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士们身怀异能，自诩高人一等。
古时他们隐居山林，偶尔出来驱个邪，若有不懂事的小妖闯祸，也正好涨一涨修为。
只有少数是出去四处“行侠仗义”，以成为一方大能为毕生目标。
他们的追求有很多——功绩，名望，或是长生。
而当今时代，这些野心勃勃的人类则大多入世，居住在繁华大都，等着骗那些满脑子封建迷信的傻子们的钱。
至于修行——虞牧在凡人之中混了十九年，也没有见过灵力不能忽略不计的术士。
虞牧揣着一颗妖的小人之心，实在不认为这些人类是良心发现。他倒觉得这更可能是因为唯物主义的光芒普照神州大地，相信这些东西的人越来越少，道法后继无人，太多法术失传，术士们已经打不过小妖们了。
然而，眼前这个人类术士，实力却不容小觑。
虞牧不太确定这人突然凑上来意欲何为，于是一边道谢，一边谨慎地离他远了一点。
颇为俊俏的术士爽朗一笑：“我帮你——你就是虞牧吧？我是林俣，我们一个寝室。我是本地人，今天早上到，就直接去领书了。”
虞牧瞪大了眼睛，干笑两声：“你怎么认得出我？教务系统没有室友照片吧？”
“是飞白和‘电王’说的。”林俣说。他们的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叫洛飞白，另一个大名杨永信。
……这要怎么描述？眼睛鼻子嘴巴的位置坐标和大小尺寸？
虞牧失笑：“啊哈？”
“你特别帅，才来两天，这层楼所有人都认识你了。”林俣说，“他们说，只要一看到你，就会觉得一定就是你。”
什么东西？
“按我们高中的传统，找到对象的人要请全寝吃饭。”林俣一手托着虞牧的箱子，另一手还提着自己的——他只有一个，一个巨大的，“照这样看起来，第一个造福室友的肯定是你了。”
虞牧作为一只活了几千年的狐狸精，也不是没有当过惑乱世间的祸水。
然而近些年跟易敬混在一起，每天互称儿子，早就已经意识不到自己长什么模样了。
一边在第一次上大学的新鲜感中愉悦着，一边居然又锦上添花地重逢了熟悉的赞誉，他感到十分快乐。
本着礼尚往来的仪节，虞牧亦真心实意地称赞了这位新室友几句。
就在这样的商业互吹之中，楼道里弥漫着快乐的空气。
他们回到寝室打开行李箱，快乐也依旧持续着，甚至感染了另外两个人。
直到虞牧开始把这一学年要用的书往书架上码——易敬的电话又来了。
前一次通话是在户外，加之易敬一分多钟都没出声，此时虞牧手机的通话音量被调到了最大。
三个室友都沉浸于互相夸赞，他也便没有把音量重新调小。
在虞牧听来，易敬似乎只是在例行抽风，直到那狗人像吃了机关枪一样不管不顾地开始描述事情细节。
四人上下铺，另一边是一排书桌书架，没有阳台。虞牧左边靠窗，右边就是林俣。
此时此刻，即使是挂电话也已经晚了。
这么大的音量，这术士必然听得一清二楚。
虞牧望了林俣一眼。
只见这刚刚还沉迷商业互吹的舍友一手扶在书架格子上，另一手拿着一本书往架子上放，正放了一半。
过了两秒钟，小术士依旧没有完成“把《程序设计基础》放上书架”这个动作。
“哎，你……你听到了？”虞牧莫名一阵心虚，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林俣一下，“呃……这么可怕吗？”
形貌粗犷的洛飞白同学和外号“电王”的杨永信同学见这边似乎有情况，停下了无休止的互相吹捧，好奇地观赏起仿佛凝固了似的林俣。
好一会，林俣才眨了一下眼睛。
紧接着，他突然出手，紧紧抓住了虞牧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就是一阵嘶啦的气声：“侪携会？！你在跟谁打电话？！”
虞牧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爪子吓得咕嘟咽了口口水，险些呛住。
壮汉和电王都被他俩闹的这一出弄懵了，虽然谁也没听清林俣方才说了什么，却都清楚地感知了，此时气氛大大的不对劲。
林俣紧紧抓着虞牧的手腕，似乎完全注意不到其他事。
虞牧瞥了他俩一眼，勉强笑了两声，推了林俣一下：“起开。”
林俣深吸了一口气，少顷，微微颤抖着缓缓吐出。
虞牧就这样看着他运气似的喘了七八次，才稍稍平静下来。
“怎么了？”
“换个地方说。”林俣说完，也不管另外两人是个什么反应，拉着虞牧就走。
“你……到底听出什么了？”虞牧不断瞟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你能先松手吗？他们会觉得我们在搞哲学。”
“什么哲学？……我们，”林俣略显焦躁地咂了下嘴，“哪里没人？去没人的地方说。”
“你可以直接说。”虞牧无奈道，“不会有人听得懂你在说什么的——哎，我这电话还通着呢。”
“别挂。”林俣利落地说，“你且随便跟他扯两句，别让这人有时间干别的事。”
“这是我高中同……”
“一个‘人’，平白无故怎么会惹上侪携会？”林俣飞快地摸出门禁卡刷开大门，“为了他好。”
五分钟之后，虞牧又蹲在了一片小树林里——和一个全新的人一起，为了一件全新的事。
虞牧的手机搁在两人中间，易敬的来电被公放。
“闭麦，我先跟你解释清楚，你再考虑怎么跟他说。”林俣说。
虞牧看了他一眼，照办。
于是，易敬说的评书在他本人并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公开处刑，而他在那一头并不能知道听众在干什么。
“可以说了吗？”
林俣定定地看了虞牧好一会：“你不是术士？”
虞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九尾狐的人形与狐形一样是真身，再怎么看也是看不出什么的。
然而虞牧不太确定，眼前这个术士有没有察觉他的灵力。
尤其是……在他们照面之前，这术士是站在他背后的，若是加意留心，某些标志还是挺明显的。
“侪携会是术士的联盟，其建立是为了复兴术士修炼的古法。”林俣依旧定定地看着虞牧，“也就是，‘猎杀’。”
虞牧点了点头，依旧说不出话。
“猎杀。”林俣又重复了一遍，“妖丹可以自己吸收，也可以转手，方便得很，但容纳的灵力不多，而且容易被人抢夺。”
他说到这里，两眼瞳孔忽然一缩：“所以联盟中有一些人，暗地里猎杀一种更方便的东西。”
“你是说……”
“看到今天早上的热搜了吗？”林俣说，“那就是一场‘围猎’。”
虞牧立刻想起了那个自称“孤魂”的小男孩：“什么意思？”
“有一些妖，形态特异，力量强大，而且除非它们自己特意凝聚，否则都没有妖丹。”林俣说，“谁杀了它们，谁就占有它们的力量。”
“……”他说的虽然是事实，可这话正当着描述中的妖的面说，实在是有些微妙。
“猎杀它们并不容易，可一旦成功，占有它们力量的术士就会得到天大的好处，更神奇的是，”即使是隐蔽在葱茏的树林里，林俣说这话时也还是压低了声音，“这些术士的后代，会继承父辈所获的力量，而且——”
虞牧脱口而出：“他们是妖。”
林俣嗤笑一声：“围猎的对象，就是这些孩子。”
虞牧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这些人干这种事情，自然是不敢叫人知道的——你知道他们用什么方法吗？”
虞牧想起早晨那张照片里长尾巴的人尸，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渐渐成形。
“要不了多久，官方就会辟谣说那是一群cosplay。”林俣诡异地笑着，说，“因为他们还真是。”
“……等等。”虞牧举起一只手表示打住，“我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真正的侪携会从不打扰普通人，‘猎杀’也不是一群人磨刀霍霍那么野蛮——即使是这些谋杀道友遗孤的人，在公众面前也是藏头露尾。”林俣问，“你灵力这么强，又不承认是术士——那你怎么知道，那些孩子也会是妖？”
“我……”
林俣试探至此，终于图穷匕见：“所以，你的朋友，为什么会招惹上他们？”
虞牧花了好长时间才理解这家伙在说些什么，难以置信地皱起眉：“你在怀疑我？”
不是术士，自然只能是妖了，妖自然更希望人类自相残杀，少来祸害自己的同类——林俣已然认定了眼前这“人”必是与那些残杀幼童的衣冠禽兽结伙的，不肯再跟他废话，直接出了手。
寝室旁这片小树林并不像中午那处那般繁茂，不能完全隐蔽住两人身形，虞牧不敢动作过大，一时间便奈何不了他。
“你发什么神经！”虞牧捉住他手腕，压低声音，“你想把人都引来吗？！”
林俣一抖手臂挣脱，另一手直取虞牧咽喉。
虞牧只得向一旁闪避，低声喝道；“够了！”
然而林俣显然不想啰嗦，眨眼间，双方又交手几个来回。
“住手，”虞牧声音中终于带了些怒意，“有完没完！”
林俣仍是不理他。
“……操。”虞牧一把抓住林俣的肩，用力一摔，另一手胳膊肘狠狠顶在他后背。
林俣被他撞倒在地，眼冒金星地连声咳嗽。
“发现了没有，你他妈从一开始就打不过我。”虞牧又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提起来摁在树干上，怫然道，“我要真跟那些人是一伙的，我他妈会陪你玩到现在？！”
“……”
就在这时，小树林外围出现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嗓音。
“哎哎！”一根扫帚在布满落叶草茬的地上拍了两下，“谁在那里？学生？”
然后，走近的宿管阿姨看到了两个俊俏的少年，一个把另一个压在树上，两人的脸上都泛着诡异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