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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我不是这个朝代的人

小说: 不云如期,夫多是福 作者: 一片痴 字数:4577

  或许是不愿吵别人太久,竺邺只弹了这首曲子的一半就戛然而止。

  没了琴声,我奏的笛子自然也就静了下来,但我将紫玉笛抱在怀里就开始发呆,愣愣地根本没有发觉竺邺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边。

  直到身上一暖,一件带毛的长棉袍披在了我的肩上,我才下意识地抬头,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他轻轻地坐在我身旁,抬手揽住我:“吹了好一会的风了,你也不怕着凉。”

  我没有回答,只是稍微偏头,靠在了他的胸膛处。

  许久,我道:“竺邺,我好想他们。”

  他道:“嗯,我知道。”

  我顿了一下:“可是,如果我说我也想以前的夏侯忱天,你会不会生气?”

  他没说话。

  我有些不安地抬头,却也只能看见他精致的下巴。

  “我说的是以前的夏侯忱天,你别想多了。”

  他的声音有些风轻云淡:“我知道。”

  听他这么说我就更不安了,我急忙从他怀里坐起,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时慌神,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只是动作太大,让我们两人在倾斜的房顶上往下滑了一小块砖的距离,但并无大碍。

  “你,你别生气啊。”我圈紧了他的后背,说话都不是太利索,“我没说现在。现在……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我只有他一个人了。这话说得我又想哭。

  他的手缓缓地覆上我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好像是在安慰,但接下来说的话却不是在安慰了。

  “我怎么会生气呢?你明明都说要给我生孩子了,这就够了。”

  我僵了僵,顿时明白这家伙在逗我玩呢!

  松开环抱他的手也不管我们会不会掉下去,一个劲地挣扎,想从他的怀里出去。

  “是你自己扑上来抱住我的,怎么现在还害羞了呢?”我用手使劲推着他的胸膛让我们之间有了一个小小的距离,不料却方便了他在昏暗中含笑盯着我看。

  我气得大喊:“你给我下去!”

  他笑出声来,“这是你说的。”接着在我毫无防备中忽然抱起我,又在我受了惊吓紧紧箍住他的腰身时轻飘飘地到了地上。

  待缓过神来,我立马推开他就往寝屋里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嘟囔,我现在不仅怀念以前的夏侯忱天,还更怀念以前的竺邺!

  接下来的结果,就是寝屋里唯一的一张床被我气势汹汹地霸占,任他怎么笑着哄我我也偏着头就是不理他。

  不教育教育,只怕你还要上天呐?

  他没办法,只好笑着到书桌前迎着灯光拿了一卷书看。

  我见他如此,嘟着嘴就翻进了被子里,原想着他肯定是要等我睡着了再过来睡的,我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不会让他有机可乘。可是冬天的被子里实在是暖和到不行,翻了几翻,打起的十二分精神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递减,最后完完整整地归零。

  不过睡前还能记得的是,睡意正浓的时候,身后的被子隐约被人轻轻掀了起来,接着床沿一矮,就有一个暖和的胸膛贴在了我的身后。

  我觉得浑身都舒畅许多,像是贴了一个大大的汤婆子,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就蹭过去抱住了它,满意地咂了咂嘴才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

  “你画衣服做什么?”

  午饭过后,正在思考服装细节的我被头顶轻声的疑问唤回了神,竺邺声音轻缓,吓倒是没把我吓到,但是即将呼之欲出的灵感被他一打断,立刻灰飞烟灭,无影无踪。

  我泄气地叹了一声,说话也染上几分懒散:“不到一个月我就要继位了,阁里都是汉人,穿的衣裳都是从其他地方做好一起送来的。如今时间不够,衣服也不能照三回谷的山里姑娘们的习惯来做,自然要自己动笔画好再给她们拿去麻烦一下。哎,刚刚都想好一个款式了,你这么一喊,我又忘了刚刚想到什么了。要疯了要疯了!”我有些烦躁地搓揉这有些凉的脸颊,这都进了十一月了,就算脚边烧了一铁盆的炭,坐上这么一会还是觉得脚趾头在鞋里有些僵,想专心画完两套衣裳都不行。

  竺邺将一杯热茶放在我的手边,热气从杯缝中丝丝钻出,让我起了几分暖意。他轻轻一笑,看我将茶杯捧在手里暖手心,轻轻捏起作画的两张图纸,看了上面的那张,又翻开下面那一张,愣了愣。

  “怎么样?我先画给你,再画自己的,够意思吧?”我吹着茶汤,满足地嘬了一小口。

  图纸上是一套完整的束腰草绿双层深衣,因为山区里要求不能太高,我只好将腰带设计成墨绿纯色的半尺宽腰带。双层深衣中,里件是青绿色,外件是草绿色,天热的时候就着里件,天冷的时候将草绿色颇厚的敞领深衣一披上,虽不足以抵抗寒冬侵袭,但应对秋日的萧冷还是绰绰有余。

  “这件是画给我的?”他又看了一眼图纸上还未上色的衣衫,眼中闪过一抹深浓的色彩。

  “是啊,不然我还费心费力地给自己做一套男装?唔,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确实是要做给你的。”我撑着腮帮子偏头看着他,捏着画笔在手里有些闲散的转动着。

  他像是很仔细认真地看了那画纸上的服装许久,在我以为他要把图纸琢磨出朵花之时,终于,他放下图纸,纸张在桌面上伸展出沙沙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他平静的话语:“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画衣服的?”

  嗯?

  转着画笔的手一顿,我眨巴着眼睛看了他一会。

  他表情依然温和,但是没有那习惯性的微笑,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我,像是极为平常的询问。

  我疑惑他怎么会这样问,想了想,反应过来,长欢公主龙悕乐好像并不会画画。

  我不会在心里想他不信任我或者怀疑我什么的,他有这样的疑问其实无关乎两个人之间的信任问题,只是心里的确有这样一件事无法找到答案,索性问出来要更简单利索。

  所以我没有牵强地怪罪他,但是我知道,是时候告诉他一些迟早要坦诚的事了。

  我放下画笔,道:“学丹青的时候,我十二岁。”

  他直接给了我一个否定:“可是你十四岁时我才进了长欢府,向太子了解过你所有的爱好,他并没有告诉我你会丹青。”

  “那是因为……皇兄他说的是龙悕乐,可我是安瑛桐。龙悕乐会长袖舞,安瑛桐不会。”我顿了顿,“我和龙悕乐并不是同一个人,她会不会丹青,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我这么说可能会让你有误解,但并不是说我冒充了龙悕乐当了长欢公主。这个身体依然是龙悕乐,如假包换,不过区别在于灵魂不是她,也不是这个朝代的人。”

  “……”

  他没有说话,纯澈的目光里泛上疑问,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却叹了口气,面露难色:“怎么和你说这件事呢?如果真的说出来,只怕你会以为我被父皇他们的事刺激傻了,脑子不好用,但这又是真事。虽然吧,我起初也不相信的,但事实让我不得不相信。可是你不一样啊,你又没有亲身经历过……”

  真的说起来,穿越这种事,不管在现代还是在古代,听起来都十分荒谬,就算现在竺邺说他相信我,听完以后我保证他还是不会放在心上,我说再多,好像都没有任何作用。

  竺邺在一旁明显很有耐心,所以我组织了许久的语言才试探着问:“你知道为什么父皇和我一直都让玉祁住进长欢府么?”

  竺邺没有见过空灵,所以我只能先从玉祁这里往空灵那边扯一扯,用空灵来试图让他相信我。

  谁知他直接道:“因为宋雪铃。”

  我以为你会顺着问我为什么呢……

  我静了一下,觉得这也不是不对,还是点头:“嗯,这只是原因之一。”

  我撤开撑着腮帮的手,正襟危坐,很是严肃庄重的表情表示我接下来说的并不是什么玩笑话:“其实最重要的是因为玉祁有个师父,叫空灵,他就是让我从和这个朝代根本不接壤的另一个地方过来的道长。这件事我父皇、皇兄、皇姐、玉祁甚至青聆青柚两姐妹都知道,我的肉体是真的长欢公主,但魂魄是另外一个人,就像是世上有人去世就婴孩出生的轮回。当初龙悕乐被宋雪铃噬魂之后魂魄无法返回本体,正好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我猝然逝世,空灵道长看中我的魂魄可以安放在她的身体中,就有些阴差阳错地把我弄过来了。之前我告诉过你,我的小字是瑛桐,事实上我在那边生前的名字就是安瑛桐,这两个字并非我的小字,而是我的真名。”

  我叹气:“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信,就算信了又会信多少,但这是事实,我不想瞒你太久。如果关系还没有到值得信任的那一步,我完全不敢轻易地和你说,毕竟经历过夏侯忱天的事,我明白了信任真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出来的。”

  “还好,现在我已经不是长欢公主了,出来这么多天你也没有嫌弃我或者因为身份落差大而疏远我,说实话,这样把自己的来历说出来我一点也没有瞻前顾后,所有的所有,只是取决于你的信或者不信罢了。”

  一口气把话都抖落出来,我觉得轻松了好多。

  憋了这些年终于能再次对这个世界坦诚,对我喜欢的人坦诚,这是之前还是长欢公主的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

  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尽管失的“马”对我来说比现在得到的“福”更重要。

  竺邺一直没说话,像是在消化着我所说的一切,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现在听我说完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眸中色彩却淡淡的。

  我等了一会,无人言语的屋内没有了往日的静好,反而像是一片死寂。

  只是和一言不发的他对视越久,我的心越冷,之前的信任也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一点一点地瓦解。

  一个乐府的少主,当真是因为情分和怜悯愿意陪着一个早已失势而且随时可能牵连身边人有亡命之灾的公主四处逃命?

  就算是当初我救过他一命,但为长欢府和我尽心尽力这些年,又助我平安逃出燕国,甚至在三回谷前还替我受了夏侯忱天的一剑昏睡很多天,我当初的救命之恩,他也该还完了。

  那,还完以后,我们之间应该只剩利益了吧?

  所以或许他是想着除开皇兄的那个小儿子,我就是龙家唯一的血脉,他若是利用乐府之力为我夺回龙家势力,那燕姜齐三国最终也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等皇兄家的小儿子长大了,我再不济也依旧是长欢长公主,弄不好还能搞个监国当当,他不算亏。不过也可以不等他长大就先除去,毕竟那样我的势力最大,他想要什么更方便行事。

  不过我扪心自问,我不愿意,也不忍心把自己这些龌龊肮脏的想法在这种时候放在他身上。

  毕竟我没有忘记竺邺还是少主的曾经,一把绿绮折损无数性命,身上武功天下匹敌者寥寥可数;更没有忘记当初我被宋雪铃一党绑架后他赶来救我时的场景,一条大道两旁绿竹,他淡然坐于正中,指下音起音落,四周生命便在恬静的画面中黯然消逝。

  他本该是杀伐决断之人,身负家仇与重振家业的重任。

  不管做什么,都是他应该做的。

  炭火在脚边轻轻地燃烧着,但我整个人却像是同它隔开了一样,感受不到它发出的热意,只觉得胸腔里有一处的冷气正向四肢蔓延,快要将心跳也吞噬了。

  我不再说话,从椅子上站就起往外面走去。

  身后一阵衣衫摩擦的声音,接着我就落入一个满是绿竹馨香的怀抱,他从身后紧紧地抱住我,像是很累很紧张一般在我耳旁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不在意。”他道,“其实当年你到长欢府没多久我就发现你和太子口中的长欢有很大的差别了,但是我知道,当年救下我的是你,如今我需要保护的也是你,原来的龙悕乐我从未见过,她和我没有任何瓜葛。瑛桐,你记住,你就是你,我从没有把龙悕乐和安瑛桐混为一谈,别的,我真的不在意。”

  门外一片萧瑟,风从门缝间无情涌进,迎面拍打着我,一阵一阵的阴冷,与此形成对比的唯有颈间那渐渐平缓的呼吸,热热的安抚着我。

  我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松到底,我却不得不狠下心,轻声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在长欢府时你曾答应过我的三个要求?”

  那日是皇兄和皇嫂大婚的日子,我晚宴结束回府时却遇上邵玚落水昏迷,坐在流云轩的床榻前,我问他有一天会不会毫无留恋地离开我。当时,他就许了我三个要求,他说会尽全力为我完成。

  不过,后来我用其中一个要求,想让他替我找到五行的另外两人。

  果然,我的话一出,他抱住我的双手很明显地僵住了。

  他并没有忘记,我说以后会告诉他寻找那两个人的理由。

  “空灵曾经告诉过我,只有我才能与宋雪铃相克,如果想要真正把她灭掉,只有找到我命里的五行,并且与他们结为夫妻。”

  我微微侧首,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在我的话语中凝固,心里一痛,却不得不将现实摆在面前。

  “五行,就是右手虎口处有五行甲骨文印记的五个男子,像你,像贺兰秋。”

  “如此,你还会不介意吗?”

  眼眶承载不住热意,我挣开了他僵硬的怀抱,像逃命一般地跑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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