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任煞气在体内乱窜，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遏制住般难受，他只想以浑身精魄维持眼睛的片刻光明，最后看一下他。透过水他也无法看清自己苍白的脸，只是晃动的水面不断荡起的涟漪，他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一阵天旋地转，如同烈火焚烧，猩红的血在白衣上是如此的嚣张，嚣张到他无法抵赖。
吴君问不敢去抱眼前的人，任由他倒在自己腿上。
穆枔森把手里握着的糖塞进他嘴里，“别哭，吃糖。”
“糖吃多了，就只剩下苦味。”
他看着穆枔森耳边闪烁着的银光，那是他亲手按上去的何当。他反复玩弄着那只耳朵，笑着咽下糖果，脸上留着的不知是水还是泪？
“抱我。”见吴君问无动于衷，他苦笑道：“不乐意？”
吴君问摇摇头，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泪水顺着脸颊一种滴到对方干裂的嘴唇，他撑起红伞，掩盖在头顶。穆枔森摘下一朵被水打湿的蒲公英，上面只剩下几根细小白净的花絮，他轻声说：“风来之前，可幸它们还能在同一根茎上。”瞳孔逐渐涣散，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他索性直接躺在吴君问怀里，闭上双眼。
他多希望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他以为吴君问恢复记忆需要些时日，没想到这么快。杏花村的酒让他忘记了穆枔森，却不会抹去有君先生的点滴，他以前总以这个名字和他通书信，孤灯清茶至今还保留了些，不过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君问，你该回家了。”
“没有人的房子能叫家吗？”
“子苏是你妹妹，你说的。”穆枔森迷迷糊糊的说：“照顾好她。”
“你自己的妹妹自己管！他给我起来！你个食言的人凭什么要求别人遵守诺言？”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
吴君问看着一旁逐渐消散的“穆枔森”颤抖的问：“为什么糖是苦的？”他仿佛听不到雨打在伞上吧嗒吧嗒的声音，只有怀里时有时无的呼吸声。他从没想过，世界能那么安静，安静得只有自己，只剩下自己，甚至心跳都是雷鸣。他突然希望雨不要停，这样，他们就一直在同一把伞下。
吴君问抱着火球般的穆枔森，他第一次感受到穆枔森的温度，烈火般热烈，然而握着他持伞的手却是冰凉的。一阵温暖通过手与手之间的交流进入体内，却不是温泉般的柔顺，而是冰块的僵硬。它们就像石头一样一块块的砸进他的脑海，通过干净明亮的冰块，他看到了穆枔森萧瑟且简单的背影，他一直进入一条不宽的巷子，但拐角多，一不小心就会迷路。即使是白天，狭小的巷子也显得幽暗，白衣红伞的他是那么格格不入，他的声音也同样格格不入，没了之前的字正腔圆，只是一股子的无力。
“因为人是苦的。”
穆枔森紧皱着眉头，五脏六腑就像被烈火灼烧，自内而外的燃向血管、皮肤，却冷得发颤。他如婴儿那般卷缩成一团，护住手里枯萎的杜鹃花瓣。那是他曾和穆子苏种在杜鹃山的，她说那里光秃秃的，索性种下许多杜鹃花树苗，每次去都能看到它们长大许多。从一开始的几只杜鹃但后来的漫山遍野，有时他去浇水，有时穆子苏去，多少年了，他竟开始模糊这些。
看来他的脑子已经早早的开始生锈了。
他仿佛又回到冰窟窿里，周围都是冰块，勉强流动的水带着冰渣子包裹着全身，彻骨的冷。
“糖是苦的，你是甜的。”
他拔掉胸口上的刀，冰与火里，他几乎感觉不到刀子带来的疼痛，只是带走的花瓣要脏了。疼痛还能让他留存些神志，勉强能听到吴君问的唠叨。
“你这个不守信用的人，说好的一生就是一生，你以为用你的一生就能搪塞过去吗？做梦，未完成我的一生，休想离开。”他拿起伞和刀子，将穆枔森放在背上，自顾自的说：“你化妆那么厉害，骗得了自己吗？白百柏没你那么高，头发也没你那么长，她喜欢抱着一个茶壶，总是不让人瞧。随随便便就乱吃别人做的东西，嫌命太长。不过她不是死了吗？怎么能追到这里？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你扮她很像，她扮你一点也不像，她身上都是血腥味，都没有何当。没人的根雕会做得像弓箭，不是所有人都钟爱艺术。做个俗人，贪财好色。”
他不确定穆枔森是否能听见，也只有对着他，他才可以尽情说话，因为穆枔森总是耐心十足。他要烦他，烦到他睡不着。
穆枔森确定挺烦的，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眼前的人，眼睛里像结了层冰霜，所见之物皆为雪白。只是迷迷糊糊的听到“开门、他要死了”之类的话。
那大概是个怎样的夜晚，雪盖过膝盖，每走一步都如踩沼泽，他所能感受到唯一的温暖就是身下的人，他雪白的衣裳上沾着黑色的墨，凌乱的头发遮住他的脸。但他知道，那个当时比他矮一个头的人就是吴君问，因为他额头上有块小小的疤。
他不太清澈的瞳孔里映射着一个女人的身影，虽然只是背影，可也熟悉至极。他之前还去她家做客，吃了块又苦又甜的菊花糕，后来她想要他的皮囊，他索性制住她照着她的皮囊画下来。她身上的气息和刀上的一样，想来是赠刀给吴君问的白百柏，不过她着实厉害了些，竟能运用精魄复制活人的模样。
待她转过身时，他才发现有两个人，不过身影重叠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上次见到她，还是川乌大换血的时候，如今她成为小厮、指路人、摆摊人，夜市摊主都见怪不怪。
吴君问停下脚步，事实上，他并不陌生以身为界的两人，其中一个被穆枔森一箭穿胸，而另一个，脸上的疤痕并不能掩盖她与生俱来的书卷气息，她手里的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