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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岁月的痕迹

小说: 扬麻河的经典 作者: 上将军 字数:3611

  29.岁月的痕迹

  一出太阳,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了腊肉、香肠、腌鱼在晒,不时传出哪一家炸油货的香气,我知道,有烤饺、圆子、炸藕,有的人家还准备的有花生、豌豆,大家一边炸,一边尝,很是甜美。

  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问母亲,我跑到厨房,母亲正在炸油锅:

  “姆妈,柳生兵怎么有一个爸爸,不是说他父亲死了的吗?”

  母亲转到灶门口,往里面添了几根劈柴,说:

  “那是他姆妈又弄的一个男人,听说是街上的,有单位的人。”

  我“喔”了一声,刚要出去,王玉兰瘸着腿进来,我的眉头可能又皱起来了,这个女人三天两头来找母亲,说她那祥林嫂似的故事,母亲也不烦……

  “宜真姐,你看,那个骚婆娘,真不要脸!害得我们过年都过不安。刚才,就刚才,她跑过去,装模做样给我们婆老妈择菜,择着择着就搞到一起去了……她姆妈的骚**,这么不要脸!她不要脸,别人也不要脸?亏他的姆妈看得过去……”

  她一屁股坐在渣窝子沿上,拿了一根棒子往灶里添柴火,母亲则把和好的藕片用筷子夹进锅里,一边在油锅里搅动,一边说:

  “过年了,忍忍吧。”

  “宜真姐,我的心里都忍出窇来了!哪天我忍不住了,就把他们全家硇死!反正我买了几包老鼠药,大家同归于尽……”

  母亲赶忙说:

  “玉珍啊,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做!他姆妈没有得罪你吧?你还有一男一女,都还小。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王玉珍又往灶里添了一根柴火,用火钳拨灶里的柴火:

  “我是这么说的,真要我做,我怎么下得了手?宜真姐,反正我听你的,……”

  我觉得自己听她们这些话很觉得无聊,于是,踱到屋后面菜园里欣赏那些蔬菜。我看见篱笆边长了很多辣菜,小时候没有菜吃,我们曾经砍这种辣菜,把水烧开,然后把择好的辣菜放到开水里烫,除去辣菜的怪气味,等冷了,用刀切成碎段,然后用红辣椒炝锅烩泹菜,放一点儿酱,很好吃。于是,我返回屋里,找到铲刀,到篱笆边找那些辣菜,铲一根择一根,除去老叶和中间夹杂的草。突然,篱笆那边一个声音说:

  “小哥,你在搞什么?”

  我从篱笆缝隙看过去,章兵和蔡明义在外面路上蹲着,不知在干什么。

  “你们在搞什么?”

  他们站起来,章兵说:

  “我们在挖东西。”

  我不再理他们,继续铲我的辣菜,不一会儿,就铲了一大抱,我抱到厨屋,王玉兰还在和母亲讲得火热。我找出那个大木盆,把辣菜装在木盆里,拿了瓢要舀水,我揭开瓮罎,把瓢伸进去,母亲提醒我:

  “小心点,不要把水搞到油锅里了。”

  我小心翼翼舀出热水倒在盆里,顿时,一股刺鼻的味道腾空而起,我又加了几瓢。王玉兰伸着脖子问我:

  “建国,你想吃泹菜?那用油菜不是嫩一些?”

  母亲说:

  “泹菜就是要老一些才好吃,油菜泹了就烂了,炒出来吃到口里不爽。”

  看来,王玉兰确实不懂怎样弄吃的,可能就是胡乱搞熟就算了,不然,农村家家都会搞的泹菜,她都不知道怎么做。

  我出去,继续到菜园里闲逛,发现有很多地米菜,于是,想起小时候说的一首民谣:

  “地米菜,蒸蒸菜,

  好吃佬婆娘拿碗来,

  左一碗,右一碗,

  吃完了就舔锅铲!”

  于是,我又在菜缝中扯地米菜,几垄都扯完了,似乎有了一大把,我拿到厨屋,母亲看了看说:

  “就这么一点儿怎么蒸蒸菜?你干脆还去寻一篮子来。”

  我拿了篮子,带上那把铲刀,重新到菜园,这次是仔细搜寻,居然又发现了很多,寻到菜园沟边,发现那边田里有很多趴在地上的地米菜,于是,提着篮子跨过去,继续寻。我想起小时候寻猪菜,也是这样,每天晚上放学,跑回家里提了篮子就往田野跑,然后是冬狗,冬生,易纲,明伢子,一大排人,都提着篮子,不过,冬生喜欢提圆篮子,冬狗喜欢用铲刀,我基本上都是用镰刀,大家跑到区灌溉渠堤上玩一会儿,然后在沟沟坎坎边上寻找野菜,到了天黑,乘大人们都收工了,就趁机扑在公家的田里偷菜,无论红花苕子还是蓝花苕子,也不管是油菜还是辣菜,反正要寻满一篮子,不然,猪可能明天中午就要挨饿。往往我的速度最快,一会儿就能寻满篮子。回到家里,如果父亲在,就赶紧空到木盆里快速剁烂,防止父亲发觉是偷的公家田里的菜,如果扣了大人的公分,那是了不得的。剁碎了就装进篮子提到河边淘一下,然后空到猪缸里,开始喂猪……

  我把地米菜空到盆里的时候,母亲说:

  “你去粉厂接苏梅,把粉水挑回来。”

  我拔腿就往粉厂走。已经好久没有去父亲办的那个工厂了,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作坊,你看,有师傅,有帮工,父亲,女儿,父亲的外甥我的表哥,这哪像一个现代工厂?不过,有一台动力机带动电磨,也带动制粉机,算是机器生产吧。我估摸着父亲的工厂,事必躬亲,既要当领导,又是职工,事事都要带头,身体力行,再加上父亲这个人是出了名干事业一心一意的人,从来公家的事情远远大于私人的事情。

  记得小时候,我和同伴们寻猪菜,应该是读小学四年级,热天,我们提着篮子,拿着镰刀,到区灌溉渠那边寻猪菜,照例,我们要在区灌溉渠里游泳,泡上半天,大家比赛,看谁游得快,看谁游得远,游戏,追赶。

  不知是谁说:“上岸啰!寻猪菜啰!”

  于是,我们爬上岸来,争先恐后穿上裤子褂子,提起篮子,拿上镰刀。不知是谁说:

  “老子的镰刀好快!一刀就把这棵树砍断了!”

  于是,又有人说:

  “我的镰刀也很快,还不是砍断了。”

  我也不甘后进,一连砍断三根小树,还洋洋得意地说:

  “老子一口气就砍断了三根!”

  不知是谁说:

  “快跑!管树的人来了!”

  于是,我们作鸟兽散。我直奔堤下面的黄豆田,匍匐在黄豆中间,屏住呼吸,在恐惧中听追赶声、叫喊声。等一切恢复平静,我才站起来,环顾周围,并没有人。蹦蹦跳的心平静下来,刚拿起镰刀,发现黄豆中间有很多鸡窝豆,这种豆子是野生的,摘了用罐煨烂很好吃。我一直摘到差不多天黑,小篮子差不多满了,这才回去。

  母亲的惊讶,其实是一种高兴,因为没有菜园,鸡窝豆也就是一碗菜。父亲回来,也没有提及砍树的事,我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事情还是捅穿了。不知是谁被管树的人捉住了,供出我们所有参加的人。

  中午,饭桌上,父亲拿着筷子问我:

  “你昨天是不是参加砍树了?”

  我低下头来。父亲又问我:

  “你砍了几棵?”

  我的头更低了。

  “是不是三棵?”

  我点点头。母亲大怒,站起来:

  “打死他!净干坏事!”

  父亲示意母亲坐下,然后对我说:

  “我是队长,要带头,你们做儿女的也要争气。你看你,砍公家的树,这是犯法,是要赔钱的!吃完饭,和我一起去辨认,看哪三棵树是你砍的。”

  我不知道吃饱没有,灰溜溜,跟着父亲,父亲再没有说话。我在心里反复怨恨自己,为什么要跟他们比镰刀快呢?到了堤上,父亲一棵一棵问我,最后找到连续三棵,我确认了。父亲丢下我,走下堤坡,又回过头来对我说:

  “再不要做这种傻事,啊?”

  我一个人在堤上,走过去,走过来,我们一共砍了十七棵树,有的拦腰砍断,有的连兜砍,有的只削去树尖,都是一色的今年刚栽的小树。

  过了两天,也是中午,也是吃饭,父亲和母亲说话:

  “一根树要罚三块钱,三根树,就是九块钱,九块钱啊!要是给我喝烟,买红花的,九分钱一包,可以买一百包;要是买经济的,七分钱一包,十包七角,一百包七块,二七一十四,七八五十六,可以买一百二十八包,差不多可以喝一年了。要是扯布做衣服,就扯洋布,三角钱一尺,三块钱一丈,三三得九,可以扯三丈。三丈啊!全家人都可以做一套新衣服了!”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了,这些话依然清晰在耳。

  想着这些儿时的事情,想着想着,就到了,他们已经收工了,机器已经停了,发兵哥看见我说:

  “苏宁来了?你们放假了?”

  发兵哥那高大的身材,宽宽的肩膀,长得十分魁梧。妹妹已经把粉水挑出大门,父亲从后面进来,看了我一眼,说:

  “帮你妹妹把粉水挑回去。”

  我跳起粉水,苏梅跟在我的旁边,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是一个话很少的人,那样,就只有我问她了:

  “后面我没有进去看,地坪倒没有?”

  “倒了,很平整,捡掉在地上的粉丝方便多了,用扫帚一扫,然后把草和石子、灰尘弄干净,就行了。”

  “这些地上的粉丝也拿到街上卖了?”

  “没有。过几天厂里分一点儿,当作工资发给大家拿回家里吃。”

  “那个师傅每月给他开多少工资?”

  “120元。”

  “这么多?我一个月才39块5毛钱,就算40元,他干一个月也是我的三倍。”

  “爷爷说,准备找一个人学他的技术。”

  “找中了谁?”

  “好像是易纲。”

  说到易纲,就是易强的大弟弟,我想起来了。那年,我们到三队捡棉花,二生说,中午搞饭吃,至少买包子我们吃,就继续捡,否则就扒拖拉机上街玩。果然,三队最穷,中午仅仅给我们每人发了两个小馒头,难以下咽,于是,二生和五儿给我们使眼色,我们就跑到公路上爬拖拉机,易纲跟着我们跑过来,他才读三年级,太小,我们叫他回去,他还跟着拖拉机赶了很远。晚上回来,就听说易纲不见了,学校动员我们在田里找了三天,哪里有他的踪影?他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后来队里到县广播站请求播了寻人启事,过了八天,别人才把他送了回来。原来他扒拖拉机扒反了方向,拖拉机开到了一个湖边,他又不知道我们大队的准确名字,把“胜一”说成了“胜利”,还是别人胜利大队听到广播后才把他送回来的。我就想,父亲怎么选中他呢,这么万俟的人学得好吗?但是,他是易强的弟弟……

  我不禁为这个队办工厂担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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