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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揪心的婚礼

小说: 扬麻河的经典 作者: 上将军 字数:3541

  13.揪心的婚礼

  放学之后,老师们三五成群,向东风大队走去,章默雄、何培根几个有自行车的老师驮着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女老师上前走了。我,黎著红、吴爱婷、路传杰四个人一起步行,路传杰问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章苏宁,你都找了什么关系,分到曾埠头中学来了?”

  我笑了笑,说:

  “我从监利师范回来就去教育局报到,教育局那个人问我:‘你想分到哪里?’我说:‘随便。’那人就说:‘那就回你们扬场吧。’我到扬场教育组报到,陈组长问我:‘你想分到哪里?’我说:‘随便。’他说:‘曾埠头中学还差老师,你就去曾埠头吧。’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曾埠头,还特地到车站搭车,结果,一会儿就到了,还浪费了我三角钱。”

  吴爱婷转过头朝我眨了眨她那双大眼睛,惊奇地问:

  “真的?你什么人都没有找?”

  我很认真地说:

  “没有。”

  路传杰望着前面,若有所思地说:

  “我们好多同学托人找关系,想分到县城和郊区,可是,还是被分到很远的学校去了。”

  吴爱婷看了路传杰一眼,调侃地说:

  “路传杰,你肯定找了教育局长吧?”

  路传杰不无感慨地叹了一声:

  “要是找到局长就好了,那我就分到斗中了……”

  我们按照秦昌盛的指示,沿着那条通往荷花淀子的大路,一直往前走,终于看见一家办喜事的人家,走近一看,还真是。都管先生出来迎接我们,秦昌盛也迎上来给我们装烟,帮忙的人给我们端茶、端板凳。我说:

  “我们参观一下吧。”

  一手端着茶,一手拿着烟,我们先看大门的结婚对联,路传杰念起来:

  “上联:天配姻缘文翰久;下联:德维鸾凤恩爱长;横批:百年好合。”

  我心里一惊:对联分上下联,路传杰居然分得这么清楚,而自己却不甚了了。

  走进堂屋,堂屋两边贴着一幅很长的对联,这次是黎著红念起来:

  “回思父辈豪歌曲曲壮,继往开来,一对新人同唱比翼歌;细品农家浊酒杯杯香,抚今追昔,满座嘉客畅饮丰谷酒。”

  路传杰说:

  “你念倒了,应该是‘细品农家浊酒杯杯香,抚今追昔,满座嘉客畅饮丰谷酒;回思父辈豪歌曲曲壮,继往开来,一对新人同唱比翼歌。’”

  吴爱婷又睁着她的大眼睛问路传杰:

  “为什么就不能像黎著红那样念呢!”

  那言语,就是不同意路传杰的说法,我多少研究过对联,知道其中的道理,我说:

  “对联讲究的是对仗,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形容词对形容词,副词对副词。有一本专门告诉发蒙的学生对对子的书开头就说:‘天对地,地对天,天地对山川。’还有音调,阴平和阳平对上声和去声。这幅对联里,‘细品’对‘回思’,‘农家’对‘父辈’,‘浊酒’对‘豪歌’,‘杯杯香’对‘曲曲壮’,‘抚今追昔’对‘继往开来’,‘满座宾客’对‘一对新人’,‘畅饮’对‘同唱’,‘丰谷酒’对‘比翼歌’。对得非常好。”

  吴爱婷说:

  “章苏宁,你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清楚为什么要像路传杰那样念。”

  也是的,我讲了半天,就没有抓住吴爱婷问题的核心,应该叫做答非所问,我只好再次解释:

  “古人的对联,上联的最后一个字必然是上声和去声,下联的最后一个字一定是阴平和阳平。这副对联这边之所以是上联,因为最后一个字‘酒’是上声,这边之所以是下联,因为最后一个字‘歌’是第一声。”

  路传杰笑着对吴爱婷说:

  “听见没有?老章就是有学问!”

  “马屁精!替你圆场了就成了‘老章’!”

  黎著红在后门那儿招我们,我们过去一看,门上也贴着一幅对联:

  “今朝娶媳妇,明年抱孙儿。横批:乐开了花。”

  黎著红问吴爱婷:

  “你猜,这屋里住的是什么人?”

  吴爱婷指着黎著红的鼻子说:

  “黎著红,你也太小看人了吧?‘抱孙儿’分明是新人的长辈,这里面住的是父母亲。”

  说起来,我没有他们脑袋灵活,想了半天才明白。还是吴爱婷活泼,说:

  “我们还没有看洞房的对联呢。”

  于是,我们回走,来到大门旁边,新房安在堂屋的东边,进大门右手就是,我们居然看漏了。只听路传杰念起来:

  “解括号析因素得新分子,过切点作垂线直抵圆心。这幅怎么没有横批啊?”

  这个时候章默雄过来了,口里叼着一支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抽了一口,嘴里吐着烟圈,望着对联说:

  “你们知道啵,这都是数学语言,秦昌盛是教初中数学的,他老婆也是教初中数学的,懂不懂?这就是根据他们的职业特点而特意写的一幅对联。”

  我们这才明白,对联针对性地为新人而写,最为恰切,于是,反复念叨,尤其是黎著红,声音出奇的大:

  “解括号析因素得新分子,过切点作垂线直抵圆心……解括号析因素得新分子,过切点作垂线直抵圆心……”

  宁发春主人走进人群对我们说:

  “你们念出其中的意思没有?‘括号’是什么意思?‘新分子’是什么‘意思’?‘垂线’是什么意思?‘圆心’又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吴爱婷马上举手制止宁主任说下去:

  “宁主任,好好一幅对联,怎么您一解释,就是那个意思了呢……”

  我看见吴爱婷脸都红了,终于明白对联的意思了。亏自己还是教语文的,这种场合,这种氛围,配上这种对联,意思都不能解释。我正在做自我批评,旁边一位中年人插话说:

  “以前兴用毛主席的诗词作结婚对联,大门用‘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急’,新人房门就用‘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那人还没有说完,吴爱婷捂着耳朵向外走,边走边说:

  “好好的毛主席诗词,都被你们糟蹋了……”

  鞭炮响了,迎亲的队伍进来了。我们根本就没有看清新娘子什么模样,进屋就到新房里去了,站在门外踮起脚望,一屋都是年轻女孩子。吴爱婷说:

  “听说这里有个风俗,新娘子要找九个女孩子陪她来男家,叫做‘十姊妹’,我数了,真的有十个人!”

  黎著红回头逗吴爱婷:

  “你准备好没有?请哪几个做伴娘?”

  吴爱婷捶了黎著红一拳头,再要捶,黎著红已经跑开了,吴爱婷追过去,我也离开了窗户。

  轮到我们坐席了,好在一桌都是年轻人,没有人讲什么客气,章默雄嚷着要秦昌盛带着新娘子来给我们敬酒,吴爱婷说:

  “还没有呢,你没看见?刚才一个小女孩端了一盆热水进去让新娘子洗脸。”

  黎著红涎着脸对吴爱婷说:

  “吴爱婷,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洗脸?啊?学着点,去看一看,人家给了那个小孩什么?”

  吴爱婷站起来,举着筷子要过来打黎著红,黎著红起身随时准备逃走。

  人很多,我们知道秦昌盛顾不过来,也就没有执意要求一对新人来给我们敬酒。

  结婚的喜气一直持续到宴会散场,大家都在喝茶聊天,年纪大的人则围在桌子上打牌,那种牌我的父亲也打,叫做什么“十七个”,我没有碰过,不知道怎么打,倒是不少人围在桌子边看他们打。

  闹新房的可能是秦昌盛原来在东风小学时候的同事,或者是读师范时候的同学,关系很铁,说话很仗得住。可是,就在我们准备辞别回学校的时候,悲剧发生了。

  新房里闹哄哄的,我挤到门口一看,新娘子抱着一个带着痰盂的男人在哭,不知是谁在骂:

  “谁这么缺德,把痰盂戴在秦昌盛头上的?”

  旁边一个人说:

  “我戴的,也只是闹洞房开玩笑,谁会想到戴进去取不出来呢。”

  另外一个人说:

  “我看见戴得好好的,不知是谁在秦昌盛头上捶了一下,痰盂就戴进去了。”

  宁主任挤进新房,看了看,对新娘子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新娘子让秦昌盛躺在新床上,小心地往外拔痰盂,痰盂里面传出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

  “疼——”

  新娘子停住了。宁主任亲自上前,对痰盂里的秦昌盛说了一句什么,双手抱住痰盂往外拉,似乎使了很大劲,痰盂里面尖叫起来。宁主任终于停下来,搔了搔头,说:

  “看样子得送医院。喂,谁有自行车,送秦昌盛去人民医院?”

  章默雄马上挤进来说:

  “我去!”

  路传杰说:

  “章默雄人民医院有同学,他去最好!”

  宁主任又喊:

  “还有谁有自行车?”

  何培根和一个不认识的人站出来,宁主任说:

  “你们三人一起去,轮流驮他。小秦,你就抱住他们的腰,不要掉下来了!”

  把他们送到门前路上了,新娘子在屋里转了两圈,推着一辆自行车就往外跑,宁主任喊住她说:

  “你一个人去不行!还有谁有自行车陪小江去人民医院?”

  又有两个人站出来,宁主任送到路边叮嘱说:

  “路上注意安全啊?!”

  宁主任要我们先回去。于是,我们离开了这个令人揪心的婚礼。

  月亮很大,月光很清澈,似乎特别惨淡,走在路上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走了很远,才有黎著红说了一句:

  “今天有点儿冷!”

  我还在想那个痰盂:

  “那个痰盂怎么就带进头里面去了呢?”

  话应该是“头怎么就钻到痰盂里面去了呢”,我也不好改正。吴爱婷说:

  “既然戴得进去,就应当取得出来!”

  路传杰说:

  “鼻子……”

  我们都懂了,于是,又归于沉寂,只有走路的脚步声,在远处的坑边回荡,传来几声狗叫,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突然,一只什么动物从我们面前的公路横穿过去,着实吓了我们一跳。吴爱婷一手拉着我的胳臂,一手挽着黎著红的胳臂,说:

  “这是什么呀!”

  黎著红说:

  “兔子,要不就是黄鼠狼!”

  我想活跃气氛,说:

  “是不是鬼呀!”

  吴爱婷扯了一下我的衣服:

  “你瞎说!”

  我们三个男人都笑出声来,吴爱婷直起身子说:

  “你们坏,想吓我?我不怕!”

  我们就这样讲着,终于到了寝室。洗完,我已经钻进被子,黎著红说了最后一句:

  “只看人民医院有没有办法取出痰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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