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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说: 时光会替我记得 作者: 月下红妆 字数:4736

  他去湖边拍黑颈鹤的时候,我站在沼泽边等他,因为怕不安全所以没敢乱动,那条狗就在我身边傻傻地陪着我。直到他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的羽毛,笑着对我说:“捡给你的。”

  太阳从他身后的山上升起来,逆光中他的每一根头发都沐浴着光芒。

  我觉得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朝阳。

  离开霍尔的时候,陆小川坐上了副驾驶座的位置,把我打发到后座去了,虽然他没有说明原因,而是用“我视力最好,坐在前面看见动物可以通知你们”这个理由打发了我们,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不想我再影响司机了。

  我有点儿忧伤,坐在我左边的一尘剥开一颗快融化了的巧克力给我:“吃不吃?”

  我领情地接过来,又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多巧克力啊?”

  一尘刚想告诉我是为了补充体力,结果前排的陆小川又贱兮兮地嘲笑我说:“这你都不知道啊,当年红军长征的时候就是吃的巧克力啊。”

  我刚想说“不是吃草根和皮带吗”,立马,我就反应过来了。

  这个浑蛋,他又拐着弯儿讽刺我!

  从霍尔去扎达的途中,在陆小川的提醒下,我们看到了成群结队的藏野驴,它们的屁股长得像一颗桃心,还有藏羚羊群,公的头上有威风凛凛的、类似竖琴形状的角,就像无数次在纪录片里看到的那样。

  我差点儿又激动得叫出声来了,陆小川当机立断地指着我说:“你衣服颜色太艳,别下去,我们下去拍。”

  我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户上,看着他们蹑手蹑脚地慢慢挪着,希望能够离羊群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

  司机悠然地抽着烟跟我说:“以前藏羚羊的警觉性没这么高,看到人也不躲,后来被猎杀得太厉害了,现在远远地看到人就跑,唉……”

  想起曾在纪录片里看到的那些血淋淋的场面,我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儿。

  陆小川有句话说得很对,地球不光是人类的。

  广阔的荒原上耸立着的都是壮阔的大山,因为富含各种各样的矿物资源,所以每座山的颜色看起来都有些不同,枣红的、青绿的,甚至还有浅紫色。

  不知不觉车就开到了扎达,我生平第一次见到那么奇异的景象,那些……说山也不恰当,可是如果不叫山,应该叫什么?

  拐弯的地方有大型的推土车和卡车在修路,我们只好停下来等一等。

  陆小川这个没有导游证的完美导游再次解答了我的困惑:这是土林,由远古大湖湖盆和河床历经千万年地质变迁而成,风化了几千年了。

  他说完这句话,安静了一整天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走到一旁去接电话,皱着眉好像有什么事情很为难的样子。

  我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我生命中的陌生人。

  关于他的过去和未来,我一无所知,我们最初的想法不过就是结伴一起走一段路而已,可是这样风餐露宿的朝夕相处,有些东西已经渐渐发生了改变。

  但直到这个时候,我还在侥幸地想,也许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这样的感情,我经历过一次之后就比任何人都明白,心太累了。

  在车上那些冗长而乏味的时刻,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的后脑勺,有时候我想开口问他,你是不是越来越讨厌我了?

  对他,我一点点把握都没有。

  如果你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哪怕就一点点,我也会有勇气去争取。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分辨,生怕也许我以为的表示,也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这样的自己,显得那么渺小而力不从心。

  人类最大的弱点,就是在事情尚未发生之前,往往高估了自己的理智和对局面的掌控能力。

  只要还残存着些许理智,我就无所畏惧。

  我以为爱情就是一场瘟疫,而严谨的死使我有了对抗这种瘟疫的免疫力,于是我以为这种瘟疫再也无法置我于死地。

  自从那晚尴尬的场面之后,韦雪又有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没有见到萧炎,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不是第一次发生的事情,承受起来似乎也就没那么难受了。周末的时候韦雪还是像往常一样背着几本书去学校上课,专心地把老师讲的重点画出来,再在旁边画上一个五角星作为标记。

  只是偶尔抬起头看见窗外刺眼的太阳时,她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思绪便会不由自主地飘起来,想起那些她并不太愿意记得的事情。

  前排的眼镜妹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她:“好久没见你男朋友啦,吵架了?”

  是时候撇清那层原本就子虚乌有的关系了,虽然根本不用对眼镜妹这样的萍水之交做什么交代,可是韦雪还是微笑着说:“他从来都不是我的男朋友呢。”

  面对眼镜妹有些诧异又有些怀疑的眼神,她低下头继续在白纸上乱画一通。

  为什么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好像有条小虫子在啃噬她的心,一开始是痒痒的,然后紧接着就变成了细细碎碎的痛。

  原来是真的,有些事情只要亲口说出来了,就真的结束了。

  眼睛有点儿痛,她用力地眨了一下,一颗很大很大的眼泪“吧嗒”一声落在了她刚刚乱画的那张纸上。

  虽然已经被涂得乱七八糟,但是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得出那原本写的是一个名字。

  萧炎。

  下课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酷暑的炎热还炙烤着皮肤,阳光自学校门口那些高高耸立的梧桐树的缝隙中洒下来,在掌心里明晃晃的,好像流淌的水一样。

  眼镜妹推了推韦雪,一脸揶揄地笑:“你还装。”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萧炎一脸沉静地倚着车门站着,手里拿着一盒冰淇淋,神色淡然地看着韦雪。

  忽然之间,韦雪的脸“刷”地红了,跟他第一次来接她时那种又气又无奈的情绪有些不一样,这次,看到他的眼睛,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在她的鼻腔里慢慢弥漫开来。

  “你怎么来了?”韦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丁点儿异样。

  萧炎才是真的云淡风轻:“前几天有些事要忙,就没找你,今天闲了就来接你去吃饭。喏,香草味儿的,吃不吃?”

  眼镜妹和另外两个女生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毫不掩饰羡慕之情,韦雪的脸更红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羞涩”,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在自己还很年少的时候,跟周嘉年在大街上拥抱,被来来往往的路人鄙视时,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萧炎难得开车开得这么沉稳,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嘴里说道:“今天猴子请客,带你去蹭饭。”

  韦雪默默地,小口小口地吃着那盒冰淇淋,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这么斯文地吃一样东西,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那些细小的冰碴儿卡在喉咙那儿下不去。

  萧炎又说话了:“你不愿意说的事情,我一句也不会问。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跟我说。”

  此刻韦雪好像突然被窗外的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似的,就是不肯回过头来让萧炎看到她的脸。

  其实窗外什么也没有。

  猴子他们对韦雪很热情,就好像曾经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时他们不在场一样,他们好像都忘记了当时是他们逼萧炎去跟韦雪开那个玩笑的,一个个笑脸相迎:“美女想吃什么?想喝什么?”

  韦雪那么大大咧咧的性格都被他们弄得有点儿不知所措,只能一个劲儿地微笑,摇头,讲些客气话:“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都行。”

  吃饭的时候韦雪总觉得多多少少有点儿放不开,萧炎却丝毫没理会其他人暧昧闪烁的目光,一直细心妥帖地替她夹菜。

  最后,还是猴子忍不住问了:“你们是在一起了,还是在一起了,还是,在一起了?”

  一时间,韦雪又尴尬得脸红了,她心里不停地骂自己,脸红个屁啊!装什么淑女啊!这么做作干什么啊!

  可是萧炎始终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包括面对猴子的调侃:“吃你的饭,喝你的酒,闭上你的嘴。”

  本来也就是简简单单一顿饭的事,如果不是起身的时候,萧炎忽然发现自己的钱包丢了的话……一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萧炎,他自己也傻了半天,就在服务员试探着过来问,要不要报警时,他一把抓住韦雪的手,二话不说地冲了出去。

  在车上拿出笔记本电脑,插上u盾,打开网银后,他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问韦雪:“你卡号多少?”

  韦雪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萧炎才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白了她一眼:“笨蛋!我的卡和身份证是放在一起的,卡里还有点儿钱,我先转出来。”

  虽然萧炎说的是“有点儿钱”,但以韦雪对他的了解,这绝对不是几百块的小数目。

  她手忙脚乱地在包里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夹层里找到一张银行卡,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小心翼翼地报给他听。

  就在他皱着眉头转账的时候,韦雪心里忽然蹿起一个念头:他怎么这么信任我?

  很快,猴子他们就替她问出了这个疑问,不过他们是以幸灾乐祸的语气说的:“这么多兄弟在这里,怎么不把钱转到我们卡里来呢?”

  丢了钱包对萧炎的心情似乎影响不大,短短的十多分钟之后,他脸上又像平时一样笑嘻嘻的。

  “破财消灾。”他明明是在安慰自己,可是为什么听起来好像在安慰韦雪似的。

  那晚送韦雪回家,车停在巷子口后,韦雪本想下车却又忽然停住了开车门的手。

  老城区的房子看起来总是那么陈旧沧桑,即使夜幕降临也无法掩盖其日渐腐朽的气息。

  韦雪身体里那股惴惴不安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平息下来,就像这个世界的关口突然之间闭合了,再也没有嘈杂的喧嚣撞击她的耳膜了。

  她知道自己经过了怎样的克制才可以这么淡然地说话,才能好像真的连自己也没觉得有多难堪似的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个人是我以前的初恋,现在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我也没想到他会有我家的钥匙,可能他只是担心我,怕我一个女孩子独居会有什么意外情况,我们之间……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萧炎忽然很突兀地插嘴道:“我没以为什么,真的。”

  他的眼睛里有些很真诚、很透彻的东西,一闪一闪的,不像是装出来的。

  韦雪忽然又觉得有点儿鼻酸,她深呼吸一下,接着说:“其实本没必要跟你讲这些,因为也不关你什么事。但是……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其实明明是个很随便的人……当初在酒吧时,却又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装x……”

  这些话她说得断断续续的,跟平时那个伶牙俐齿的韦雪比起来实在是判若两人。

  萧炎一直很安静地听着,直到她停下来,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说:“我从来就没那么想过。”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右手紧紧地握住了韦雪的左手。

  夏天的夜晚,即使在城市里也可以听到蝉鸣。

  她忽然想起那张明信片上,叶霜琪写的那句话:我们都需要一个人,可以安心地在他身边入睡,可以说话,或者和他相爱。

  同一时间和空间内,某些事情正迅疾地发生着扭转。

  在某条黑暗狭窄的巷子里,刚喝了几瓶冰啤酒的继父摇摇晃晃地走着,冷不防地,一根铁棒当头砸来,霎时,血如泉涌!

  他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被更重的力道砸得连嘶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手臂上的文身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狰狞,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喉咙里只发得出“啊—呀—”之类模糊的声音。

  他想不到这场无妄之灾跟很久以前,他朝一个女孩儿泼去的那瓶硫酸有着直接的关系。

  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只知道他在路边摊上跟人吹牛x,夸下海口说没有自己不敢做的事,然后就被一个不认识的人叫到一个僻静的场所,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毁掉她的脸。

  他更不知道的是,他毁掉的不仅是她的脸,甚至是她的人生。

  那根铁棒是那么的粗粝坚硬,他感觉到自己的骨头都在碎裂,一下,又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血模糊了他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双手只能在黑暗里徒劳地抓着空气。

  最终,他靠着墙壁,慢慢地,慢慢地滑到地上,不省人事。

  在西藏扎达县,某个不知名的、破旧的招待所里,在一尘和阿亮此起彼伏的鼻息声中,我听见陆小川在小声地打着电话。

  我知道他在订机票,可是当他挂掉电话转过来看着我的时候,我依然不敢问出让我害怕的那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就快分开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不敢开口,我没有为我那些不可捉摸的言行做过解释—在他跟别的姑娘嬉笑打闹的时候,我紧绷着脸就像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他也从未问起过我,他的泰然处之总让我自惭形秽,而唯一的解释就是我还太年轻。

  年轻得还没有习惯离别—即使,严谨已经离开了我。

  我们的关系如此生分,我害怕惊扰到他。

  握着陆小川垂在床边的那只手,我的眼泪像失控的水龙头,哗啦哗啦地将我的理智悉数淹没。

  我想起了彼时的严谨,此时的陆小川,对我来说,他们都是刻在生命中无法磨灭的印记,跟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人生当中不可复制的绝版珍藏。

  可是对他们来说,我只不过是个清浅的存在。

  成都,暴雨将至。

  高原,淅淅沥沥的小冰雹砸了下来。

  人不到死,真的不要轻言一辈子。

  他伸出手抱住她,就像他们从来没有互相伤害过一样。

  这一生,已经尘埃落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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