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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寒夜话

小说: 不云如期,夫多是福 作者: 一片痴 字数:4449

  好在孙月斌这家伙不傻,看了贺兰秋静默高冷地站着,听了我一个“嗯”字没了下文,识趣地继续消化着他一开始以为只有他请来贺兰秋所以他很了不起的自豪感砰然消失的落差,挠了挠脑袋有些淡淡的伤感,便没有继续追问更多。

  后来我仔细一想,这倒也是绝对的。他论身家和身价绝对比不上兰秋,论地位……就算他在阁里待得久,但怎么说我这个阁主也是他的顶头上司,死皮赖脸地追问的确是傻子才会做出的事。

  这样一来,我也就顺理成章地着手安排了兰秋今晚的住处,让他住进了竹乐轩的一间小阁房,离主阁房不近不远。

  我和竺邺在这里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不能像以前在长欢府那里那样自然地去兰苑赖在兰秋的床上纯玩,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和他单独在一起不会被任何人非议,必要的距离在人前很重要。

  竹乐轩被竺邺用之前带来的盘缠少少地翻修过,怎么说也是阁里看着最体面的住处,我和竺邺自然同房,安排贺兰秋住在和我们有一定距离的屋里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毕竟这是陈国的山区,民风淳朴,少女们都要出门帮家里做农活的,并不像燕国齐国那样闺秀小姐的院子里万万不能出现陌生男人。两个房子有距离,不是紧挨的通房,隔着还不止一堵墙,完全不会有谁说什么。

  所以。这也为我和兰秋的“夜晚私会”奠定了基础。

  好吧,我说得过了,这“私会”二字不尽然,完全是得到竺邺的再三批准和我的再三确认他并没有任何明显的不高兴之后才有的。当初不止一次在兰苑和兰秋同床共枕都没发生什么事,如今竺邺在的,我们共处一室当然有多纯洁就多纯洁。

  我看着微暗的灯光从纸糊的窗口透出,瑟缩着伸出手敲了敲门,那寒夜里突兀的声响也被无声的寒风冻得清脆,落在耳旁,硬邦邦的枯燥。连同木门打开的声音也格外地慵懒。

  兰秋逆着光站在门边,低头看着两手拽紧胸前羊毛披风领口的我抖着耸了耸鼻子,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光秃秃的寂静院落,默默地侧身让我进了屋。

  屋内有刚倒在杯子里、散着滚滚热气的白开水,有搁在方桌下面的铁盆里、我离开长欢府之后就再没见过的无烟上等木炭,触目皆是暖意,让我有些嫉妒地松下披风搭在椅背上,回身盯着兰秋的脸,像是才做梦一样恍恍惚惚的。

  “之前有一天,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轻轻走过去环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说出这句憋在心里憋了一个月的话。

  和宋雪铃最后见的那一面,夏侯忱天无情,竺邺因伤晕厥,安阁主离世,那个场景是我有生以来面临的最严峻、最落魄的一次。尽管当时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竺邺还是咬咬牙让自己变得坚强,有勇气和宋雪铃周旋,可当宋雪铃的致命一击那一刹那朝我飞来时,我的无力和绝望,至始至终让我彻彻底底地清醒着。

  除了愧对竺邺,愧对龙家,以为自己会死的那一刻,也有愧对贺兰秋。

  他是真的喜欢我,如果知道了我的死讯,他会如何?

  身边的人忽然少了这样多,我对他和竺邺的依恋心理不言而喻。好好的皇宫,好好的长欢府,忽然就这样散了,剩下的人,除了只知道被兰秋藏起但是一直未能见面的皇嫂龚婼妘,我真的只有他们二人能够无条件地信任。

  所以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他的时候,才会那样地难过。

  久久的沉默。

  靠在宽大的胸口,我听见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也抬起手来紧紧地拥住我,他的脸颊贴着我的脖颈,嗓音低沉:“那是之前了,现在不是见到了么?”

  是啊,现在见到了。

  我庆幸地扬起嘴角,微微地点着头,“嗯,那些都是之前了,现在能见到就很好。”想着如此,我后知后觉地有些激动,几乎是控制不住地低低笑出了声,为我们的重逢感到抑制不住的喜悦。

  兰秋也轻笑起来,再次收紧手臂,下巴柔柔地在我的肩窝里摩挲。让我深刻体会到小别之后我们之间更加亲昵的关系。

  “如今诛仙阁你也来过了,以后不用四处奔波的日子就到这里来住一住,我保证比住在兰苑里更安静舒心。”我离开他的怀抱,斜眼观察我们二人的影子一直都是投在屋内墙壁上的,纸窗上并没有丝毫的不妥,松了一口气。

  兰秋顺着我的视线看了一眼影子,知道我在想什么,但并没有说出来,只回答着方才的话:“有你在这里,我有空当然是要来的。不过这里毕竟偏远了些,我的这个有空……可能比较久。”

  从宜州赶到这里,大约十天的路途,一来一去就是二十多天,真正留在这里休息的日子充其量也就五天左右,中途的劳苦却很是磨人。更何况他还不能将办公总部搬过来,动静这么大绝对会引起宋雪铃的重视,到时候顺藤摸瓜找到我们再随便调个军队,我敢保证扫平三回谷绝对是分分钟的事。

  我知道他的无奈,只好安慰道:“没事,特殊时期,我能理解。你好好地休息好好地挣钱才是正事。”我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皇嫂她现在……”

  “太子妃在宜州府内有专人照看着,这点你不必担心,宋雪铃本事再大,也不敢叫人来搜宜州府,她在那里会很安全。”

  “嗯,我知道。”我笑了笑,“兰秋,谢谢你。”

  他道:“谢什么?在动乱之前从东宫救出太子妃也是因为竺邺提前告知过我。要谢,也该谢他。”

  我笑他还和我客气:“我总不能只谢出谋划策的人,而不谢真正出力的吧?”

  “不过,兰秋,”话将要出口,我忽然想到他是醉酒之人,本打算明日待他清醒了再问,可看清他眼里的询问,我迟疑着,还是道:“有一事我要问你,你好好回答我。”

  他见我褪去笑容,俊朗的容颜不禁浮上疑惑,但还是点头:“嗯。”

  我思考片刻:“既然……竺邺能在皇宫动乱之前传信让你提前救出皇嫂,那为何,会没有救出同在东宫的皇兄和清和宫的父皇呢?”

  “据我所知,东宫并无出宫密道,皇嫂身为太子妃想要隐秘出宫,肯定是宫中对她的行踪对外保密,让别人会误以为她仍在东宫。能做到这一点,自然是得到了父皇或者皇兄的首肯的,否则仅仅依靠宫中竺邺或者你的部分人力根本无法在宋雪铃的暗中监视下将她送出宫来,更何况她还身怀皇嗣,身边守卫森严。”

  “由此说来,父皇和皇兄很清楚宋雪铃的意图,就算受到宋雪铃监视没有办法出宫也有很多办法可以与之相抗衡,更何况皇嫂还顺利出宫了,同样的,他们完全也可以。可为什么当时并没有同皇嫂一道救出,他们反而……”反而如何,我没有说完,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兰秋听完,眸中疑惑渐深:“这事你没问竺邺,他竟也没同你说?”

  我摇头,这事在我看来仅仅是对于心中疑惑的询问,可是在我那样信任的竺邺和对我那样信任的竺邺面前,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难免会有那么一刻怔忪间认为我们之间的信任有了松动的痕迹。

  更何况从燕京出逃到如今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里,前半段尽是在遥远路途上奔波,后半段又忙着阁主继位以及照顾受伤竺邺,哪里有那么多闲功夫对隐晦的问题细细思索。

  兰秋微微偏头,似乎是想要看清楚身前低眉的我面上神色如何,我感觉莫名,重新抬眼对上他的目光,隐隐约约地看见他浓浓的眼瞳在昏暗的烛火下,似乎闪过一丝不忍。

  他的手掌轻轻贴在我的后背,将我引至桌边坐下,推了早前倒好的白开水到我面前:“他不告诉你,也是怕你难过。”

  双手捂住微烫的杯壁,那热度霎时间传遍四肢百骸,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无妨,你从头说给我听,把你知道的所有都说给我听。”

  兰秋坐在对面,好像叹了一口气。

  “你们离开燕京的前一日夜里,我正忙完了贺兰家东市老金铺里统算金银的收入打算回长欢府,竺邺突然遣了人来送信,说伪装成二公主的宋雪铃联合夏侯忱天谋划逼宫弑君,让我在外勿归,立刻想办法让太子和皇上暂离皇宫避险。”

  “宋雪铃其人我事前也有了解,竺邺命我勿归,想必当时长欢府已有人监视,我先前以外出经商的名义离京无人不知,可是那单生意因为对家的一些差错中途停滞了,我在傍晚时分便折回了京城,且是直接去了东市老店,动静不大,想必他们并没有分神来仔细调查我是否还留在京中。”

  “当时收到信我没有耽搁,可是夜里宫门早已下钥,强开宫门定然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我只好通过宫门处的内人传了信进宫通知东宫及皇上。而我不便在宫外亲迎,索性加派了贺兰家暗卫在宫门口蹲守,保证他们出宫时候的安全,同时另派人手打点宜州府上,只要皇上与太子出宫便先让他们在贺兰门下的客栈住宿一晚,待第二日清晨城门一开,第一时间将他们送至宜州。”

  “那夜我一直等到两更才终于等来了宫里的马车,可车上仅有太子妃及其贴身宫女,并无皇上及太子。我以为事发,可奉皇命护送太子妃的太子副使秦凯辕却亲自递交给了我一封皇上的亲笔信以及一个密封的楠木匣子。”

  “那信是给我的,信里皇上命我以长欢三公主正驸马的身份,同竺邺一起保证你和太子妃的安全直到太子妃平安生产,如若太子妃产下的是男婴,便册封你为监国长公主,辅佐小皇子登基称帝;如若是女婴,则由公主你登基为帝,直至小公主及笄再行登基礼。”

  “而皇上自己决定留在宫中,一是不让群龙无首,二是……皇上说,姜皇失踪定与宋雪铃有关,他怕他离宫之后宋雪铃一怒之下会伤害姜皇,所以决定用他自己的性命为筹码从她手中换回姜皇。太子则说自己身为储君,身为儿臣,不可能抛开父亲置身事外,龙家还有公主你和太子妃腹中孩儿在,如此,他定然不会离宫。”

  寒冷的夜晚保持着一股空荡荡的寂静,屋里除了贺兰秋低沉的嗓音,仿佛连那烛光和水杯里逐渐淡去的氤氲水汽都能发出强烈的声音。

  掌心的温度逐渐缓了,我使劲握住杯子,却还是不能遏止那热量随时间的流逝而散去,莫名的,心头好像也有东西被那热度带走了,走得无声无息,叫人失落难过。

  兰秋话音落下,我始觉脸颊上有些痒,下意识抬起手背一擦,触到一片湿润,怔怔的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泪流满面。

  兰秋轻皱眉头,起身走到我身侧蹲下,用自己袖中手帕小心为我拭泪:“不哭。”

  我看着他,由着他动作,眼眶热得不行。

  我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但是他比了解自己的亲生女儿更了解我。

  他和皇兄将皇嫂和未出生的宝宝托付与我,便是给了我百分之百的信任,即便那楠木匣子中的两道圣旨会给我和那个孩子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让我可能登上权力的顶峰,亦或当一辈子位居人下的长公主,可父皇还是将选择权毫不顾忌地给了我。他信任我,如同信任自己的女儿一样,相信我待龙家的情永远大于利。

  不是亲兄长,却与亲兄长无异。

  不是亲生父亲,却比亲生父亲更亲。

  这便是龙家,我最至爱的亲人。

  我轻轻抱住兰秋,将脸放进他的肩窝,眼泪因动作滑进他身上精致的墨色锦袍,我似乎能想象到那段布料因它的到来而晕出一枚小小水晕。

  我问他:“我无心皇位,不论皇嫂所诞是皇子还是公主,我都只会辅佐他成为一个好的君主,所以你也只能当长欢公主的驸马,还可能一辈子都只有这样一个称呼。兰秋,你甘不甘心?”

  他用拿着手帕的手轻轻覆在我的背上:“贺兰家世代从商,不涉官场,功名于我只是虚幻,更何况一个称谓?我自己的荣耀靠自己的本事取得就好,你自己的路如何走由你决定,旁人不应干涉,我自然也无权妨碍。无所谓甘心不甘心,我们之间最大的权力便只有在彼此各有难处的时候尽自己所能来帮扶,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好。所以我会好好护住太子妃,让她平安产子,其余的不会多想,你尽管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好。”我轻声答应,心头的压抑一时半会还消不下去,只有将头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稍稍理顺脑中杂乱的思绪。

  当下,只有一边等皇嫂的好消息,一边尽可能地集结可用的人力为未来做好储备,我要为龙家报仇,为安阁主报仇,更要打破宋雪铃对我定下的杀兄弑父罪行,让小皇儿名正言顺地回宫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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