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浓，山上的草木多已枯黄，叶落满地，山涧溪流潺潺，清新的空气中夹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凛冽，别有一番景致。
江靖豪有些怔然地望着前面的背影，想起昨晚见到他那残缺的腿时，自己纵是知情，心头却仍是震荡一番。他竟肯在自己面前露短，这样的信任让彼此的距离瞬间拉近，若说之前是出于客套的相处，那现在就是出于真心的关怀。
他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也很难拒绝，就似眼下的他，面色苍白，却坚定着脚下的路，一步步哪怕走得再艰辛，他也没有丝毫退怯之意。纵使自己想叫他放弃，也开不了口，只能适时拉他一把。
这样的执着，让一贯玩世不恭的江靖豪心生敬佩，他很少服什么人，而这个妹夫将会是为数不多让他心折的人之一。
山顶，极目远眺，俯看了整个山脚的景色，江之涵找到了自家老爷子的坟，见上头野草葱郁，长势颇为壮观，据说坟上的草长得茂盛是好兆头。
她蹲下，一边拿出小镰刀将坟前空地上的野草割干净，一边絮叨着:“爷爷啊，孙女儿这么久才来，您是不是生气啦？哎……这其实吧，我是怕来见您的……”
她丢了镰刀，拍干净了手，将香蜡纸钱拿出来摆好，乖乖跪坐在坟前。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硬生生逼退了眼泪，她就是怕自己控制不住翻腾的情感，平白让人担心，所以独自先上来。
深吸了口气，稍稍平复才接着说:“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江家的孩子？您既然知道为何还对我那么好呢？”
想到老爷子生前种种，自己那懵懂的孩童时代以及这个老人慈爱的目光……
她又叹了一声:“您一直偏心于我，小影受了很多委屈，那时候年少无知，我却还跟她斗气。您待我那般好，我还欺负您亲孙女，真是恩将仇报呢！”
记得她俩闹得最凶的一次是因为名字而起的争执。
“之涵，多么意喻深远之殷切期望，而我呢，之影，只影……只影向谁去？真是讽刺！”
这是小影的原话，自己当时被她的气势震住，又为她那么深刻的愤然而惊愕。她那积压了几十年的怨气在一瞬爆发，雷霆万钧地发泄出来，那一刻，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瞪着她，以为真正失去了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玩伴。
回想往事，让人心惊，这世间有多少姐妹能像她俩这样互看不顺眼，从小斗到大，感情几乎绝裂之后却能握手言和？
“只影向谁去……亏她想得出来，我倒觉得与她那野马似的性格很是相配。影者，飘渺来去，自由洒脱，天地之大，任其遨游。您的本意应该也是如此，盼她无拘无束，活得随意自在。”她苦着脸，话锋又一转:“倒是我辱没了这么好的名，也辜负了您的期望。从小肆意嚣张，顽劣不堪，走鸡斗狗，不学无术。”
江靖豪一上来就听见这最后一句，顿时乐了:“哎呀，老妹你这是数落谁呢？”
江之涵没功夫理他，忙起身走向方修彦，见他面色微白，不由心头一紧，方修彦连忙展颜让她安心。
见这二人眉来眼去的，江靖豪难得没出言戏谑，径自走到坟前，跪坐着撕纸钱。手上忙活，嘴巴也不闲着:“老爷子，你在那边过得如何啊，有没有找几个鬼友下下棋？您别那么好胜，不然鬼也不跟你下，适时放放水，好歹也让人家尝尝胜利的滋味儿嘛，给点甜头也行啊！”他脚麻了，又挪了下屁股继续说:“您找到奶奶没啊？我对她没什么印象，不过据您儿媳妇许婷女士说，奶奶是个……嗯，悍妇？连看别的女人一眼都不行，难怪她走后，您没打算找个老伴儿啥的……”
闻言，江之涵满头黑线，婶子要听见自己儿子这话，不知做何反应？奶奶去时自己还没出生，对她也是模糊的概念，但据说奶奶是把老爷子管得死死的，却也没到悍妇的级别吧。
江靖豪的废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将方修彦拉过去作介绍:“老爷子您瞧，这位就是您的孙女婿，仪表堂堂，品行优良，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江之涵无语望天，虽然他夸的是方修彦，只是这么明晃晃的话还是让人吃不消，见被夸的人无甚异样，想来大概是免疫了。
方修彦面含微笑:“爷爷，我是方修彦。”言浅意深，如此一句，已是足够，缓缓屈膝下跪，肃容叩拜了三下。
江之涵眼眶湿润，他这么拔山涉水而来，只为如此，这个男人，总让她心疼得一塌糊涂！
江靖豪点燃香蜡，三人围在一起烧纸钱，又敬了酒，最后两兄妹再磕了头，此行也算圆满了。
临走时，江靖豪煞是认真地对着坟头说:“老爷子，这些钱您尽管用，别舍不得用，您手头要是紧了，随时托个梦来，孙儿我立马烧给您！”
瞧他神神叨叨的，江之涵很是无语，她是无神论者，不信这世上真有神灵鬼魅，这些祭祀活动不过是活着的人为求心理安慰罢了，说的那些话哪还能真指望死去的人听见……
江靖豪却不以为然，一路跟她辩论，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口沫横飞间将她唬得一愣一愣的。见火候差不多了。他又开始绘声绘色地说鬼故事，那制造起氛围来简直绝了，加之山间风声鹤唳，全无人烟，更添几分诡异。
常规来说，鬼故事对江之涵来说是小儿科，当年多少个夜晚把宿舍里的几个妞吓得半死，怎么吓人效果好，她可是深谙此道的鼻祖。不过那些都是当年勇，如今糊弄人的功力退化了不说，这承受力也退化了，她这小心肝儿一颤一颤的！当曾经的鼻祖遇上对手，现实真是血淋淋的残酷！
三人下山，直接回了江家，一路忍受江靖豪毛骨悚然的鬼故事摧残，江之涵面上平静，内心已是拔凉拔凉的。江靖豪无比郁闷，他的鬼故事不说则矣，一说惊人，没一个不怕的，今儿却出师未捷，这俩没一个怕的！
方修彦一直握着媳妇儿的手，这么多年，他习惯了观察她的神色，她的每一丝表情都了若指掌，她瞒得过别人，可逃不过他的眼。明明怕了，面上却不露声色，心里还不知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呢！她也是吓别人的主，今日却被吓得不轻，真是棋逢对手。想到这里，不由低笑出声，连腿上的酸胀也消散几分。
此时二人已回到房间，又听见他的笑声，某人才似缓过劲来，纳闷地瞪着他。
方修彦也不打算拆穿她，抚了她的脸颊:“躺下休息会儿吧。”
她点头，跟着他坐到床边，确实感觉困意袭来，脱了鞋躺在里侧，后知后觉这一路她竟没晕车，都是江靖豪那些鬼故事闹的！昏昏欲睡间忽然想到什么，一翻身坐了起来，二话不说，伸手就向正要躺下的男人探去，摸到他的左腿。
“让我看看有没有肿。”边说边挽他的裤脚。
知道她不看不安心，他也不阻止了，由她卸下腿上的假肢，肢端微微红肿，蹭破了些皮。
她蹙紧了眉，拿了包里备用的药膏，小心仔细地抹在他腿上，渐渐晕开，拿捏好力度规律地按摩着红肿处。她格外专注，没发现男人足以将人溺毙的眼神，良久无声。
待她觉得满意了才罢手，轻吁了口气，还未抬头，一只大手已伸至她眼前，轻轻抹了她额头上的细汗。她拉过被子给他盖上，不无嫌弃地瞅了两眼那大红被面上绣的交颈鸳鸯，自己钻进去，搂了他的腰，闭上了眼睛。
“涵涵……”男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今晚你睡哪？”
她脑子打结，一团浆糊，瓮声瓮气地反问:“什么睡哪？咱俩不是一起的吗？”
“不是说夫妻不能同住嘛……”他低头看她。
某人纠结了眉，隐隐觉着他话里的未尽之言，还有点儿无奈的味道，凑进他脖子蹭了蹭:“咱俩不那啥不就行了嘛。”
“……”男人囧了，关了门，人家怎么知道你那啥还是没那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