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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无山

小说: 毒药 作者: 端木春深 字数:1737

  他眉目很清澈,浅青的瞳孔,里面暗含些明暗交错的线条。他长发如风,安静时可垂至脚踝,漆黑如夜,衬着艳红如血的衣衫,俊美如妖精。

  他是无山之巅的主人,亦是药宫的主人。

  他,叫药。

  她,肤苍如雪,发青如墨,声线游离。

  她十三岁,却有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幽幽的水墨色,却可以把七情六欲掩藏得完好。那嘴唇玲珑倔强,不肯轻易上扬。

  她是药唯一的弟子。亦是药宫除药以外唯一可以说话的人。

  她,叫毒

  

  无山在云南境内,很大,山内少有村落,而无山之巅,更是无人可及。

  山麓处,仿若有一把大斧将前路劈断,突兀地从两面皆是悬崖的崎岖山路上生出一道峭壁,连着沟壑纵横的山脉,直通向深而远的云里。

  山中四季皆有花木开得绚烂,山中景色神妙至极,大理王曾多次到此游览,而无山之巅,却永远白雪皑皑,是那种刺眼而寒冷的深白,铺天盖地。常年风雪,刺骨如这荒芜的地方。

  离开或登上这里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无山之巅边缘,一处叫做绝崖的地方,那里,峭壁上一条长长的铁锁笔直决绝地垂下去,末端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凛冽寒气里,不见尽头,人的皮肤如若碰到那铁索,必会与其粘连,一用力,便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就算有人登上绝崖,奢望在这苍白的雪海中找到传说的药宫,这里的饥饿,寒冷,死寂和孤独亦虎视眈眈,随时等待殉人的魂魄。即便如此,依旧偶尔会有自命不凡的江湖侠士慕名前来求医问药,几乎皆有去无回。

  其实药宫是一个几乎被江湖遗忘的名字,如今,只有身中奇毒或身染怪病命不久已的人才会想起它。它曾经很强大,甚至在二十年前,江湖上没有不畏惧药宫这个词的人。但是后来药宫发生变故,变故的真实内容没有人知道。但结果就是,药宫的强盛在顷刻间覆灭。逐渐淡出江湖。

  毒从未到过绝崖,她很少离开药宫,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便是药宫的禁地。其实说是禁地,却也无甚特别之处,一样是寒冷入骨的雪,苍白如斯,只是那安静的雪里,突兀地躺了一块巨大的黑石,被深深钉入雪地里的十数根黑色的粗铁链束缚在地上,说不出的桀骜和诡异。

  关于这黑石,毒听药说,这是药宫初建时缚在这里的,传说下面镇着妖孽,药宫弟子必世代守护,如若妄图查探其秘密,必遭天谴。

  她试图从药宫其他人那里知道些什么,而药宫上下数百人,除她和药以外,尽数是哑子,皆是一袭白衣,衣袂飘举,有若神人,只是目光呆滞,神情麻木,细看之下,又似游魂。

  关于药宫,有太多的秘密,比如药宫的修建,比如禁地,比如药宫的哑子,比如为何药只收一名弟子,比如药宫的各种珍奇药材为何从不短缺。

  毒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内心汹涌,并不似表面的冷静和早熟,只是这些疑问,药从不许她问起,他永远只是淡淡地微笑,然后说:“等你十七岁,我把这宫主之位传给你,很多故事你自会知晓。”

  她把他的话奉若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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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篇

  

  我望着无山的雪,一个人没日没夜的望,无山的雪,是那种刺目的疼痛的深白,时常会让人突然绝望。

  从出生,这地方便禁锢我。

  七岁那年,我发疯似地想要逃离,我昏倒在雪地里,寒冷四合,把我包围。药的手臂温暖硬净,他把我抱起来,没有一丝紊乱和潦草,我被他艳红如血的衣衫和绵长的发线包裹起来,我抓紧他苍白的手臂,我的指甲像是原本就坚硬地生长在他的血肉里一般嵌得那样深,嵌在我战栗的心上。

  他的身体很温暖,驱散了冷兀,让我安静下来。

  我依旧每日望着白雪,只是学会了不会奢望,学会了梦魇似地微笑,听药一字一句将各种药材的药性讲给我听,他的声线,总有种莫名的冷静。

  他教我在雪上走路,只留下三分之一的脚印,浅浅的,几乎无痕。他说,这样白的雪,若是用脚踏过,便会弄脏了,不过人若从雪上走过,定会留下脚印,不同的是深浅,深时可深一尺,浅时可浅一分。

  他教我用麻叶,梧桐叶和青皮胡桃泡的水洗头发,绵长的发浸在水里,四散,四合,交织,缠绵悱恻,诡异地美丽着。

  他话很少,有时与他对望,常是漫长的缄默。

  他每年会离开无山两个月,离开时不动声色,回来时,目光缱绻,有淡淡的残碎的月色,有一脉清溪,缓缓流过。

  我想他去的一定是一个温婉的忧郁,雨润烟迷的地方,在我的梦里,那里有大朵的烟雾开放,如火如荼。

  他说,等你十六岁,便可以离开无山,四处游历,可以去看书里写到过的渔舟唱晚,楚天秋水,巫山雨洗,秦岭云横。

  我,只是暗自积蓄着隐忍着对山外的渴望。

  我对这个禁锢了自己十三年的寒冷的地方并没有恨,但是,亦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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