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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真正的绝望

小说: 不云如期,夫多是福 作者: 一片痴 字数:5101

  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夏侯忱天。

  我现在是真明白了,比他和“媗乐”订亲、成婚时还更清楚明白,我们两人将近一年的相处,对于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之前说的什么要让我等他、他要娶我全是谎言也就罢了,如今就算是知道了这个齐媗乐不是真正的齐媗乐,他也只是有那短短几秒钟的静默就决定听她的命令,用锋利的剑尖对准我,就那么听妻子的话,要把我杀了,永绝后患,没有一点怀疑父皇和皇兄他们的死因。

  隐隐残留的侥幸蓦地消失,心口沉到难以自拔。

  眼前有这么一瞬的黑紫,但下一秒视线就恢复得清明。

  我不会再晕厥。我对他,也不会再有任何泪水。

  对面的一个侍卫拉长了弓朝这个方向射来,座下的马匹一声凄厉的嘶鸣,马腹受箭,它无力地倒了下去。

  竺邺环住我的腰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旁,才刚站稳,对面的剑锋破风而来,来势凶猛,我完全没有躲避的意识,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越来越近的决绝双眼,眼里的绝情和痛心一定要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永不散灭。

  忱天并未因此停顿,但我身旁的竺邺有足够的时间挑出软剑隔开凛冽的剑风回击抵抗。一个我曾经很爱的男子与我如今挚爱的男子针锋相对,他们以前并不是没有过,邵玚的生辰那日就曾闹过脾气。可这是两种不同的局面,原本闹脾气的人,如今一个要杀我,一个要护我。

  我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剑法瞬息万变的两人,竺邺的剑术是数一数二的好,我一点也不担心,可让我惊讶的是忱天这个太子的武功也分毫不差,和竺邺勉强打个平手,而竺邺因为临时才买的武器用得不太顺手也没有占多少便宜,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衣袂因动作的迅猛而不断翻飞。

  然而,他们在打,宋雪铃也并不会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打。

  我早一步发现了异样,极快地从倒地死亡的马匹身上取出竺邺的绿绮琴,就地而坐就奏起了一首可以说很熟悉又很遥远的曲子。

  竺邺并没有教过我练这首曲子,但他之前就说过我的天赋极高,此刻听了这首曲子,他应该也是一愣吧?

  指下的琴弦铮铮响起,平缓的曲调悠然自在,和这里所有人此刻的心情相差甚大。可是,在宋雪铃刚抬起手的那一刻,平缓调子尚未奏完,我下定决心拼一拼,琴声赫然提前改变,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急速朝她袭去。

  我到底没有他的那种本事。

  琴声改变的那一刻,我抬起头,却见宋雪铃仅是广袖一拂,就安然坐在马上笑看着我。这原本应该将她伤害的琴声,被她那一拂,朝旁边一棵树飞去,在上面划下一指宽的沟壑。

  但除却竺邺和她的那三人,包括忱天在内就没那么幸运了。忱天的刺金玄袍微厚的下摆在打斗无法分心之时被琴声割去脸盆那么大的一块,另外那两个相当于侍卫的人胸膛和手臂衣衫都有划伤,之前那个提箭射死马匹的更是在棉厚的衣衫划破处有殷红血迹渗出,伤口仅是一条细线,却没有愈合的意思,痛得他急忙皱眉捂住伤口,神色有些恍惚。

  想伤的人没伤到,这对双手勉强有缚鸡之力的我也是极大的打击。

  没起到多大作用,我也不会让他们记得这个调子。虽然有些遗憾,我还是及时收手,淡定地在宋雪铃的视线之下将琴裹好,放置在一个略微干净的地方,站起身拍干净沾了泥土的袍子,我直直地看着宋雪铃。

  忱天和我不同心,但他仍然是五行,两个五行在此,她真的能伤到我?

  所以,当她再此抬起手的时候,我仅是捏紧了袖下的双拳,心里没有多大的恐惧。

  一阵刺骨狂风向在场所有人袭来,但我知道那只是用来迷住那两个侍卫的眼的。竺邺和忱天打斗依旧,手中挥舞的剑激烈地乒乓作响,我微眯了眼看着宋雪铃轻抬的右手拢起一团莹蓝色光团,她诡异一笑,忽然快速地将光团朝我打来。

  与此同时,我没有错过眼角余光瞥到的正打得难舍难分的二人虎口处耀眼光芒盛放,在我们三人身前竖立了一块如冰的蓝金双色结界,静静地保护着里面的人。

  然而,也是因为这个,竺邺有半刻的怔忪,不过就是诧异地瞄了一眼自己微抬的右手,忱天的剑便毫不迟疑地朝他杀来。

  “啊!”我发现,自己的喊声无力又颤抖。

  剑端入肉的声音很轻,但是足以让我撕心裂肺的痛,毕竟它也划破了我方才还在奏琴的纤纤玉手。

  我只是下意识地跑过去,却来不及挡在竺邺身前,直觉地伸出手来,握紧那到锋利雪亮的剑刃,阻止它进一步往竺邺的胸膛中刺。

  手上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一滴,两滴,我成功让忱天手里的剑停止继续进入竺邺的身体,可那剑端所指之处已经渗出骇人的血迹,让我看得呆滞,一时间无法呼吸。

  伤口还是好深……

  结界破碎之时,宋雪铃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我隐隐约约听见她轻蔑地一声笑,但并没有说什么。

  世界似乎静了下来,没有风,没有了树叶沙沙的声响,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

  这一幕让我双眼血红,在呆愣过后,我蓦然转头瞪向忱天,沙哑但是满是恨意的声音凛冽又冰冷:“夏侯忱天!”

  “我已经足够让步,你为什么还要这样逼我?!”

  他只是皱着眉,没有回答。看着我血流不止的手,又看着面色已经发白的竺邺,缓缓地松开了手,朝宋雪铃身旁的那匹马走去。

  我哭不出来,伸着动一动就痛得厉害的手心狠命将那刺进竺邺身体的剑抽出来,丢在一旁的同时扶住他发软的身体,心痛得说不出话。

  “没事。”他撑着笑,轻轻抚了抚我的脸,“我的包袱里有绷带,你快去把手包扎一下,我还撑得住。”

  说罢,他就要拂开我扶住他的手。

  连绷带都备好了,他是预料到路上会有事发生么?泪终于流了下来,我直接半抱住他摇头道:“不行,你别逞强,待会血会流得更多的。”

  话音才落地,对面忽然袭来一阵风浪,重重地拍在我们两人的身上。

  我们身体失重就直直往后面摔去,怕他因为无力摔到头,我第一反映就是将揽住他的手伸上来护住他的后脑。

  事实证明他也是真的无力。后脑勺和地面重重的挤压着手上仍然流血的刀枪,十指连心,钻心疼痛几乎让我一声惨叫。可对面是宋雪铃和忱天,这边是竺邺,前者我不能叫出来让他们笑话,后者更不能让受伤的他反过来担心。我死死地咬着唇,痛得头躺在地上头向后仰,摊在竺邺头下的右手毫无知觉。

  “竺邺,竺邺!”等痛到麻木的时候,我费力地用另外一只手将他的头轻轻抬起,双手的伤口在满是泥土的地上费力撑起身子,才发现竺邺已经双目紧闭,无声地躺在我身旁。

  “竺邺……”手上伤口已经裂得更大,我也不曾料到自己那么能忍,用手腕施力将竺邺抱进怀里,他的脸颊已经被冷风吹得冰凉,让我心痛万分。可这样的呼唤,他还是没能睁开双眼,向刚才那样温和地和我说“没事”。

  忍不住啜泣起来,我将头低下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眼泪划落,声音亲昵:“你撑一撑,我如果赢了她,我就带你去找大夫。如果没有……和你死在一起,我也愿意。”

  只是,要辜负贺兰秋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忽然冒出这句话,毫无征兆。暗地里划过一丝悲伤,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将竺邺轻轻地放回地上,手上的剧痛已经习以为常,我甩开脑中的胀痛,站起来。

  对面的人一直静静地看着这里,忱天深沉,宋雪铃有掩饰不住的快意。我笑了,话是对宋雪铃说的,“自以为很好,事实上,自己才是真正最傻的一个人。”

  “父皇根本就没有负你,你为什么就这么执迷不悟,非要屠遍我龙家!”

  “兄长逝去、家族衰败、被所有人认为是个皇家不要的女人的痛苦,你没经历过,根本不明白。而我做这些,不过是想让你们尝一尝而已。”她没有用“朕”自称,这是宋雪铃的话,而不是那个三国皇帝在回答我。

  我冷笑,“那是他们罪有应得!你的兄长你的家族做错了事,难道就不该有报应么?父亲身为丞相却不为家国考虑,收受贿赂、勾结他国妄图自己当上君主,理应当诛。你不怪他们反杀君主,你难道不觉得良心过不去么?!”

  她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忍不住笑了出来,“良心?你之前怎么不去问问龙淼,他的良心去了哪里?哦,不过如今你想问也没机会,他现在不在了,你想问也问不了。”

  杀了父皇,她竟然还能说得那么嚣张!

  “宋雪铃!”

  她打断我接下来的话,轻笑:“真好。光杀了你们没什么意思,看你们临死前的挣扎,因为仇恨而恼怒,才是最有趣的。”她的手上再次浮起蓝色光团,即使隔得很远,目光里的阴狠依然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她是真的执迷不悟。

  太过执着。

  到底是逃不过了。意料中的事,我没有惊慌失措,淡淡地扫了一眼忱天,没有关注他在做什么想什么,毕竟手上的伤口清晰地提醒着我方才发生的事,心已凉得彻底,不想再为这种人费心了。

  顺着这个方向,慢慢地侧头看着地上的竺邺,眼里缓缓浮上暖意,我看着他,微笑。

  对不起,我以前救了你,如今却要连累你随我死去。

  我是真的爱你,但是我太过无力,没有能力去保护你,总是你费心费力地来保护我。

  你如果此刻醒来,会不会怪我?

  蓝色光团飞来,本来很快,我却觉得像是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含笑看着竺邺,没有对此有半分动容,虽然很想带着他逃,可是我不信宋雪铃和忱天出行身边会只有两个侍卫,就算逃,两个身上都有伤的人,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我认命了。

  所以没有生念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并没有发现有陌生男子为我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个人有一副刺客装扮,从头到脚一身黑色。身材魁梧,一定是常年劳作或者练武养出的,鼻梁到眉毛那一块露出的肌肤呈麦色,看起来更显沧桑,虽然他有蒙面无法看到脸,我也能从他沉稳的目光和那种遇痛时忍耐的动作间判断,他大概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

  但此刻的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看着他像青柚临死前那样捂住脖子痛苦的样子,不经大脑地就想上前伸手帮他。

  却被他含痛的声音大声呵斥停下。

  我愣在那里束手无策,发着抖着急地盯着他,也发现远处本来胜券在握的宋雪铃秀眉颦起,愕然地翻身下马朝这边走来。

  我担心宋雪铃还要对他做什么,正准备冲过去挡在他身前,却见黑衣男子忍痛从胸前掏出一个瓶子,单手极快地拨开瓶塞就往身后丢去,这样的剧痛中,竟然还能准确无误地砸向宋雪铃!

  本是一个无奇的瓷瓶,但是在砸到毫无防备的宋雪铃之后竟涌出一股浓烟,烟急速在她身前聚集,那块不大不小的空地,就出现了一个白衣飘飘白发稀少的人。

  “道长!”

  是空灵!

  我惊呼出声,意外又带着惊喜朝他跑去,在经过黑衣男子身边时却被他拉住:“那只是空灵的魂魄中的一股……”

  他痛到极致,挤出力气拉住我后又伸手箍住了脖子,像是在往外拉着什么,脸涨得通红。

  我吃惊地看着他,慌不择言:“那,那你让他救你啊!”

  然而他已没多少时候可以同我耗,慌乱中将自己的面罩拉了下来,的确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他忍着痛,看着我的眼神极为严肃郑重,“我是临逍阁的安阁主……”他呼吸困难,不得已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的衣衫下似乎藏了什么东西,“拿去找到临逍阁的孙月斌……继位为阁主,他若疑心,就说‘天佑吾皇’。空灵会去找你……”

  孙月斌。

  临逍阁安阁主。

  天佑吾皇。

  我才逼自己记住这三个重要的词,就听前方一声尖锐的叫声无比凄厉。

  抬头看去,却是宋雪铃惨叫倒地,她前方的“空灵”手中有一团烈焰,正朝她不停地吐着火苗,而宋雪铃在地上往后瑟缩着不停躲避,身旁的两个侍卫包括忱天想靠近,也被那烈焰的炙热给吓退了回来。

  我冷眼看着她眼中的恐惧,心里简直畅快。

  将目光收回,我皱眉看着这位临逍阁的安阁主,心生一计,急忙朝宋雪铃喊道:“如果不想受烈焰烧死的痛苦,就快点把他身上的咒解了!”

  没想到正慌乱的宋雪铃此刻却还笑得出来:“你以为我信你?我放不放他,你们都不会放过我!”

  没用。我的脸肯定是惨白的,而身侧的安阁主则因为窒息,“砰”地一声跪了下去,又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双手摊开,面容僵硬,俨然已经死去。

  他承受的,本是发生在我身上的。

  我的心口发疼,但又止不住地疑惑,安阁主,我根本没见过他,他为什么要替我受这样的苦?

  这一个月,是真的经历了足够多的生死离别。

  蹲下身去将他翻白的双眼缓缓盖上,哽咽着从他怀里拿出一个雕刻着一条蟠龙的金牌,没时间想金牌上有龙的图案代表了什么,只是珍贵地把它收进怀里,偏头看了看竺邺,连滚带爬地过去探他的脉搏。

  还好,脉搏虽然不像健康人那样很强,但也不算弱。

  这外面太冷,无法为他包扎伤口。我从他说的包袱里找出绷带,撕下一大圈来折叠好,解开棉衫给他垫在伤口处,又极快地为他穿好衣裳,将他抱在怀里为他有些冰凉的身体取暖。

  直到那边宋雪铃的一声“撤”把我惊回神,我才抬起头,看见她连滚带爬地牵过一旁的马极快翻上,和忱天他们极快地朝前面的大路跑去,而“空灵”的火焰依旧在向外喷发,但每一下分明就是打在宋雪铃身后的很远,很明显是在吓她,而没有真的烧到她身上。

  不过,忱天临走时,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瞪着他,恨意无声蔓延。

  他见此,不语,回头毅然跟着宋雪铃驾马走了。

  等所有人狼狈地逃出视线,看着空灵的背影,我忽然忘了这只是一缕魂魄,想开口问他父皇他们的事,冷不防他忽然变成了烟雾,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朝着我身后飘去。

  我僵了一下,随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担心会有别的追兵赶来,急忙用力将竺邺和安阁主半托着进了一旁的林子。并拿了两件披风盖在了安阁主的身上。

  能力有限,尽管很对不住他,我还是只能把他留在这里,尽快找到他的临逍阁,让人来为他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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