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投稿

44.知音

小说: 扬麻河的经典 作者: 上将军 字数:3876

  44.知音

  正当我收拾完东西准备走的时候,玉莲带着一个人进来,我抬头一看,立即跑过去,握住那人的手说:

  “何荣美,你怎么来了?怎么来的?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

  何荣美只说了一句:

  “乘车来的。我以为很远,结果这么近。”

  我请他坐下,给他筛水喝,他放下挎包,说:

  “你的日记本呢?把那篇《对称》给我看看。”

  他还记得去年守夜时模仿秦牧写的那篇《对称》,其实自己早就忘记了。我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递给他,他也把自己的日记本交给我,我们就看起日记来。

  “章苏宁,你走不走啊?”

  听到吴爱婷叫我,我才从何荣美的叙述中醒过来,我说:

  “我监利的同学来了,你先走吧!”

  吴爱婷站在门口说:

  “嗬!监利的同学过来了,不简单!我先走了啊?”

  何荣美象征性站起来了一下,我这才发现玉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我们继续看日记,一直看到中午,吃了中饭继续看,看到日记完了才出发。我们交换一年的教书经验,看到的一些人和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家,向父母介绍了同学,母亲破天荒杀了一只公鸡,算是我见过最为隆重的款待。

  晚上,我们洗完,就到屋旁那条小路上散步,一边谈话,一边想着,接下来的时间怎么办。突然,我灵机一动,说:

  “我们去三峡看看吧?不是说截流了吗,我们去看看这个伟大的工程。”

  何荣美嗯了一下,才说:

  “好。三峡是该去看看,还有屈原故里和昭君的家乡。”

  于是,我们在各自的脑海里搜寻关于三峡、屈原、王昭君的故事。我说:

  “我们去读屈原是诗吧?”

  他立即同意。于是,我们往回走,太阳剩余的光辉,从排水渠对面家户树木的缝隙间穿过来,从我们家和我祖父母家的中间小路挤过来,给人无限的怅惘,怅惘三峡究竟怎样,只在《水经注》里读过一点儿片段。至于王昭君,就读过曹禺写的那个剧本,也过于浪漫了,反倒给人虚幻的感觉。屈原的诗歌倒是读过,但是,那些句子,那些用词,根本就没有弄懂。

  回到家里,我找出读师范时候买的那本《屈原诗歌新译》递给他,他就开始读起来。我找出不久前买的《中国现代游记选》,寻找三峡的篇目,勉强找到《昭君墓》《滟滪堆》读起来。读完了,又找出《中国当代游记选》,搜去搜来,还是看《内蒙访古》。读到半夜,我说:

  “明天我们要早点儿起来去候船室搭船,还是早点睡吧。”

  第二天早晨起来,我们洗了一把脸就走。东方只露出一点儿熹微的光芒,星星在天上还在闪烁着最后的光芒,没有风,但是,很凉爽。我们说着昨晚读书的印象,交流着一些心得。

  候船室已经挤满了搭船的客人,叫喊声,吆喝声,乱成一团。我买了船票,挨着队伍的后面。终于,汽笛响了,船靠岸了,人开始走上来。然后是我们的队伍往下走,船上已经没有座位,我们就站在二楼的走廊里。何荣美问我船票多少钱,我说便宜,才三毛钱。

  我们望着江面,薄薄的一层雾中,航标灯还隐约闪烁。又是一声汽笛,开船了,轮船劈开江水,我们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注意,江水已经很大。我们一直欣赏着两岸的风光,想着各自的心事。

  到了沙市,我们在摊子上吃了一点儿很迟的早餐,然后继续在候船室询问到宜昌的轮船,听说票已经卖完了,只能等到明天了,我们刚准备到街上去逛,一个中年人手中举着两张票喊:

  “谁要票啊,我不到宜昌去了,谁要票啊?”

  我和何荣美围过去,已经有人问了,又走了,我们走近一问,才知道是三等舱的票,十二元一张,比普通舱贵一倍。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如果等到明天,就要住旅社,不知道要多少钱,听说三等舱有床位,可以当床睡,这不更好?那人又在喊:

  “有没有要票的?不要我退了!”

  我说:

  “我要!”

  我掏出钱递给那人,那人欢天喜地走了。

  开船是下午四点多钟,我们看时间还早,就在江堤上散步,买了两个锅块当中餐。我们又说起读过的一些关于三峡的文章,可是,怎么也联不成片断。

  终于上船了。

  开始我以为这么贵,船舱一定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床铺,谁知上去一看,就是通铺样式,都是上下铺。这才晓得上当了,不过,我马上安慰自己,毕竟有床铺睡嘛。

  我们趴在床上,拿出日记本,写起自己的感想来。画了几笔,我感觉有些浪费,对上面说:

  “何荣美,我们到船头去看看,不要误了风景!”

  他立马下来,我们挎上书包,走到船头,船板上坐着好多人,一个挨着一个。我们从人缝中折行到船头,夕阳从江左照过来,照在何荣美的脸上,感觉他就像一尊雕塑,半边脸是金黄金黄的。江鸥在船头船边翻飞,不知跟着船在寻觅着什么。船比早晨我们搭乘的那艘大很多,算下面一层,共有五层,要是在平地,那是很高的一栋楼房了。我们望望船楼,看看甲板上的人们,很多人都躺在甲板上睡觉了。

  我突然觉得肚子饿了,就说:

  “我们去吃饭吧。”

  何荣美问:

  “船上有吃的?”

  我也怀疑,到处找,终于看见有人在里面吃东西,进去一看,位置还很大,我们要了两份盒饭,觉得超级好吃,连连称赞。旁边一个人说:

  “还好吃?恐怕是饿了吧?”

  不管是不是饿了,总之,何荣美也吃得干干净净。

  从餐厅出来,夜幕已经降临,只有河面星星点点闪着两路航标灯,轮船就在中间行驶。我就想,要是船长打瞌睡,船就会开到岸边去,是不是就会搁浅?

  我不愿再想下去,感觉有些累了,就说:

  “我们上去睡吧。”

  何荣美跟着我,我是真想睡,可是,何荣美又伏在床铺上写起来。我的瞌睡去了一大半,也在这昏暗的灯光下记刚才的一些印象。

  很多人搞出很大的响动我们才醒过来,一问,才知道已经到了宜昌。掏出哥哥那块旅行闹钟,打开一看,还只有三点多钟。我们背好书包,跟着人群,手持船票,鱼贯而行。检票之后,走上岸来,就有一帮女人拉住我们说:

  “我们旅社便宜,一块二就可以住一夜。”

  然后附在我们耳边小声说:

  “我们只收八毛。跟我们去吧,不会亏待你们的。”

  我们就像是陌生的猴子,被她们引着,来到离岸边不远的房子里,服务员还是很客气的,告诉我们澡堂、厕所,我们匆匆弄完,重新上床睡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白天了,似乎没有我们那儿热。我们问了三峡大坝位置,然后走过去,逼进的时候,就看见尘土飞扬,车轮滚滚。很多汽车开进去,那是在坝中间挖了很深的坑,汽车把土拖出来。我们走到汽车旁边,车轮差不多就有我们的肩膀这么高,汽车开过,就像地动山摇,人都差点儿震倒。

  我们走过大坝,爬到山上看江水,江水从那边流过来。那边山下有人在种田,我们下山,走过去问那人:

  “老伯,在哪里看最好?”

  老人拄着锄头指一指不远的一座山头说:

  “那是南津关,很多人都到那里拍照观看。”

  我们谢了老人,顺着老人指明的方向走过去,山看起来不陡,爬起来却很费力气,还有很多荆棘藤藤,刺得手都出血了。我看见一根藤上结着一个金黄的球状物,顺手伸过去拉过来,放到口里咬了一下,有些甜味,我递给何荣美说:

  “可以吃,是甜的。”

  他只啃了一口,我就觉得口里很涩,叫他甩了。

  我们终于爬上南津关,向西望去,两岸是山岭重叠,郁郁葱葱,一山还比一山高,江水在两边山峰的挤压下奔涌而来。再回头一望,刚才走过大坝,就平淡无奇了,不过,江水到这里流得很缓了。

  何荣美指着一根棕榈树说:

  “你看,他像不像一位老人?这位老人就站在南津关口,守望着峡口,等待了千百年,终于等到人们锁住了大江……”

  我知道,何荣美的诗兴来了,不愿打断他的思绪,望着对岸,有一条河流入大江,那是一条什么河?

  他终于从想象中回来,我们开始下山,山下种的大多是些玉米,我们从蜿蜒的山溪小路,在树林中穿行,拐过一个山头,看见一家人家,我们走近去,两位老人躺在门前躺椅上,摇着蒲扇,见我们过来就坐起来,我说:

  “老伯,我们能不能讨点儿茶喝?”

  老人很好客,让我们坐在门口的木凳上,进去给我们筛茶,那茶真是好喝,清甜清甜。我们问了一些山区的生产情况,辞别出来,就觉得神清气爽。

  天已经暗下来,我们害怕迷路,赶紧往大坝那边走。

  回到那个旅社,就在旅社吃饭,洗了一个澡,感觉很是困乏,就想睡觉,何荣美居然又拿出日记本写起日记来。

  我们醒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钟了,匆匆吃完早餐,决定到候船室去,看能不能乘船游三峡。

  我们去的正是时候,马上就买到了船票,马上就上船,然后经过漫长的等待,进入船闸,开进大坝那边。

  船上有专门的讲解员,到了一地,就讲那里的风景,什么兵书宝剑峡,什么神女峰,讲到神女峰,我就想到毛主席的诗句“神女应无恙”,伟人怎么就能造出这么奇特的句子来呢。

  何荣美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

  到了最后一站,就是巴东县,已经是晚上,我们草草吃了一顿晚饭,找了一家旅社,不想,蚊子多得咬死人,一夜没有睡好,何荣美就拉开灯读书,我也学他。

  好在我们年轻,第二天没事人一样,背着书包在巴东县城瞎逛,终于找到一个新华书店,我们发现了很多好书,他买了两册《忏悔录》,我买了一本《西厢记》,我们高兴极了,举着书,边走边看。

  下午,我们乘船回宜昌,等回到宜昌,才发觉,我们原来计划要去屈原故里和香溪的,可是,一个也没有到,后悔不已。

  在宜昌街上,我们到处瞎走,突然一阵瓢泼大雨,淋湿了我们的衣裳,我们躲在屋檐下,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商场,这才进去,我买了一件很花的格子衬衣,他买了一把花伞,说是给侄女儿带点儿礼物。

  回到公安,我们差不多看完了各自的书,然后互相交换,他借走了我的《西厢记》,我则拿了他的《忏悔录》。

  又是一个早晨,我送何荣美回监利,也是那个候船室,可是,心情是何等不同,我确乎又有一种依依不舍。当他在船上向我挥手,我向前走了几步。

  船开走了,远了,鸟儿在船尾翻飞。我突然忆起《江津送刘光禄不及》,不禁念出声来:

  依然临江渚,长望倚河津。

  鼓声随听绝,帆势与云邻。

  泊处空余鸟,离亭已散人。

  林寒正下叶,晚钓欲收纶。

  如何相背远,江汉与城闉。

  是的,轮船已经消失在江面与云天的融合处,候船室的人都已经走光,只有几只江鸥还在胡乱飞翔,……何荣美,何荣美,你已经走远了,我还要回去,就更远了……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