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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听课

小说: 扬麻河的经典 作者: 上将军 字数:4030

  12.听课

  我喊上课的时候,从后面站起来一个大人,定睛一看,是陈洪文组长。坏了,随机听课选中了我。我大约慌乱了一分多钟,迅速镇静下来。我一边讲一边扫视学生,自己尽量不要去看陈组长。

  “唐朝有一个著名诗人叫顾况,每天都有不少年轻人带了诗集请他推荐,这样就容易考取进士当官,当他看到白居易三个字的时候就调侃说:‘长安米价这么贵,没有什么真本事,定居下来不容易啊。’他把白居易的诗集往旁边一丢,一阵风吹过,露出两句诗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顾况重新拾起白居易的诗集读起来,边看边说:‘这个小子不错!真不错!看来,长安米价再贵,他也能住下去……把这个小子给我请进来。’白居易得到顾况的推荐,名满都城。当年白居易才十五六岁。好了,我们今天学习白居易的《卖炭翁》。”

  我在导入的时候,用了这个读师范时看到的故事,其实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怎样讲才好。好在我和周华秀老师商量了怎么讲,那就还是按部就班,从题目入手。

  “炭是冬天烤火用的,谁能够告诉大家,‘翁’是什么意思?”

  郑德斌没有举手,站起来就说:“就是老头子的意思。”

  我示意郑德斌坐下,说:

  “你解释的很对,这个题目意思就是讲一个到街上卖炭的老人,我们看看他都遭遇了哪些事情。”

  诗歌的讲述,这样做行不行,我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毕竟,我才参加工作,教了不到两个月。我仍然是先解除阅读故障,生字生词,然后是领读齐读,然后是逐句分析,最后是归纳中心思想。我给了学生一个问题:

  “白居易为什么要写《卖炭翁》?”

  学生们叽叽喳喳,有说“卖炭翁是白居易的亲戚”,有说“白居易上街买炭遇到了卖炭翁”,有说“卖炭翁很可怜”,有说“卖炭翁烧炭卖钱很不容易”,有说“地痞流氓强迫卖炭翁低价卖炭”……真是无奇不有,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白居易这首诗很同情劳动人民。

  下课之后,我才发觉,按照预先的设计,应该有课堂练习的,可是,我最后听学生发言的时候忘记了,那么,这节课就不完整,等着挨批吧。

  我惶恐地坐在办公桌前,批改作业也看不出学生的错误,改成备课,写着写着,就想到课堂上去了,不知道课堂出了多大问题。

  陈组长进来,周老师上课去了,他就坐在周老师的位置上,正对着我,他打开那个红色的笔记本,一边翻一边说:

  “小章,我们交流一下啊。你这节课总体还是不错的,生字生词,诗句分析,诗意归纳,尤其是后面的讨论,学生都参与进来。还有,领读齐读,分组赛读,这是一个创造。我有两个疑问:一般来说,我们都要进行课堂练习,你的这节课没有练习。”

  终于说到我的重大问题了,我看了一眼陈组长,很和善的表情,眼神也很亲切,心里不再恐惧,我说:

  “我备课准备了练习的,可是,讨论完就下课了,我又不能拖堂。”

  陈组长合拢笔记本说:

  “这就是老师要做的功课,课堂的时间如何把握,气氛如何调控,什么内容多少时间完成,都要心中有数。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我整节课都没有听你介绍作者。”

  我的心情放松下来:

  “我开始讲了一个白居易的故事,那就是作者介绍啊。”

  我听到陈组长轻声“喔”了一下,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

  “要严格要求自己,多向老教师学习。下次我听你的课要有进步啊!”

  望着陈组长出去的背影,心里暖呼呼的,没有预想中的严厉批评,谈话使用的是“交流”这个词,说问题也是建议,语气很柔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

  中午回到寝室,吴爱婷过来问我:

  “章苏宁,陈组长听你的课了?批评你没有?也听我的课了。”

  我看着她的笑脸,知道领导没有提多少批评性的意见。

  “章苏宁,你说,平时他们那么调皮,不听讲,上课还讲话,你声音都喊嘶,他们还是不听。可是今天,个个都举手发言,我准备的那个难题他们你一句他一句,成祖洪上来演排,居然做出来了!要是每节课都这样那就好了!”

  是啊,今天学生们很配合,虽然没有完全按照自己备课的过程做完,但是,课堂上学生们都很积极主动。黎著红进来,递给我一封信,吴爱婷说:

  “黎著红,你真是划得来!我和章苏宁都被抽中了,你的外语课陈组长一节都没听。我懂了,陈组长肯定不懂外语!”

  吴爱婷后面一句声音放得很低,说完一把夺过我手中的信:

  “章苏宁,行啊,监利来的,像是女人的字,姚湾中学……”

  我生怕吴爱婷误会,连忙解释:

  “这是我的同学,是男同学,我们上下铺同住了一年,经常一起到新华书店买书,经常一起出去散步。”

  看来,吴爱婷相信了,她把信递给我,我见她回自己寝室了,就拆开看信:

  “章苏宁:信早就写好了几封,你没有给我留下你家庭的地址,不知道寄到哪里,前天回家,收到了你的信,可是,你的信就那么几个字,也不说说你的学校怎么样。前面写的信附在后面。何荣美。1981年10月13日。”

  我翻开后面的信,厚厚的,就选第一张读起来:

  “我们这个学校叫姚湾中学,隔我家不远,可是我从来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学校。我和周永红分到了这个学校,周永红先去,我后去。当我走进姚湾的时候,我被它的古朴震惊了。一进姚湾,就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街道不宽,也没有别的什么街道,就这么一条直路,这使我想起那首《雨巷》,我就在巷子里走着,真的有人打着油纸伞,可惜不是女孩子。这里的民风非常质朴,我问一个过路人姚湾中学怎么走,他居然帮我拿行李,一直把我送到中学。周永红帮我安顿好,带我熟悉环境,我很喜欢这里的环境。学校东边有一个湖,湖水非常清澈,看得见里面的鱼儿,湖边长满了芦苇,时不时有一群野鸟飞起来……”

  我一边读着何荣美的信,一边想自己的信,就那么干巴巴的几句话,那哪是信啊,何荣美这样才叫信。于是,我又翻到后面继续读:

  “你不知道,这里的老教师们都很好,校长要我准备教语文,交代我先学会怎么备课、怎么组织学生、怎么讲课,怎么批改作业,给我安排了一个老教师辅导我,这位老先生居然就叫劳先声,你说好笑不好笑?劳老师教我备课,让我听他讲课,这可和我们在师范读书时候大不一样了,那时我们就是谈小说,谈诗歌,谈散文,我们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教书怎么教。开始讲课的时候,劳老师坐在后面听,我准备好的词儿都忘了,语无伦次。下课了,劳老师安慰我:‘小何啊,不要气馁,谁都有开头,万事开头难嘛,你至少把一节课讲下来了,有好多人做不到你这样。’我知道劳老师是安慰我,鼓励我,不过,现在我已经能够独立上课了。你呢,是不是和我一样?”

  我放下信,想着今天的课,从头至尾,应该是比较完整的,想一想自己的过去,从小就没有发过言,当着众人讲话从来就没有过,现在,领导检查工作,随堂听课,自己也就惊慌了两分钟,还是大体按照设想完成了教学任务,跟自己比,这应该是一个巨大进步。

  这样想着,拿起笔,给何荣美回起信来,模仿他,描写我们的学校,描写我的这些同事们。

  我正伏在那张破办公桌上写信,路传杰进来通知我们,晚上开会。

  詹校长没有围毛巾了,听说她母亲回去了,给她带孩子的是她大哥的女儿。校长还是那个样子,面对大家笑一笑,感谢大家的工作,说:

  “陈组长今天来我们片检查工作,上午听了章苏宁和吴爱婷两位老师的课,他很满意,他说:‘两位都是新老师,能够讲得这样,实在是不容易。’他还检查了我们的食堂、学生寝室,我也向他汇报了学校的问题,尤其是上次我请假期间流氓团伙来学校闹事的事情,我请求上级给我们拨款修围墙和学生寝室。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下午我和陈组长到管理区领导那里汇报工作,管理区领导拍板给我们修围墙和学生寝室。这样,老师们的寝室也就有可能宽敞一些了。”

  老师们听了,尤其是年纪比较大的老师,都议论起来。詹校长张开双手,向下做了一个按的动作,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老师们,我们要更加积极主动地工作,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上级对我们学校的关心。下午陈组长还向我透露,我们区的教育改革可能会有比较大的动作,可能东风小学的初中要撤销,青吉小学的初中也要撤销,撤销之后的学生都会到我们学校来,到时候,各班都会增加人数,我们现在就要做好迎接他们的准备。”

  大家又一论起来,周老师跟我说:

  “我们现在一个班已经六十多人了,我的班现在是六十四人,你的班还多些,六十五人,再来教室怎么装得下?”

  詹校长再一次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我知道,老师们担心教室装不下那么多学生,担心学生多了不好管,这些我都懂,但是,这是区里进行改革的步骤,我们只能执行。当然,我会向上级反映我们的困难,比如,可不可以再建一栋教室,每个年级再增加一个班,再从其它学校调一些老师来。这些问题我都在考虑。好了,明天秦昌盛结婚,晚上就不办公了,大家去给秦老师贺喜。”

  校长宣布散会后,大家围着何培根在干什么,我走拢去,原来他们在交钱,于是我问:

  “你们交钱干什么?”

  “秦昌盛结婚,我们斗份子。”

  什么是“斗份子”?我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世界上有送情的事儿,每人两块钱,两块钱,可以买两本好书,说不定可以买三本,要知道,一个月的菜钱也不过五元,我有些舍不得,但是,看见他们都交了,我也只好掏了两块钱。我实在是不明白,上次校长请客,不是都没有交钱吗?我带着这个疑问,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问何培根:

  “何老师,上次詹校长生孩子请客,是不是也交了钱?”

  何培根头也不抬,还在数钱:

  “当然。”

  我大吃一惊,居然吃了校长的酒,却没有交钱。我走出办公室,经过校长门口,一个女孩从校长家里刚好出来,拉着我的袖子,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对我说:

  “苏宁哥,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姑妈居然要我叫她‘妈妈’!我自己又不是没有妈妈,姑姑就是姑姑,妈妈就是妈妈,你给我评评理,哪有把姑姑叫妈妈的道理!”

  我看着她,心下奇怪,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叫我“苏宁哥”,十分亲热,可是,我好像不认识她。对了,她应该就是来替校长带小孩的,于是我问:

  “你是詹桥大队党支部书记的姑娘?”

  她点点头:

  “我婆婆家里还有事,不能替我姑姑带孩子,刚好我不想读书了,我姑姑就跟我爷爷说,要我爷爷把我给我姑姑。这不,我就跟她来了。我不想老跟着她,我给她带几天小孩后,我还要回去的。苏宁哥,你说好笑不好笑,她硬逼我叫她妈妈。”

  我回寝室的时候反复想,过继之后,应该是这么叫的,校长没有错。可是,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似乎和我很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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