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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地不仁

小说: 子夜掌灯人 作者: 柔橹三声 字数:3026

  居月诸痛心疾首一番后,好像想起什么,又问:“你刚才说,你先去问了你那只跟班小蚂蚁?”

  易敬说:“既然他那么有名,随便问一个谁应该都知道。”

  “……切叶蚁,”居月诸顿了一下,“你打这个电话,不止是为了打听你男人的前夫吧?”

  这话问得简直绝了,易敬都不知道该注意这句话本身的含义,还是“男人”或者“前夫”。

  他卡了一会,又想到自己那人神共愤的交谈技巧,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刚才想了想,感觉你有点奇怪。”

  那头的居月诸漠然道:“昨天被你‘感觉奇怪’的还是虞牧,这么快就换人了?”

  自从眼睁睁看着误接到他电话的室友莫名发狂,他脑门顶上的小问号就从来没缺少过朋友,这几日来疑心病重得离谱,看什么都不对劲,连虞牧刚刚叮嘱过的“别去问她”也怎么听怎么别有用心——然而居月诸这行止奇特的八爪鱼在他眼里比虞牧那跟他“竹马竹马”的千年老妖更不可信,故而也确实不敢直接问出口。

  于是他就地捡了一个仿佛能算作疑点的话题,旁敲侧击道:“你昨天说过,你跟虞牧之间不是基于清若灯的劳动雇佣关系,而是老神仙和八爪鱼的物种压制关系,对不对?——可就你这么个、这么个背后说两句已故大能的八卦也要压低声音的人,是怎么跟他混到直呼他名字的?”

  “啊?切叶蚁,你不是吧?”居月诸仿佛十分难以置信,“他连这个都不跟你说——哪怕给你个QQ群号然你自己去加好友聊骚?好歹你也是他前夫的转世,他居然……连这点东西都不让你了解?”

  “……”此时的易敬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正在试探什么,全部注意力都到了她这一句话上。

  居月诸咽了口口水,似乎还在回味“掌灯人的男友对妖界一无所知”这回事,话音有些莫名的心不在焉:“‘虞牧’只是个称呼,并不是名字啊。”

  易敬说:“啊?”

  “落日之地名为‘虞渊’——这个你总该听说过吧?初中课文底下的注释,中考时候背过吧?”

  “没。”易敬木然道,“哪一册第几页?”

  “……好吧。”居月诸觉得,这家伙大概是又间歇性地失智了,以至于关注点再次出现诡异的偏颇,便没理他,继续说,“众妖对他的称呼起初其实是‘虞渊牧’,因为他能操控时间,就好像是日升日落的主宰。”

  居月诸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且透着股令人汗毛倒竖的中二感,易敬却从中咂摸出了些与虞牧那狗人本身似乎完全不相干的神圣感,心情有些微妙。

  接着,听筒沙沙地响了两秒钟,然后传出了一阵奇怪地激昂的配乐,伴着抑扬顿挫的一句:“你以为你接受的是谁的爱?是一个天神的爱!”

  易敬明显已经受刺激过度了,居然拍着手开心地说:“哇,我最喜欢这部电影了!”

  居月诸回以一段沉默,意为“这切叶蚁果然有病”。

  易敬并没有领会精神,自顾自地又怀疑了一会人生,无意间抬头望了望窗外,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刚才似乎是随便跳上了一辆车,大概是意外中奖了一辆城郊线,电话打了这许久,此时窗外是一片绿油油的农田,完全无从判断自己身在何处。

  ……罢了,反正都是环线,到终点站再坐回去就是了。

  “我也实话告诉你吧,昨天晚上那些不是他让我说的。”居月诸说道,“只是我个人想提醒你一声。”

  她的意思只是后半段不是虞牧的原话,然而听在易敬耳中,却免不得与虞牧那句“没让她过来”联系到一起,不禁心道一声果然如此。

  居月诸无知无觉,继续说道:“我认识他也有几十年了,这几十年来他行事一直遵从人间生灵的普遍价值观,跟他随便混混没什么问题,可你要是胆敢跟他交心,那你就只能是自讨苦吃。更何况,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哪天又回去按天妖的方式生活——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那种神他妈操蛋的思维模式,绝对是我们这些爹生妈养的正常生物完全无法理解的。”

  易敬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这八爪鱼说的其实不差。

  “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那个人’的转世?难不成虞牧连这个都跟你说吗,这有什么必要?”

  居月诸自己也没注意到这个,听他发问,不禁愣了一下。

  昨晚虞牧急吼吼地用清若灯召她去,却只是叫她带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一身睡衣的白骨夫人神色怨毒,几乎要把指甲咬下来:“你以为你是‘掌灯人’,就可以随便不让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小妖睡觉?”

  虞牧毫无诚意地道了歉,然后热情地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居月诸“哇”了一声:“想不到你是个钢铁直男,切叶蚁知道这回事吗?”

  虞牧热情地拿走了她的热水,走进厨房给她接了一杯冰冰凉凉的自来水,给了她一个有力的证明:“我不是。”

  每当这种时候,居月诸就会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但凡她要是能打得过这个狗一般的家伙,她一定得把这只先天畸形老狐狸拖到大街上去,拿着小皮鞭指挥他跳火圈。

  掌灯妖仙平日里的迷惑行为大部分是故意的,却也有些时候是真的心里有事,无暇顾及什么人类的社交方式。这一晚的虞牧貌似属于后一种情况。

  于是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谈了很久,虞牧似乎没什么保留地敞开了心扉,发表了一大段令人费解的妖仙言论,同时也有意无意地透露了易敬与秦秩的联系,两相结合,听得她满头问号满身冷汗,忙不迭就赶到易敬这里嚼了一番苦口婆心的舌根。

  ……若照这么说,她自以为的对易敬的“忠告”,当真是出于她自己的想法,还是虞牧那万恶的奴隶主阶级有意的引导?

  居月诸的沉默理所当然地引起了易敬的怀疑。

  然而她略略思考一番之后,私以为自己此时无论如何辩解“我没有传真话,也不全是假话,它有一部分真有一部分假”,也只会是狐埋之而狐扢之,越发无趣。

  但是,她认为自己还是应该为自己的节操略尽绵力,于是说:“就是他告诉我的。”

  易敬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居月诸有苦说不出,内心把虞牧从耳朵骂到了尾巴尖。

  两人顿时无话可说,没多久,易敬便借口转车,挂断了这趟早已经没滋没味的通话。

  居月诸烦躁地把手机“咣当”一声丢到一边,仰面躺在沙发上对着吊灯喷了长长一口气。

  多年以来受尽剥削的八爪鱼终于生气了。

  ——然而还不等她个人代表广大无产阶级小妖揭竿而起,刚才被她丢在地上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是虞牧家的座机号。

  有一瞬间,居月诸想冲过去接起电话,然后对那头吼一声“我祝你这不孕不育的老妖怪子孙满堂”,然而才翻了个身,尚来不及坐起来,就已经怂了。

  于是她便就这样懒洋洋地瘫着了,心想老娘他妈的装不在总可以吧。

  谁知那手机竟一直响着,直到一分钟过去,呼叫自动转接去了她的小妖姐妹那儿。

  单方面跟天妖上司闹别扭,即便占着理也有些玩命的嫌疑——她自己作死不要紧,殃及池鱼就不好了。

  居月诸立刻滚过去捡起手机给她那不明所以的姐妹发了条私信。

  多年闺蜜,她知道,这短短一句话足够骗她那头脑简单的姐妹迅速找借口挂断虞牧的电话,一句也不多问。

  或许是小姐妹执行效率过高,过了没一会儿,她的手机居然又响了起来,一看还是虞牧。

  居月诸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又叫它转接了一回。

  虞牧大概不好意思继续打扰人家,于是第三次改打微信电话。

  居月诸无言以对地看着屏幕上虞牧的萨摩耶微信头像,咬了咬牙,接通:“我不是不想接你电话,刚才真是有事出去了。”

  虞牧默了一会,忍不住说:“……你当我傻子吗?”

  居月诸:“……啊,确实,你是的。”

  一阵诡异的沉默。

  良久,虞牧轻咳了一声,结巴似的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那个,我昨天借你糊弄易敬,那个、嗯,那个……”

  他“那个”了足足有一分多钟,终于自暴自弃地说:“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吧?帮我跟你自己道个歉,谢谢。”

  “……”居月诸好歹也是八十多岁的老年章鱼,实在是没见过这种人间奇葩,一时被他气得想笑。

  虞牧谋算不曾错过,待人接物却基本没对过,今次能醒悟过来打个电话致歉,于他而言已经是长足进步了,因而这几句不知所云的言语也显得无比诚恳。

  居月诸顿时对自己上司的情商产生了深深的同情,然后顺理成章地原谅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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