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已近黄昏，江之涵眼皮颤了颤，下意识地摸身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她疑惑地睁眼，四周搜寻一遍也没瞧见那人的身影。
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揉着睡得发疼的脑袋，胡乱穿了鞋就出去寻人。在整个院里转了一圈之后无果，又扩大搜索范围到院外，遍寻不着，她莫名心慌，这感觉就似当年他忽然消失一样，神色越来越惊惶，脚步也凌乱了。
正心焦不已，豁然间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隐在一颗枣树后，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来。她呆呆望着，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缓慢冗长地呼了一口气。她没有上前，远远望着，天边的夕阳散发着余热，将整个大地镀了一层金黄的光晕，那一排枣树皆是硕果累累，红彤彤的煞是喜人。再看树下那人，她忽然就笑了，想起一句应景的话:众里寻他千**，蓦然回首，那人却在树影斑驳处。
男人正在讲电话，微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待眼睛被一双微凉的手蒙住才一惊，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他微后仰了头配合某人的身高，正事已谈完，他匆匆结束了通话。
“涵涵，快放手。”他拉了下她的手臂。
某人气闷地哼了一声:“你出来干嘛不告诉我，害我找了你半天！”控诉完还不解气，张嘴就往他耳朵上咬。临了又舍不得，下嘴又轻轻的，不像来问罪，倒像存心勾人的。
被蒙着眼睛，感官便异常灵敏，耳朵被她的齿碾压着，只觉混身燥热，他无计可施，只得无奈道:“你睡得香，我怕打扰你才出来的。”
这说词她勉强接受，遂放过了被蹂躏地通红的耳朵，也松了手:“以后去哪里都得告诉我！”
这看似蛮横的态度其实是外强中干，他不禁自责，想到分离的那么多年，心有余悸，表情严肃地允诺:“无论去哪都告诉你。”
“这还差不多！”她顺梯子就下，立马转了话题:“刚才是咱莫总的电话？”她从不叫莫建西的名字，以前喊莫总是合作关系，后来熟了也不改口，只是“莫总”两字就变了味道，十有八九是调侃。
他点头，见她披头散发的，指尖微曲，熟练地帮她梳理。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两人，他柔和的面部线条近在咫尺。
她边欣赏着男人过份俊朗的脸，以及眨眼间如蝶振翅的睫毛，边享受他的伺候，心神愉悦:“他催你回去了还是公司有事？”
“没事，就是有事他也能解决，有他在我很放心。”
她点头，那厮能有什么事，多半是眼红别人出来玩，自己却要苦逼地工作。
好不容易理好了某人的乱发，他低头又见她的鞋带散了，缓缓屈了右膝，一双男人的手非常灵巧，指尖动着，穿梭拉扯间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完成。
扶他起身，她拽着他的手指玩儿，男人的手比她大，掌心还算厚实，手指修长，指尖圆润，指甲修得齐整。这是一双标准的艺术家的手，他可以写出优美的字，也可以做出让人惊叹的画，更可以煮出美味的菜肴……这样的手坚定地牵着她，给她梳头，为她穿衣，甚至帮她系鞋带……有此巧夫，她这个拙妇还有何不满？
手指玩够了，某人又不安生了，抬头见树上鲜红的大枣，顿时馋了，像极了涎着哈喇子的某动物。
“这树上的枣可好吃了，我上去弄几个给你尝尝。”
心动不如行动，正准备卷袖子就被方修彦拽住了:“不准爬树。”
她干笑一声，有个这么了解自己的人，幸也不幸！
“不爬不爬，我去找根杆来，你在这儿等着。”转身乖乖去找杆儿，她还真想试试身手有没有退化，想当年爬根竹竿都行，遥想当年，风光无限啊！如今被吃得死死的，她唯有从命，否则惹恼了自家老公，他出绝招那是屡试不爽。问她绝招是啥，答曰:折磨自己来折磨她！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他自然就想起了一件遥远却清晰如昨的往事。
那年，小学毕业，放出校门的江之涵那就跟出去放风的犯人似的，不玩够本绝不回家！撺掇着老实巴交的方修彦到郊区去玩。某吃货见了路边的橘子树就走不动路了，可怜那残疾少年怎么也劝不住，无奈地看着她爬上去，见她手脚利落，倒也稍稍安心。
吃货坐在树上眉飞色舞地，喜形于色，迫不急待地先塞满了自己的嘴才想起树下干巴巴望着的少年，摘了几个就往下扔。少年可不像她那么没心没肺，担心她还来不及，哪顾得上吃。吃货也不管他，喂饱了自己才肯下去，话说人不能太得瑟，一个不慎容易乐极生悲！
不知怎的，她确实是一脚踩空，结果摔了个四脚朝天，少年吓得面无人色。都说祸害遗千年，江某人也没那么容易挂，没伤筋动骨，只是擦伤，正暗呼庆幸，不料一向温和无害的小伙伴冲她发飙了！一直人畜无害任她欺凌的男孩发起火来简直像火山喷发。
某吃货迟钝得厉害，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争辩几句，调头就跑，无耻地把残疾少年甩了！少年追了一段路，无奈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夜，无声降临，拄着拐的男孩沿着原路返回，夏夜闷热的天气，他后背的衬衫都湿了。神色疲惫间，却见灯火阑珊处，那熟悉的身影坐在路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某吃货正等得心焦，抬头见站在不远处的拄拐少年，顿时什么气儿都没了。走到他身边打算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却听他说:“答应我以后都不爬树了。”
她皱眉，不明白凡事都好说话的少年怎么还揪着此事不放，她都主动求和了，干啥不依不饶！
不得保证，少年不妥协，加重了语气:“答应我！”
吃货顿觉委屈，瞅着天又黑了，再扯下去她回去就得全家一起开批斗会，向来欺软怕硬的主遂哼哼两声算答应了。
少年不满:“说话！”
吃货一向奉行好汉不吃眼前亏，牙一咬，脚一蹬:“答应你！答应你！”心里却盘算着，先应付过去，以后出尔反尔他也拿她没办法。
少年紧绷的脸放松，看着女孩打着小算盘的表情，心如明镜却亦只能无奈。
树荫下，曾经的少年，如今的男人目光幽远，他当年冲她发火，有一半的原因是为自己的无能。如果他身体健全就可以自己爬上去，不让她去摘，她受伤了自己可以背她，而现实是他不能！如今，他有能力为她遮风避雨，可还是不能为她爬树，他的女孩长大了，收敛了桀骜不驯，无需他再苦口婆心地劝阻，懂得为他珍惜自己。
江之涵杆子没找来，倒把江靖豪拐来了。江老大正闷得慌，听说妹夫想吃红枣，二话不说就搬了梯子往河边走。只见他架梯上树，动做熟练，一看就是常干此事，他在上面摘得快活，不时丢一束下去，江之涵喜滋滋地捡着，本想随便擦擦就想往嘴里送，但碍于旁边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男人，只好忍了！乖觉地去河堤旁认真洗干净，回头再进贡给了夫君大人，最后才吃到垂涎已久的红枣……边吃边伤感，这做人太不容易了！
落日融景，河面荡起涟漪，树下三人并排而坐，坐在中间的吃货满足地抚了下肚子。江老大目光略过面前一堆枣核，看向吃饱喝足的某人，瞟过她的脸再看方修彦，后者回他一个莫测的笑容。
江老大默了，想到都没吃午饭，倒也无话可说了。
“采蘑菇的小姑娘……”突然传来小女孩的歌声，只是严重走调，委实难听。
江老大皱着浓眉，伸了伸脖子，歌声渐渐近了，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她身后跟着一个乖巧的小男孩。小男孩背着个书包，手臂上还挂着一个，小身板儿都被压弯了。而那小女孩背着手，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
江靖豪常年在外头跑，乡里的小孩也不大认得。
小女孩转身问身后的人:“我唱得好听不？”
树下，江家两兄妹齐齐撇嘴，动作惊人的一致，方修彦却笑了，望着那对孩子，颇觉有趣地看事态发展。
小男孩一愣，笑了下才说:“好听。”
江老大闻言陷些栽倒，那小子绝对迫于那小姑娘的yin威！
江之涵抚着下巴做柯南状，这情形怎么那么熟悉？
方修彦恍然一笑，这怕是一对儿欢喜冤家。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不好听，老师还说我走调，啥叫走调，明明就比她唱得还好！”小女孩一听眉开眼笑，仰起下巴，一副孔雀开屏的欠扁相。
小男孩点头表示认同，又说了几句安慰加鼓励的话，慢慢走远。树下三人表情各异，江之涵终是憋不住，笑喷了，江老大满头黑线，无语凝噎，方修彦面色沉静，望着远处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