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蹦出个舅舅
我让大家坐下；“各位，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码头的事儿，我马上去上海处理一下，大不了咱们委托英国人或者德国人来搞，布朗与我一起去上海，两三天就回来，家里的事，石头你多费点心，嗯？老冲怎么没来？”
石头对我说；“麟哥，你今天出来的早，我和冲叔要出门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客人，夫人让冲叔留下了”。我又问石头；“什么客人，你认识不？”石头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看见县衙的何师爷也一起来了！”
我吃了一惊；“什么？何师爷？我得回去看看，布朗跟我一起去！”我当时是担心官府的人来找麻烦，所以才叫上布朗。还没等我动身，高冲从外面进来；“少爷，夫人让你回去一趟，你舅舅来了！”
我一听吓了一跳；“什么？什么？我舅舅？我娘不是独生女吗，那蹦出个舅舅来？老冲，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我那外公在外面养了个小妾，弄出个私生子来？”
“哈……”！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高冲摇摇头；“少爷，别瞎说，你这个舅舅跟你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我和你爹早就认识他，只是多年没有来往，所以你不知道。而且，你舅舅还是咱嘉兴的县太爷！”我刚要起身，听到最后一句又坐了下来；“等等，老冲，我这位借光舅舅来嘉兴快四年了吧？怎么早不认亲，晚不认亲，偏偏现在才来认？是不是以前看我们穷，不愿意搭理我们，现在看我家有钱了，跑来认亲了，这叫什么来着？‘穷在街头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老冲，你还真得给我说明白，要是这样，这个舅舅我还不认了。”
高冲苦笑着坐下；“行了，少爷，我给你简单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高冲给我讲起了这个舅舅的来历。
事情还要从我的外公说起。外公年轻的时候，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堂弟。在北方，我应称为二姥爷，南方称为外叔公。外公与这位堂弟虽不是亲兄弟，但感情却非常好。我的这位二姥爷与外公不同的是：喜欢读书，十六岁就考中了秀才。后来，村里发生了瘟疫，只他们兄弟二人逃出生天。又赶上长毛造反，外公参军给刘存厚做了侍卫，又介绍二姥爷给刘存厚当了师爷。由于二姥爷为人朴实，又有学问，深得刘存厚喜欢。不久得到重用。在刘存厚率兵截粮道大战之前，他也考虑到自己是九死一生，于是，写了一封书信，把二姥爷介绍给刘坤一做师爷，刘坤一自得了二姥爷做师爷轻松了不少，而且在二姥爷的帮助下，一路升官，一直做到两江总督，所以，刘坤一对二姥爷也是十分器重。
二姥爷早年结婚，娶的是苏州的大户陈家的女儿，只生一子，比我娘小两岁，取名叫刘仕召。刘仕召小时候经常来我姥姥家，一住就是几个月，与我娘的关系也非常好。不过刘仕召小时候不爱读书，有二姥爷管着还好些，只要二姥爷不在家，他遍到处闲逛。但是刘仕召很聪明，这一点深得刘坤一的喜欢。刘仕召十六岁那年，二姥爷有一次办完公差，回江宁的路上，在一个客栈打尖，遇上了个年轻的书生。这书生叫何儒轩，绍兴人氏，父母早亡，孤身一人，来江宁想谋个生路，哪知天有不测风云，生活无着落，又病倒在客栈，店家因他没钱，便要撵他出去，正在这时遇见了二姥爷。二姥爷也是读书人，对何儒轩十分同情，便把他接入家中养病。在交谈中，二姥爷发现何儒轩十分有学问，而且是多才多艺，便请何儒轩留下来作家教。何儒轩一见刘仕召比自己小不了几岁，认为当先生不合适，便与二姥爷商议，只作陪读。当然，实际上何儒轩还是和作家教一样。刘仕召在何儒轩的帮助下渐渐喜欢读书。我外公去世后，二姥爷带着刘仕召曾来吊唁过。后来我娘结婚时，刘仕召也曾来送过礼，所以，高冲认识他。之后，外婆全家被杀，又被一把火烧了家，二老爷以为全家已死光了，哭了几次，当时又兵慌马乱，也就没让刘仕召过来。
再说刘仕召在刘坤一的帮助下，与何儒轩一起去到京城，入贡院学习二年。刘坤一又帮忙为刘仕召弄了个候补知县。何儒轩陪读这两年，本来的雄心被官场的乌烟瘴气给磨灭了，看透了仕途的险恶。于是，放弃了走仕途的打算。
刘仕召早年与他外婆家的远房亲属的女儿成了亲，生了一个女儿，比我小一岁，取名叫刘雅荷，小名叫小雅。自从小雅懂事后，何儒轩便收她为弟子，教她琴、诗、书、画。据说小雅弹古筝的水平相当高。三年多以前，嘉兴知县离任，刘坤一立即给刘仕召补了缺，用现代的语言说就是转正了。刘仕召便请何儒轩给自己当师爷，何儒轩不想当官，又无事可做，于是随刘仕召一家来到嘉兴。当时嘉兴很穷，刘仕召一上任许多事务需要处理。何儒轩作了师爷，也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时间教导小雅，于是把小雅送到李夫子家，请李夫人教导。刘仕召上任后没有忘记自己姐姐的一家人，委托何师爷帮忙打听，看看刘家是否还有人活下来。何师爷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可一了解，这一家子是儿子混蛋爹胡闹，家里穷还不可怕，可怕的是高天麟不学好，正日游手好闲。何师爷当然会想到：如果让高天麟知道自己的舅舅是知县，会不会更变本加厉？再者，对刘仕召的仕途会产生多么坏的影响？于是何师爷便决定先不告诉刘仕召，只说当时没留下一个活口。不过，在暗中，何师爷没少帮过高家，这几年官府的人头税，都是何师爷自己掏腰包帮高家交的。高天麟整日胡闹，何师爷也从未抓过，最多只是让衙役训斥一番而已。
自从今年年初，高天麟所做的事传入何师爷耳中，他便开始留意，后来发生的一切让他又高兴，又怀疑。高兴的是这位少爷终于学好了，怀疑的是不明白这位大少爷要干什么？昨天中午在张起先家的一番谈话，让他心里大吃一惊，下午与两个师弟的交流，让他越来越看不透高天麟。不过他不想再瞒下去，高天麟的名字还在次要，高冲是高、刘两家的老人，早晚要传到刘仕召的耳朵里，与其这样不如现在合盘托出，让刘仕召自己定夺。于是今天一大早，何师爷当着刘仕召全家人的面将事情和盘托出。刘仕召一听姐姐一家还活着，高兴地差点蹦起来，对于何儒轩的良苦用心，他能理解，安慰了何师爷几句，就要带全家过来拜见姐姐。
小雅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在大清像她这个年纪已是谈婚论嫁的年龄，可却没有人能入了她的法眼。（再说刘仕召夫妻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也舍不得让她过早地离开身边，才一直拖到现在）。对于高天麟，她在学堂里听过很多，心中十分厌恶，不想到高家来，刘仕召大发雷霆；“小雅，你的书读到哪去了？就算你烦感高天麟，可他娘是你的姑姑，是你的长辈，你岂能不认？简直是岂有此理！”
刘仕召的妻子虽然也从女儿那里听过不少高天麟的光荣‘事迹’，但也觉得丈夫说得对，高天麟毕竟是晚辈，再说，听说他现在不也改好了吗！不管是真是假，真不能不认刘玉贞这个姐姐，于是也说小雅几句。就这样，一家人各怀心事地来到了高府。先见到高冲，高冲也认出了刘仕召，赶紧把他们全家请到我娘的小院里。刘仕召一见姐姐便放声大哭，还是何师爷在旁替刘仕召说明了一切，又向我娘请求原谅。我娘当然明白何师爷的用心，赶紧请何师爷坐下用茶。高冲在一旁也都听明白了，这才来找我。
听完高冲的介绍，我也弄清了来龙去脉，这个舅舅还不能不认。没办法，回家看看吧，我对大家嘱咐几句，与布朗、高冲一起向家里走去。路上，我对高冲简单讲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他我要马上去上海，让他照顾一下家里。到了门口，我让布朗先回宿舍收拾行李，我与高冲来到正堂，娘和舅舅全家坐在那里谈话。娘见我进来给我介绍；“天麟，这是你舅舅、舅妈和表妹！”我上前施礼；“舅舅您好！舅妈您好！表妹好！何师爷您好！”舅舅和舅妈都笑着说；“免礼”！何师爷也笑着说；“大少爷，快快免礼”！只有小雅鼻子里“嗯”了一声，便转过头去。我心理也清楚，人家是厌恶高天麟，不过，我也没有想来一出表哥表妹的浪漫传奇，看来还是躲着点好。
见完礼，我想早点溜之大吉；“娘，舅舅，和你们商量个事儿。刚刚我与美国公司的摩根先生关于设计码头的事情发生一点意见，他的设计十分不合理，我现在必须马上去上海一趟，有可能要耽搁几天。舅舅一家刚来，我本应该陪舅舅说说话，一起吃个饭，可这码头的事也不能再耽误了，所以，请你们原谅，我要先走一步。”娘还没说什么，舅舅却站了起来；“天麟啊！你先去忙吧，正事儿要紧。你的事，何师爷都告诉我了，舅舅支持你，再说咱们都住在城里，只有一道之隔，想什么时候见面都行，等你有空了，舅舅好好和你喝一杯！”舅舅的几句话，说得我心里很高兴，不怪人家说；‘娘亲舅大’，还真有点亲情感。我赶紧回话；“那谢谢舅舅了！娘，你们先聊着，我让老冲一会儿去烧烤城给你们安排一桌酒席送过来。娘，你和舅舅一家好好聚聚，我先走了。”
我向外走，娘在后面喊；“天麟，你可要注意休息！”
“放心吧，娘！”我答应着走出正堂。来到我的书房，我收拾了一下，让老马去套车，让小伍和小黑也套一辆跟在后面。
中午到了上海，把小黑和小伍、老马安排在李霸那里，我和布朗去见威廉领事。见面后我把经过仔细地告诉了威廉，又拿出图纸，一一解说。威廉听了，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威廉先生，这件事，我想让查理德先在美国处理，如果真要上法庭，只是请求你作个鉴证，并帮我把图纸寄回美国。”威廉回答说；“没问题”。
随后我来到了电报局，给查理德发了一份加急电报，详细讲了这边发生的事，让查理德马上处理这件事，关于处理方法我没讲，因为这是对查理德处理问题能力的一种考验。之后，安排小伍和小黑轮流守在电报局，一有回电立即送回来给我。
美国加州，早晨六点，查理德刚刚起床，有人敲门；“先生，中国的加急电报”。查理德一惊，急忙开门，接过电报，一看之下，气往上撞；“加州船舶，如果情况属实，我决饶不了你们！”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外走，喊醒了秘书；“马上通知法律顾问先生和三位建筑工程师到会议室，情况紧急！”说完，自己朝会议室走去。半个小时后，人到齐了，查理德把电报交给了律师看，律师看过后提出几点；“查理德先生，首先我们必须确定，埠板的厚度2.5米不合理的数据，然后确定你们的诉讼请求”。查理德立即让工程师们开始计算，根据600号水泥的参数和码头货运承重量的各种参数。三个工程师经过计算，充分证明了厚度不超过一米，2.5米是绝对不合理的。
查理德考虑了一下。对律师提出要求；“律师先生，我们首先向加州船舶集团提出设计的不合理性，让他们24小时内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我们只能诉之于法院，按法律程序办理，另外，先招回我们派去的工程师，中止与他们的一切合作，直到这件事解决为止。”
“好”！律师开始打信。上午八点，加州船舶收到了律师信，同时天麟集团的工程师也全部撤回。加州船舶集团的董事长立即开了紧急会议。有人刚刚提出这件事是否属实，上海办事处亚历山大的电报就到了。
再说摩根回到上海，什么也不说，把自己关到寝室里睡大觉。翻译向亚历山大作了详细的汇报，亚历山大急忙找出原始设计图，一看之下，呆若木鸡。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没法处理，只好给总部发了封电报，详细讲了这件事的过程。由于他考虑时差的关系，没有办理加急，所以，加州船舶集团在上班后才收到电报。
电报被董事们浏览了一遍，空气变得沉闷。董事长看看大家，不得不先发言；“各位都看过了吧！现在情况属实，大家看看怎么处理此事？律师先生，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律师站了起来；“各位先生，我仔细地看了这封律师信，现在既然已证明情况属实，我认为如果与天麟集团对簿公堂，我们必输。如果天麟集团提出经济赔偿，各位想一想，设计费的直接损失还在其次，码头的误期所造成的经济损失，可能是个天文数字，诸位应该知道，美国的法律在经济赔偿的问题上，体现的是‘充分、有效、及时，’所以，我个人认为：如果经过法庭，我们加州船舶集团只有一条路——破产。而且，我们刚刚与天麟集团庞大的合作计划也会附之东流。所以，我个人的意见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只有一个------和解，而且必须要快。”
众人一片议论之声，有人提出如果天麟集团不和解怎么办？等等，律师接着说；“各位，我之所以提出和解是我认为有这个可能。诸位没有留意这封律师信。首先，如果天麟集团不想与我们和解，不用多此一举，直接把起诉书送到法院，那么，我们现在拿的将会是法院的传票，而且，信中也明确指出，要我方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再者，对于合作之事，仅提出中止，而没有说‘终止’，由此看出，天麟集团非常有气度，不想把我们逼上绝路，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能拿什么样的诚意来，就我个人认为有三点必须做到；第一、向天麟集团道歉，特别是向他们的总裁道歉；第二、按法律规定，定金双倍赔偿；第三、摩根先生已不适合在中国工作，必须立即招回；至于码头设计一事，如何表达我们的诚意，就看各位的了。”
律师说完，坐了下来。董事长看了看大家；“各位，我同意律师先生的意见。关于码头设计一事，我想最好由总部派两名专家，即刻启程去中国，为天麟集团免费设计，这样一方面表现我们的诚意，另一方面，回报天麟集团的气度，也为我们将来的合作，留下良好的基础。诸位还有什么意见？”众人又讨论了一番，当然考虑最多是这些条件天麟集团不同意怎么办？最后，董事长做出决定；“各位，不管怎样的结果，我们先提出和解的条件，等待对方的答复，各位先生今天只好辛苦了，先留在这里等待结果。”
查理德中午收到了答复条件，没有作决定，立即发电报到上海。小伍拿到电报后跑着回来，我看过内容，没有异议，只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我要与亚历山大在上海按着和解协议的条件签署一个备忘录，并由美国驻上海领事馆威廉先生作见证。
查理德收到我的回复，立即通知了加州船舶集团，对方当然没有意见。由董事长亲自带队来到天麟集团，向查理德公开道歉，并签署了和解协议。之后，加州船舶集团派一名副董事长带着董事长的亲笔道歉信和两名专家，立即启程来中国。双方同时发电报给我和亚历山大，收到电报时已是半夜，我总算把心放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八点，我带着布朗和大维来到领事馆。亚历山大看上去很疲惫，我想他可能一夜未睡。我们双方签订了备忘录，又在威廉的见证下，亚历山大向我道歉，退还二十万两银票。我与亚历山大握手时他告诉我，他将马上回国述职。我知道述职是假，接受法律责任才是真，不过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祝他们一路平安。
亚历山大匆匆走了。他早就发现摩根的精神状态有问题，只好带一名身体强壮的副手，把摩根一起带回国。
到达美国后，加州船舶还没有对他们做出起诉，摩根便进了精神病院，经过诊断，摩根患有精神分裂症。从此，摩根住进了精神病院。由于当时的医疗卫生条件很差，摩根的病并没有好转。五年后，他再一次发作，为了追赶一只飞翔的鸽子，他从四楼直接跳了出去，从此结束了他惨淡的一生。
加州船舶集团对亚历山大作了宽大的处理，只是降了一级，让他留在总部工作。
摩根的事件对加州船舶集团和天麟集团都是个沉重的教训，两个集团在以后录用员工体检项目上都加上了“精神状态”一栏，没有精神病医生的诊断和签字，一律不能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