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太长。
长到，更漏声声，却总不见天亮。
她记得，他们都喝了很多酒，澹台南不止一次制止她再饮。然而她第一次，那么迫切的想要尝一尝醉的滋味。
轰隆隆，又是一声雷鸣。
“君上，君上……”有人匆匆来报，顾不得君上在宴饮。
澹台南眉头皱了皱，“何事？”
“长青山上龙光显现，百姓都去了山上，说是祥瑞之兆。”那人惊惶未定，眼神希冀，像是亲见。
“国师怎么说？”澹台南放下酒樽，沉着脸。长青山上有龙穴，他是听说过的，可也仅是听说，他一向不信这些。
“国师说，此乃千年难遇之奇观，朝臣在殿外请求君上前去祈福。”那宫人依旧兴奋。
澹台南手握成拳。玄机居然也这样说，龙穴？龙光？
长君在她身侧神情恍惚，喝醉了的她，脸上一片醉人的颜色。手肘托腮，醉眼朦胧。
澹台南看了看她，想让她陪他一同前去，可终究，不忍心让她劳累。便转头看向卫琰，“不知卫王可有意同孤一同前去观此异象？”
卫王也喝了不少，他举起酒樽，摇摇晃晃看向一旁唯一清醒的容嫣，“你不是最喜欢这些东西，不如，你陪着阿南去？我醉了，怕是走不动了。”
容嫣眼眸中泛起点点泪花，她何曾告诉他，她喜欢这些？她喜欢的，一直都是十里繁华，与他。可是，看着他深沉的目光，她明白，他想与长君在一起，他的深情，她都懂。
“好，我去。”容嫣微微笑了，她起身，看向澹台南，“还请郑公带路。”
澹台南对此虽有疑惑，但此刻，他心不在此，倒也没说什么。只看了看酒醉的长君，来不及说话，便迈步出了大殿。
殿外，候着一众朝臣，他们跪在地上，见澹台南出来，如见天神。他迈步向前，身后跟着朝臣，还有许多宫人。
殿内，除了长君与卫琰，再无旁人。宫人们早知卫王与他们的君夫人是亲人，故早早退去，以便二人叙话。加之，天空中那龙光明显闪烁，谁都不肯错过这样的机会。宫人跪在地上对着那样的龙形光芒祈祷，有人祈求亲人安康，有人祈求富贵荣华，有人祈求多子多福，有人祈求天下无战！
长君伏在桌案上，望着不远处正对着他的卫琰，哭了。眼泪顺着眼眶划过鼻翼，再一滴滴落下，打在大殿里冰冷的地砖上，浸透凄凉。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她喃喃细语，眼神苦楚，嘴角却仿佛挂着一丝笑容，像在嘲讽这命运，又像在嘲讽自己。
卫琰凝望着她的眼睛，竟也红了眼眶，他起身，向她走来。明明，不过几丈的距离，她却觉得，那像是一生。正如他和她之间，这荒唐又无奈的一生。
他在面前俯身，自她手中拿走那未喝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在她身旁坐下，将她扶起，拥她入怀。拥得那样紧，仿佛用尽了今生所有的力气。
她的头仅仅埋在他的胸口，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衣襟，那些用金线勾勒的繁复花纹硌疼了她的脸。她却仿佛不知痛一般，将脸颊埋得更深。
有什么东西透过他的衣衫，温热流淌进他心底。
“我一直在找你。”他开口，声音是压抑的嘶哑，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泪水流得更加肆意，她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抓得用力，连指甲被刮得翻起也丝毫不觉，心里的痛楚，比那还要痛上一万分。
“我本可以忘记你的，如果再给我些日子，我应该就可以忘记的。你为什么要来？”她哽咽出声。
“过些日子是多久？几天，几月，还是几年？纵然你可以忘记，我却做不到。”
“我本想着，这一生都不能再见你，那么，我会守着回忆过活，我会做个好妻子，好母亲，可我无论如何不会想到，那个让我代嫁的王，就是你。上天，真是跟我开了好大的一个玩笑啊！”她渐渐平静，压抑着心中那些苦楚，仿佛只有这样，两个人才会好过一些。
他不说话，只是抓起桌案上的酒壶，仰头倒灌，她见了，从他手中夺下，学着他的样子，灌进自己腹中。
她本就已经醉了，此时这样的喝法，更是让她理智全无。忘了这是哪里，她只是知道，身边的人是他，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她的酒被人拿走，温柔的唇落在她脸颊，意识清醒许多，“不……不可以。”
她躲避着他的靠近，她已经伤害澹台南了，不能再对不起他。
然而，卫琰抱起她，向着内殿而去。
室内，散落一地的衣衫，还有女子隐隐的低泣。
外殿，缨宁站在帘幕后，一双眼睛无波无澜，凝视着内殿发生的一切。
而长青山上，澹台南带着一些朝臣寻找龙穴。突然一声闷雷，雨珠骤然而下，大雨将山路冲刷得寸步难行。
轰隆隆，又是一声，分不清是雷还是别的声音，容嫣在澹台南身侧揪紧了衣衫。
“不好了，君上，方才不知怎么回事，山体塌陷，巨石滚落，死了许多百姓。”有士兵匆匆禀报，衣服湿透，隐隐还有血迹。
“什么？”澹台南皱起眉头，“带路。”他往前走了几步，有回头，“你们，保护好容夫人。”说完便冲进了雨中。
玄机在身后跟着，此时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雨越下越大，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此时的他们，已经快要到达山顶，快要接近龙穴。
闪电划破天际，隐隐听见半山腰上百姓的痛呼声，夹杂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泣。澹台南眸色变得阴沉，不再如平日里的和煦。
山上有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澹台南还未抬头，便被猛力一推，退出了好远。
“轰。”一块巨石砸下来，正巧砸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巨石下隐约一抹带血的衣角，像是士兵平日穿的褐色袍子。
他想走近，看看是谁，是谁救了他，却不想，又是一阵轰隆的声音，更多的巨石滚落下来，伴随着大量的泥土，断落的树枝。将那唯一的道路，彻底堵死。
玄机死死拽住澹台南，不让他再前行一步。澹台南的眼里布满泪光，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一眼那个替他死去的士兵，他甚至，根本不认得他。
双手紧握成拳。越来越多的石头堆积在那里，还有一些，滚落下山崖。
这是一座独立的山头，方才那条路，正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澹台南被拖回了一个尚还安全的小山洞，容嫣也在那里。她看到他阴沉的脸色，便知道，一时半刻，他们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