得不说,那里才是我每日生活得最安心的地方。

  最初的时候,每日晨起都能看见总是不苟言笑的青聆和喜欢与我说天道地的青柚,被她们服侍着洗漱、更衣、用早膳,然后就能准时地等到每日从长欣府赶到这里的皇姐媗乐。

  我为她画着日日不重复的眼纹,两个人一起聊着最近又有哪个丫头因为不小心见了皇兄一面而打算非他不嫁,朝堂上又有谁提起长欣公主尚未有夫,以及远在姜国的母皇、齐国的齐父皇近日命人送来的书信都说了些什么。

  期间肯定会有竺邺一身朴素绿袍求见,当着皇姐的面,他面带微笑地将府中较为重要的事务一一禀报,同时还提一提邵玚在他那里学习的进程以及内容。

  明明没有什么事,但他离开之后媗乐总会有理由打趣我一番,眼神各种暧昧,害得我追着她满寝宫跑,最后扬言不再赠她养颜的东西她才乖乖地闭上嘴巴,一个劲地撒娇说“悕悕最好了”。

  我们一同用过了午膳,在贵妃榻上坐上一会儿的功夫,就会有府外的侍卫来禀报。要么是说父皇或皇兄宣我二人进宫,要么就是忱天说要领我们出去闲逛。

  若是前者,我和媗乐自然打理好衣装就出门乘马车走了;若是后者,媗乐立马跳起来就往外跑,边跑边说:“哎呀,皇姐出府的时候在府上煎了补药,一直命小婢女守着,那药是给龙父皇特意煎的,我还是亲自回去看看吧!”

  然后不管我在她后面怎么跺脚大喊,她也一路快跑不会回头。

  脑海里冒出那身着粉红衣裙的背影,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像她现在就在我气急败坏的喊声中朝大门跑去。

  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才半年多的功夫,我就见不到她了,连带着青聆、青柚、父皇母后、皇兄……以及夏侯忱天。

  竺邺还在屋里,他没出来也知道我正坐在屋顶。我不敢哭出声音来,捂着嘴不住地举袖拭泪,偶尔有阴冷的风轻轻拂过,脸颊和手腕也冰得叫我打颤。

  我拿过腰间的紫玉笛,笛尾还挂着才买的那天皇兄特意放上的小木坠子,拿起来在夜里依稀能看出上面刻的“悕”字,只是被我摩挲久了,字痕已不是十分明显。

  我小心地拿在手上,眼泪滴落笛身,声音清脆。

  屋里却在这时传来琴弦震动的声音。

  我僵了僵,心里暗叹还是被他发现了。

  屏气听了一会,那绿绮一改往日的杀气,琴声袅袅,畅如流珠,曲调却异常地悲凉,思乡思亲之感不言而喻,几乎是叫闻者落泪。

  我叹了口气,却又欣慰于我俩的心有灵犀,听了好一会,才缓缓拿起紫玉笛同他应和。

  夜无月时星见稀,冬风沥沥树仍鸣。

  君怜思乡思亲苦,琴声徐来笛声合。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