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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似曾相识的余温

小说: 端看风华不见他 作者: 三叹三声收 字数:2619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自昨夜的骤雪后今晨方才初霁,内皇城庄重华丽的色彩被今年的第一场雪掩埋,四处银装素裹,琼枝玉叶,粉妆玉砌,皓然一色。冬日仍高挂晴空,可那阳光却好似被昨日的鹅毛大雪冰冷过,再也寻不到一丝温暖。

  下了早朝,几位重臣跟着朱元璋缓缓步出金銮殿,踏入白雪皑皑的台基之上。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朱元璋看着宫外角落枝头的寒梅,幽幽吟了一句诗,接着抬脚不紧不慢地步下丹墀。

  厚厚的雪地中留下朱元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之后随即也印上了一层杂乱的印记。时不时地有一丝风牵着霏霏雪丝迎面拂过,细碎的雪花洁白如玉,让人分不清是有人在空中撒了盐,亦或是风将柳絮吹得遍地皆是。

  高启携着小厮凭笙,渐渐脱离了大臣们的队伍。他挪着步子,来到一旁的汉白玉栏杆处,凭栏将身子探出去俯瞰周围的雪景。雪花飞落在他身上,瞬间便融化了,在身上留下一颗一颗的小水珠。

  高启对于雪,是有种说不出的欢喜。

  生于江苏苏州的他,由于是南方人,“雪”这一事物是可遇不可求。每逢寒冬,在他所居之地,无非就是下一些零零落落的雪花,无法像北方一般积得如此高厚。看向下方陷进雪地中的双脚,微微有些出神。棉靴中已经湿透,此时他的双脚已冰凉,似是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双脚的存在。

  周围大臣们的窃窃私语飘远,他回头一看,那走在最前头的一袭淡黄色已经渐行渐远。

  高启抬腿走动几步,发现双眼已经模糊,看了太久的白雪,好像有雪盲的迹象。转眼看向方才站的地方的两个深坑脚印。

  “高大人,皇上,皇上他们已经走远了……”这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身后的凭笙虽裹了很多层厚厚的棉衣,可仍是冻得鼻头通红,正不停地搓着双手,暗示高启早些回府。

  高启正点点头允了之时,凭笙又“呀”的叫了声:“高大人!您快看,那儿有只小东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可不是,丹墀之下的一个旮旯处蜷缩着一个黑白相间的身影,与白雪相融在一起,若不仔细看,真真是要将它与雪看错眼了。

  毫不迟疑地,高启拖着被雪灌透了棉履,迈着沉重的脚步,小跑着布下台阶,快步走至那只已经奄奄一息的小动物跟前。凭笙随后也跟来,叫着:“大人!让奴才来吧,小心被这小畜生伤了!”

  高启伸手制止了他:“别太鲁莽,这只小猫已气若游丝,切勿再惊动了它。”说完弯腰,拉长衣袖,小心翼翼地伸进雪地中,至上而下地慢慢捧起了这只小动物。这只猫儿仔细端看之下,发现生得令人怜爱,拂去毛发上的细雪后发现其毛色发亮,犹如黑白的绸缎般,细长的小尾巴一颤一颤,仿佛是冻得不轻,紧闭双眼,竟也是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高启温暖的怀抱中,两只小爪子紧紧攥住了高启的棉绒牙白色披风。

  那厢,朱元璋走的步子顿了一顿,反射性地扭头看了一眼,看到雪地中的那袭清影素衣,嘴角扯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在这寒彻刺骨的寒冬居然有一丝温暖感觉在里头。

  高启怀抱着小猫,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怀中的另外一个心跳正在瑟瑟发抖,高启裹着袖子比划了一下,忽的看向身后凭笙,说道:“凭笙,把你的绒线帽给我。”

  “啊……啊?”凭笙撇着嘴,迟疑地摘下了保暖的绒帽子,依依不舍地递给了高启。看着高启将帽子罩在了那只小畜生身上,窘迫的小脸皱成一团,像是快要哭出来。

  高启看着那小孩的表情心觉好笑,正欲安慰一下,却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呼喊。

  “猫儿!猫儿——”

  有脚步声踏着雪由远及近,“猫儿——猫儿——”

  高启和小侍从对望了一眼,眼中写满疑惑。但见那一袭缁黑的身影的脚步迟疑了半晌,就渐渐向自己靠近。

  “猫儿——?”近了,忽觉得这个轻唤着“猫儿”的嗓音略显低沉却温暖磁性,饱满沙哑却潮湿清朗,带着隐隐的鼻音又能听出一股俏皮的味道在里面,给他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听进耳中,好似……好似在下着大雪的十二月寒冬倚窗而坐,独自浅酌一盏冒着热气的上饶白眉一般,那声音犹如温热的茶水体贴地从口中滑入喉咙,又像温暖的大掌轻抚着身体中的某一根敏感的神经一样,使他整个人都暖和、舒服起来,仿若厚厚的积雪都要融化。

  高启不禁上前了几步,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一身缁色毫无绣文赘饰的长衣,腰间是一块镶着一小珠翡翠的素色缎带,披着一件滚白边玄色云棉披风,满头青丝用墨色的发带高高束起在头顶,随风飘散地几缕额发下是温良的眉宇,衬着一脸的温和笑意,而看向他的那双眼睛温润如水地如同蓝田玉,清澈得好像西湖水。他仿佛笼罩着江南的烟雨而来,高启只觉着这人扑面而来的是一种熟悉到陌生,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而此刻,这位身着玄青袍子的公子盯着怀抱猫儿的高启,耳畔竟响起了一句名句——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看着熟悉的眉眼,他微微皱眉。

  高启瞪着他,还未回过神来,那厢人掌不住地突然低低笑起来,用不可置信的语气指着高启惊道:“是你?!”

  高启用眼神询问此话何意,对面人突然大笑着跑上前,惊喜地道:“是你?是你?!”拉住高启的臂膀,就差没开心地围着他兜圈子了,“真的是你!?真是你啊!”

  此时一头雾水的高启看着欢喜雀跃的来人,眉毛波动了一下,而后才小声地开口问:“请问兄台是?”

  “我是王夙、王安愿啊!”王夙轻轻摇着高启的手,裂开嘴绽出一个明快的笑容。

  高启闻言搜肠刮肚地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个名字。眼前的人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尤其熟悉,好像自生来就存在于自己生命中一般,又陌生地如擦肩而过素不相识的过路人。他皱着眉,费劲地想着,想着是不是自己远方的亲戚,想着是否是杨基、徐贲他们的友人,甚至还怀疑了他是否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你果然忘记我了。”

  正专注地想着,突然从头顶传来一声幽幽的话语。他的声音在雪中夹着飘渺,听来似不太真实,隐隐如在幻境中。

  高启诧异地抬头看向他。

  他依旧是带着轻快的笑容:“呵!你果然忘记我了。”

  高启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最后没吐出一句话来。他身后的小凭笙冷得也不敢吭声。就在众人要被这尴尬的气氛冻僵之时,王夙笑着叫了声:“你大爷的是要把我的猫儿闷死呀!真是,可让我好找!”说着从高启的怀中抢过小猫,护在自己怀里,歪着头对高启笑道:“既然是高大人您贵人多忘事,那么在下做个自我介绍,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他对高启伸出一只友好的手,“鄙人大理寺卿王永之子任大理寺主簿王夙,字安愿。今生惟愿安逸,亦不负己夙愿!”

  高启伸手回握,正欲开口,王夙抢了说:“高启,高季迪大人,我是您儿时所住青丘村茅庐隔壁王大娘家的王二狗。在下不才,曾扒过您的开裆裤。”

  闻言,高启面呈青色,似是终于想起了眼前这个一脸带着无害笑容的男人。

  正欲发作,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骇人的尖锐高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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