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便有宦官宣布早朝。太监的声音拉得很长：“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众臣皆无事奏，正要宣布退朝，就有人前来上报：“威州府尹龚越求见。”
昭帝掀了掀唇：“宣。”
“宣威州府尹龚越觐见！”尾音在殿中回荡不绝，一层一层传了下去。之后，威州府尹龚越从殿外大步走进，看得出是风尘仆仆，在丹陛前跪下：“微臣龚越参见皇上。”
“平身，龚越，你为何擅离职守？”
本已起身的龚越再度跪下，面上竟是难以抑制的激愤：“请皇上为威州的将士们做主！”
“龚越，发生何事？”昭帝轩眉一皱。
“威州临近西域，天冷冬寒，今年冬突发雪灾，而应当由朝中发放的棉衣却迟迟未至！上月初棉衣到时只有寥寥几件，且多是破旧不堪。我离去时已有数名官兵被冻死！若是这样继续下去……”龚越越说越愤慨，到最后已是怒不成声。
昭帝脸色却是越来越青，手重重拍在龙椅上，大怒道：“岂有此理！一个个都以为什么？朕还没死呢！”话音未落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看来是气的不轻。
昭帝这话说得很重，满朝文武齐齐一惊，皆俯身拜下：“皇上息怒。”眨眼只剩下了几个立着的身影：缙王萧络、刚从皇陵迁回的太子萧绫、刚被解禁的绛王萧绰，以及新获圣宠的紾王萧缜。满堂皆静，独剩昭帝的咳嗽声。
咳嗽声逐渐止息，愈发显得朝堂静得异样。
“宋倚呢？”昭帝终道。
户部尚书宋倚站起来，几乎又是连滚带爬又跪到了阶前：“臣，在……”
“宋倚，你自己说。”昭帝的声音很平静，不像是发怒。
依旧是满堂的寂静，似乎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如此缓慢。昭帝怒道：“你们有胆子做，难道还怕说吗？陆砚林。”
御史陆砚林奉命出列，道：“户部尚书宋倚，玩忽职守，以权谋私，导致戍边将士死伤，理应……革职。”
耳边如惊雷轰过，昭帝声音冷冷响起：“宋倚，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宋倚沉默良久，终道：“臣，听参。”
昭帝一挥手，便有人上来剥了他的官服、官帽。众位大臣仍不敢相信，只是呼吸间便有朝中重臣被罢黜，互看一眼，便明白这一招杀鸡儆猴是做给他们看的。萧络看着他们的反应，心下不禁冷笑一声。他也知道，龙椅上的昭帝比他看得更清楚。
一直作壁上观的他拱手道：“吏如硕鼠，中饱私囊，户部不整，长此以往，国将危矣。儿臣愿为父皇分忧，清查户部。”
话音还未落，三皇子绛王也上前奏道：“儿臣亦愿为父皇分忧。”
昭帝沉沉叹口气，倦倦道：“准了。要办不好这事，你们俩谁也别来见朕。至于棉衣……”萧络会意，道：“儿臣自会一并解决。”
“那，退朝吧……”
萧络自然知道锋芒毕露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可是他已经等不得了。或许每个男人都希望权倾天下，可是除了掌握权利的满足感，他更想看到的是，海晏河清，国靖民安，外族人从此不敢再来侵犯，百姓安居乐业。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情平复。临出殿门，萧绰望了他一眼，眼神莫测。
“三弟，有劳你了。”萧绫远远望着萧络的背影，，漠然道。
萧绰一笑：“举手之劳而已。大哥，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小心连家，莫走二哥的老路便好。”萧绫紧抿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恍然间想起那革爵并从皇室除名的二弟萧綎。良久，他才道：“我明白，对了，三弟，我府中前日才新制桂花酿，不若邀上五弟六弟一饮？”
萧绰大约是没料到萧绫转变如此之快，愣了一愣，应道：“好。”
萧绫漫步走进稍显料峭的春风中。
春光易逝，韶华易负，满目灿烂却仍显萧索。萧络回到府中，只见满园春色，入目却仍是凄凉。书房中，他静静阖上眼，刚刚宫中密报，昭帝病情加重，连药也不能再喝下去。人，总归是有一死的。
他用手揉着额角，可心中的烦闷却是丝毫不减。
与此同时，安阑苑中却是不同的景象。童茉慵懒倚在榻上，两个心灵手巧的婢子替她按摩着她的小腿。那双腿自那软纱帐中隐隐透出来，白如牛乳，引人遐思。贴身侍女芜菡立在一边侍茶，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夫人……”
“嗯？”童茉挥了挥手，身旁的婢子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童茉下了榻来，伸手从芜菡处拿过一杯茶，落落白瓷，映着蔻丹艳丽不可方物。便是这样的女子，才当得上艳倾天下。
“夫人，昨日奴婢见着殿下了。”本是犹疑不决，可说出来竟是这样容易。
“哦？这很正常。这是殿下的府邸，总归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淡淡道。
芜菡咬了咬唇，不安道：“可夫人没发现殿下近来愈发忙了，连夫人这儿也不常来了。”
童茉依旧神色安然：“皇上重病，殿下心忧，为人子女，无可厚非。”
芜菡这才不管不顾地喊出来：“可是夫人你知道奴婢是在哪儿看到殿下的吗？荷风苑！是荷风苑！任倾雪的荷风苑！”
童茉神色一僵，什么话再说不出来，苦涩一笑，敛眸道：“殿下重情，同王妃夫妻一场，如今王妃不在，怀念亦是人之常情。”
芜菡泪落下来：“夫人只知替殿下找托词，可是殿下是否真心为的夫人？夫人如此情深，殿下必当以深情回报才是。”
可是，在这皇家中，是否又有真心可言？
昕儿若是在，听到主仆二人的对话，又会说什么呢？若说深爱，谁若倾雪一般痴心尽付？却如水东流，不得回应。
昕儿看着是温顺柔弱，实际上比谁都激烈，平日那般乖巧，只是没有戳到她的痛处而已。否则多年以后，她不会那样恨萧络，而萧络拿她没有丝毫办法。
罢了罢了，只是……情深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