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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假如,你是我的那片海

小说: 唱给你的小情歌 作者: 落清 字数:18170

  他们在圣西罗球场的最中央仰望天空。

  米兰的天空澄澈透蓝,稀薄的云层彼此交缠,渐渐描绘出一种安然。温曈看着身边的男子,明明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年纪,眉梢间的深邃却是让人无法看透的悲凉。

  他忽然转头,视线与她胶在一起,微微上扬的唇角像极了海浪的花卷。

  他说,“温曈,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怎么样的人?”她当真侧目认真想了起来。外表薄凉内心孤寂,拼命隐藏不快乐的人。是让她梦里想念过无数回的人,是她甘愿沉溺其中再不愿醒来的人。

  在她眼里,他是这世上独一无二最好的人。

  温曈眨眨眼,一个翻身将头靠倒了他肩膀上,抱住他的腰说,“你是我最喜欢的人。”

  顾臣尧眸光闪过半分诧异,大掌宠溺地拍过她的额头,你偷换概念的本事逐渐加强。

  “顾臣尧,你为什么喜欢足球呢?”她吐了吐舌头忙不迭地地岔开话题,圣西罗是个极美的球场,也许从小到大,这是温曈唯一进过的足球场,所以对这里,她竟也开始喜欢起来。

  顾臣尧将目光移开,眯眼望向深邃的天空。他说,“对很多人来说,米兰是一种信仰,足球的信仰,梦想的信仰,人生的信仰。”

  人都要靠信仰生活,就像……曾有一段时间,这个男子也是温曈梦里的信仰。

  温曈靠着这个男人,感受他强有力的心跳和微薄的呼吸声。他的面目渐渐变得模糊,轮廓掩埋在时间的废墟之中,与她错进错出,终究背道而驰。

  她猛地把脸埋进顾臣尧怀里,任凭眼泪打湿他洁白的毛衣。她不要这样与他错过,她从未想过要分开,即使他有他的梦想,有他渴望飞翔的那片天,她依然期望能够伴他左右。

  “是因为……在人群中不会有人能够注意到你的寂寞,对吗?”温曈喃喃说着,鼻子一酸,眼睛痛的难受。

  爱看足球,与人群融为一体,忘乎所以的欢呼,不顾一切的发泄。因为在人群中,不会有人在意你是谁,你难过或者快乐,他们只知道,你是无数球迷之一,仅此而已。

  顾臣尧的目光,渐渐从游离转为深沉,嘴唇动了动,说,“温曈你真的……”说了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撇了撇嘴转过头去。

  他想说,温曈你真的懂我。你看到我张扬背后的恐慌,可纵然你懂,又能如何?他背负着的,始终只能由他自己承受。

  时光荏苒,美好时光总是走的无比欢快。温曈来米兰的第一个暑假,和顾臣尧一起度过。

  他们整天粘在一起,他画画,做设计,她为他洗衣做饭,乖巧的像个小媳妇。偶尔他们一起去看球,去酒吧喝上一杯,他为她点柠檬红茶,自己则被灌的一塌糊涂。可无论他醉到怎样程度,他始终不许她碰一下酒杯。

  他说,好女孩儿不该喝酒。于是她为了成为他心中的好女孩儿,果真多年滴酒未沾。他们之间,虽说当初由她主动开始,可他却始终站在主导位置,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傻女孩对自己死心塌地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以为,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感情。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却几次在面对她时濒临崩溃。

  她笑起来清澈的眸子,明媚笑靥,始终盘踞他心,无法磨灭。当一个人长期缺乏某样东西却又在某天得到这件梦寐以求的珍宝之后,再要他放手,谈何容易。渴望被人爱的顾臣尧,在得到温曈这样全心全意的对待之后,又该如何才能让自己放开对她的依恋和不舍?

  她果真是赢了,成功的将自己的影子刻到了他心里去。

  卢乔西摇晃着手里的威士忌,目光几次看向远处舞池里的女孩。女孩子化了很浓的烟熏妆,若不是他把她记到了骨子里去怕只一眼也未必能够认出,那个看去张扬肆意的女孩子,竟会是吉米。

  与记忆里的她相去甚远,卢乔西甚至忘了吉米第一次为自己化妆是在什么时候。不可否认,吉米适合这样的妆容。但他不喜欢。

  “男人总是喜欢在失去后才去缅怀过去那些美好。”冷漠讥讽的声音从耳畔慵懒传来,只有顾臣尧才敢如此冷嘲热讽的对卢公子说话。

  “顾臣尧,我看好你也会有这天,加油。”卢乔西毫不客气地回敬过去,仰头将大杯威士忌喝尽。又问身边忽然沉默下来的人,“温曈呢?这阵子你们不是形影不离吗?”

  顾臣尧努了努嘴,才淡淡说,“在家呢。”

  “吵架了?”卢乔西低呼,兴致立刻被提了起来,“那孩子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跟你吵架?Cris,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卢乔西,你的脑袋应该送去医院好好洗洗才不会成天吊儿郎当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顾臣尧咆哮一声,起身想走,脚才迈开一步手臂就被人亲热得挽住。一股俗气的香水味混合着酒精烟草味散发而来,他向来有些洁癖,当下便甩开对方的手。

  “喜新厌旧果真是男人的专利,Cris,难道你忘了我们在一起两年?”玛丽奥努力靠在吧台,才不至于让自己在他面前显得更加狼狈。

  如果她有一百个理由恨这个男人的薄情寡义,就有一百个理由唾骂自己的念念不忘。

  爱与恨,始终并肩而行。谁也脱开不了谁。

  “我和很多女人在一起,玛丽奥,如果这就是你所谓在一起的话,那么这两年,我身边的女人不只有你,你比谁都清楚。”昏黄幽暗的灯光下,顾臣尧只露出一双深如幽谭般的漆黑眸子,身上的凛冽森然骤现,他是温和的男子,却比任何人都要绝情。

  玛丽奥漂亮的五官在幽暗中扭曲成了一团。她无法想象,曾经与自己温存过的男人,可以这样云淡风轻的将过去一扫而过,现在的他,眼里再看不到她。

  她以为,那次蓄意的杀害,或者能够让他记住自己,可她仍是错看了他,他非但没有对她有多一刻的留恋,反而将另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带进了自己的生活。于玛丽奥而言,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在他面前退缩。

  看好戏的卢乔西并没有兴奋多久,舞池里蓦地响起一阵骚动。他本能回过头去,目光在人群里匆匆掠过,最后停留在被围困在最中间的吉米身上。

  他看到一个意大利未成年少女嚣张地往吉米脸上甩了一巴掌,周围顿时叫好喝彩,而被打的吉米全然麻木,只有唇角始终勾着刚才那抹笑意。

  她像是在看着他。

  卢乔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几步走到吉米面前,用力握住那个少女正欲甩上第二个巴掌的手腕。他冷冷地盯着少女,说,“如果不想半夜三更让你父母去警察局接你,我很乐意跟你玩这个游戏。”这话果然奏效,少女恨恨地瞪住吉米,用意大利语说,“别再缠着我哥哥不放,他不会和你在一起的。”说完,似个骄傲的小公主,转身淹没在黑暗之中。

  卢乔西想去碰碰吉米受伤的脸颊,终究还是忍住了。抓住她的手腕出了酒吧。

  夏风迎面而来,吹乱女孩子精心整理的发丝。她嘴角仍有淤青,只是呆呆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并不言语。

  或者在多年前,吉米就已经丧失了和卢乔西说话的能力。尤其在此刻,她脆弱的时候。

  “我送你回去。”许是看出她的退缩,卢乔西首先打破沉默,他预感不该一句话不说,可他想,他们之间怎么变成了这样子呢,年少时的爱恋,成为如今彼此靠近的枷锁。

  他逃不开那束缚,无法忘记,那些令他曾经多么不堪的往事。

  吉米终于有了反应,她摇摇头,往后退一步蹲在酒吧冰凉的墙角,说,“温曈会来接我的。”

  卢乔西不再勉强,也没有离去。他站在距离她几步的位置,为自己点燃一根烟。

  他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看她不要去想她,所以在烟雾缭绕之中,他就真的没有看到吉米低声抽噎到浑身颤抖的身体。也没有看到,她有多努力地想在他面前维持自己耗尽心思筑成的骄傲。

  温曈曾经跟顾臣尧说过,她最怕看到的,不是两个相爱的人互相折磨,而是两个爱了很久很久的人突然分开,像陌路一样擦肩而过,她受不了那种残忍,因为她不明白当初植入骨血的亲密,怎么会变成日后两两相忘的淡漠。

  那时顾臣尧一遍遍抚过她的额头,说她像个神经脆弱而敏感的孩子。谁又能想到,她当真看到了这样一幕。

  角落里低泣的女孩子,几步之外守候着的男人,分明都还放不下,却固执地维持着距离不肯靠近。若不是在米兰的不期而遇,那么吉米和卢乔西,是否终究会错过一生呢?

  温曈将吉米从阴影里扶起来,原本就瘦削的身体微微颤着,想是早已经哭的不能自已。她再看卢乔西,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全然专注。

  她没法指责卢乔西,更没有立场说他感情的不坚定。此时此刻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问候。

  “温曈。”走出一段距离,卢乔西忽然惊醒,叫住她。

  “有个意大利少女甩了她一巴掌,棕色的长卷发,和你差不多的身材,很嚣张跋扈的样子,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他在问温曈,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看向吉米。

  没有勇气去看,他们之间耗费掉的何止是青春和爱情。还有为爱执著的勇气。至少如今的卢乔西,不相信爱情。

  回答卢乔西的不是温曈,而是自身后走来的顾臣尧。“那是Bene的妹妹,异父异母的怪胎妹妹。”顾臣尧在酒吧门口,好不容易甩掉了玛丽奥的纠缠,却发现另一件更为棘手的事情。

  他看到温曈眼波猝然黯淡下去的刹那,心脏狠狠一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容不得她受哪怕半分的委屈?

  他捂住胸口,朝温曈淡淡的笑着,温曈神色淡然,嘴角努力向上翘了翘,她僵硬着身体,扶住同样全身僵硬的吉米。

  爱情是两个人的出口,没有一方可以真正做到全身而退。伤人伤己,才是爱情最原始的面目。它并不真的那么美好。

  那个夜晚是七夕情人节的前一夜。在米兰,七夕始终不若214情人节那样受人追捧,甚至很多意大利人根本不知道七月初七,是中国传统的情人节。

  但她们不一样。七夕对她们而言,有着和西方情人节一样的意义。

  那夜吉米嚎啕大哭,却什么都没跟温曈说。她哭得温曈心脏撕裂般的难受,温曈在米兰唯一的朋友,她又怎么舍得她如此难过。

  半夜的时候温曈忽然被惊醒,身边的吉米熟睡着,却眉心紧蹙,睡得极不安稳。

  她坐在黑暗里,渐渐迷茫,失去方向。如果,今天角色转换,她是吉米,而顾臣尧是卢乔西,他们又会如何做?他们是否也会像吉米和卢乔西那样咫尺天涯,各安寂寞?

  温曈走到阳台,望着繁星闪烁的星空拨通了顾臣尧的号码。电话接起的那一刻她微笑着说,“顾臣尧,情人节快乐。”

  已过十二点,她是第一个祝他情人节快乐的人。

  那边一阵沉默,很久才响起顾臣尧清冷的声音,“温曈,怎么还不休息?吉米怎么样了?”听他的声音没有一点鼻音,怕是也根本没有睡下。温曈抱着自己的胳膊,嘴角无意识地笑着,她大哭了一场,“顾臣尧,女人真傻对不对,总是妄想永恒,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学不会看清事实。”

  “那不是傻,温曈。那是勇敢。”顾臣尧的嗓音微微沙哑,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落寞,继续道,“勇敢的女孩子最美丽。所以温曈,明天我们去看海吧。”

  看海。和顾臣尧一起。在七夕情人节这一天,会是一件多浪漫的事情?

  那是米兰边上的一个不知名的小镇。碧海蓝天,真正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海风迎面吹来,将他们的发纠缠在一起。温曈笑着去捂顾臣尧的眼睛,他却吻了吻她微凉的手掌。温曈轻颤,佯装不在意的移开视线,可分明骗不了自己,刚才那一刻心里的期待和悸动,那只为顾臣尧而慌乱的心。

  顾臣尧带着温曈跑遍小镇每一处风景,他对温曈说这里是他的福地,在他每每心生晦暗的时候,在他对这个世界绝望的时候,在他迷失在米兰的纸醉金迷中的时候,他常常会一个人躲在这个小镇,假装忘记自己忘记过去,开始每一个他臆测出来的新生。然后便更多了一分勇气去面对这个世界的肮脏或者现实。

  温曈从来没有想过,强大如顾臣尧,也会有那些不为人知的灰暗过往。回不去的少年时光,是每个人心底无法触碰的遗憾。可顾臣尧对他的年少时光,除了憎恶,再无其他感情。越是骄傲的人,越是有自卑的内心。

  甚至有时,顾臣尧会觉得,自己离温曈那般遥远,遥远得连她的面目都不再看得清。

  “温曈,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好。”小镇的第一夜,顾臣尧仰躺在海滩的岩石上,星光那样灿烂,仍是无法触及他内心的阴暗。

  温曈背抵着岩石,似乎从开始到现在,顾臣尧总是在不断提醒着她,提醒她不要太爱,不要太靠近,甚至不要太用心。可是顾臣尧,你又如何明白,你以为让我对你不要太爱就是对我的保护,实际却是将我的感情无情踩踏在你脚下,你又何时见过……面对你时我的不勇敢呢?

  她终于仰头,睁大眼睛,直到眼泪倒流回眼底才涩涩开口问他,“你又怎么知道我眼里的你是什么样子呢?”

  “我是个烂人温曈。我只说三遍。这是最后一遍。我给你机会离开,否则,一旦我上了心,你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顾臣尧坐起来,俯视陷在沙滩里的温曈,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里隐忍的晶亮,不是不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走向自己,而是清楚明白温曈不是从前他身边任何一个女人。

  她纯粹、平和、善良,淡定得与世无争,给的感情又那般全心全意不顾一切。他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可以得到这样一份简单没有杂质的爱情?

  他被这个世界骗太多次了,多到早已麻木,忘了失望的本能。唯有这一次他无法忍受,他希望这是另一个开始,又害怕会像从前许多次那样失望愤懑。他很自私,也很贪心。要么不要,要么就是全部。

  只剩下海风肆意的呼呼声和海浪拍打海水的声音。

  顾臣尧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紧张。他分明可以理直气壮得告诉自己,他不爱她。连喜欢都尚且不算,然而面对这样的沉默,始终是心焦了。

  温曈教会了他紧张,也教会了他欺骗自己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缓缓起身,棉麻白布裙子随着海风飘扬,长发倾泻,像极了春日里恬淡安宁的寂静女子。他渴望着的女子。

  她看上去那么瘦那么瘦,仿佛风一吹,就会将她带离他身边。顾臣尧猛地伸手去抓她的手腕,仍是迟了一步扑了空。温曈后退一步,清澈的眸子里是他苍白的恐慌和无助。

  她笑道,“顾臣尧,我原以为你是世上最美好的骄傲。我喜欢那样自信骄傲的你。可为什么,你总也不相信我,你抱着我随时会离开的心情同我在一起,你对我好,把我宠上天去,却独独没有想过要与我天长地久。顾臣尧,我告诉你,我虽然喜欢你,但绝不是那种没脸没皮的女孩子。三年都忍受过来了,你以为我没法忍受第二个三年吗?还是你觉得,总有一天我们终究会牵着另一个人的手遗忘对方?你说,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温曈说着说着,眼泪早就已经爬满了脸颊。她觉得委屈,明明她也同样没有安全感,又总是他将这种脆弱转嫁给自己。他不会知道,自知道吉米和卢乔西的过去之后,她有多害怕与他分别,她害怕真有那么一天,而她却连一声再见都来不及跟他说。

  没有人会懂这样的悲凉。因为在几年前温曈就已经尝过这种滋味。连道别都找不到理由。

  顾臣尧终于用尽力气拥抱住温曈,用力得几乎要把她揉到自己的骨血里去。他如此贪恋她身上的味道,她对着自己笑时候的样子,她看着他时眼里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满足。他无法容忍这一切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出现。

  “温曈,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手,哪怕未来有太多不确定,哪怕以后的某一天你突然后悔,也休想我会放过你。”他说完,托住温曈的后脑狠狠吻住她的唇。女孩子清淡的芳香沁入他的鼻尖,他越发不能自已,揽着她吻得着迷而专注。

  这是顾臣尧第一个不想放手,想让她一直呆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子。而他也真的这么做了,利用她的爱,束缚住她的手脚,从此以后,她的爱只为他一个人沸腾。

  米兰的第二年,照例是开学日,不同的是温曈身边多了一个顾臣尧。

  这一年顾臣尧凭借自身出色的表现和优异的成绩,自行研读马兰欧尼设计学院服装设计的硕士课程。事实上凭借他如今在设计界的名气,早已不需要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完成这些程序。可顾臣尧自有他自己的原则,他想要的必定要自己去争取,别人给予的他半分看不上眼。

  温曈就是喜欢这样的他,强势骄傲,独一无二。

  而顾臣尧越发成功,渐渐从开始的潜力新人逐渐蜕变为新晋设计师,也开始频频出现在时尚杂志,各种服装展,酒会宴请,俨然成了设计界的新宠儿。这个圈子的更新换代总是如此频繁。谁也无法保证能够长红,经久不衰。而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个香饽饽究竟隐藏在哪个角落。

  天气进入十二月,温曈已经适应米兰的冬天。她踩着路上厚重的积雪走到顾臣尧的设计室。他所在的设计室,除了上次受伤的不愉快经历,这是温曈第二次站在这座现代气息浓重的摩登大楼前。她不想去在意心里偶尔流淌过的纷繁复杂情绪,可若说真的不在乎却是假的。

  当你爱的人越来越优秀,你就会觉得自己越发的渺小。

  层次分明的办公室里,温曈在最里面靠窗的角落找到顾臣尧。那是温曈第一次见到夏妍,她有一张公主一般的娃娃脸,棕色的微卷长发,粉色连衣裙及膝,与顾臣尧在一起组成一幅极美的画面。

  顾臣尧对温曈打了个手势,示意她马上就好。

  温曈可以打赌,他画画时候专注的样子美好到让人觉得这个世界只有光明。她的男孩子,她的顾臣尧。她可以如此快乐地告诉自己这是只属于自己的男人。

  “怎么站着尽是傻笑?看傻了?”大手抚上头顶,顾臣尧宠溺地拨乱她的长发,看她恼怒成休的样子心里满满的满足。

  “对,看美女看傻了。”温曈吐了吐舌头,把顾臣尧拉到一边问他,“为什么你画她?”

  “她是我的模特,我必须得画她。”顾臣尧哑然失笑,刮刮她的鼻子,“温曈,你别告诉我现在是在吃醋。”

  温曈脸一红,她当然不能告诉他她在嫉妒。她觉得自己是个坏女孩,嫉妒对于女孩子来说从来不是好东西。“我只是觉得……她很漂亮。”温曈的声音很低,伴随着浓浓的鼻音,听上去有些哭腔。

  顾臣尧终于止住了笑容,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将那边的女孩招呼过来。他揽住温曈的肩膀拍拍她的头介绍,“这是夏妍,工作伙伴,从现在开始会担任我的模特。”

  他看向夏妍,说,“这是温曈,我女朋友温曈。”

  女朋友。多美好的字眼,自顾臣尧口中说出,犹如一纸符咒,将她的灵魂牢牢系在他身上。纵使多年以后,当米兰这座城市再没有顾臣尧,温曈依旧记得当时顾臣尧为安抚自己心里的不安而说出的女朋友三个字。

  她要的其实很简单。她一直不是贪心的人。

  在咖啡馆后面潮湿阴暗的街口,温曈就着顾臣尧的视线停留在苏青身上。不,确切得说,是苏青与卢乔西。

  卢乔西被苏青按在墙上,她哭着吻他,眼泪模糊,似一个濒临死亡却苦苦挣扎的溺水者,渴望得到一丝氧气。

  而卢乔西正是那个冷眼旁观的陌路人。他看着苏青的挣扎,看她对自己迷乱,始终无动于衷。初时,他可以欺骗自己忘了。直到吉米的再次出现才让他清楚的发现这一切不过源于自己内心最原始的渴望。他可以骗得了自己荒凉而绝望的心,却忘不掉吉米满目空洞连恨都显多余的目光。

  温曈不自觉握紧了顾臣尧的手,她说,“苏青果真是喜欢卢乔西了吗?”

  顾臣尧并不回答,却揽过她的肩头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谁说不是呢,苏青也许喜欢惨了卢乔西,可卢乔西心里的那个人却不是她。

  总是在错的时候遇到对的人,或者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不断的错过,终其一生,只为缅怀当初那段渴望却不可求的少年情怀。

  爱情不分对错,亦没有时间的限制。就像苏青爱上卢乔西,并不会因为卢乔西心里有别人而少爱一分。

  可温曈的心如同哽上一根刺,更多的时候她像是与自己较劲。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两个自己,一个自己希望卢乔西心里始终有吉米,哪怕那已经是一段时光久远的过去式。另一个自己却想让吉米永远在Bene的羽翼下幸福一生。

  女人都是矛盾的个体。

  “知道你看到这些会不开心,可你却那么倔强,温曈,你不懂如何避免伤害,要怎么保护自己呢?”顾臣尧把温曈的脸扯进自己怀里,不由叹息。在他眼里,温曈更像是个孩子,需要有人在身边不断提醒她社会的现实和险恶。因为,她是那样善良的人,善良的甚至不懂如何逃避伤害。

  温曈不懂,她只是不懂为什么有人可以在明确自己感情的情况下若无其事的接受别人的拥抱,更不懂这世上怎么有那么多为爱痴傻的女子。那个时候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是这众多痴傻女子之一。以为执手千年,蓦然回首才发现,一切不过过眼浮云。

  他捧起温曈的脸,她清亮的眼睛里有几丝淡淡的迷惘,忽而生起气来,连笑容都敛了下去。粗糙的手指抚过她冰凉的脸颊,说,“温曈你瞧,谁让你执意来这里的,看到这些不该看的,也只能一个人生闷气罢?”

  温曈不服,努了努嘴,“我没有生闷气,我只是觉得他不配爱吉米,三心二意的……”不再说下去,因为分明察觉顾臣尧的目光已经冷却下去,如同这冬日里的清冷,可以浇灭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温曈,他是人不是神,他只是一个单身找不到爱情的男人,你没有权力去指责他的人生。他和吉米,早已结束。他残忍地提醒她这便是现实,卢乔西有选择自己爱谁的权力和自由,没有谁可以去指责或者质疑,即使是吉米。

  那是第一次,温曈见到了凛冽的顾臣尧,不同于平日的温和,在他清俊的外表下,其实匿藏着一颗冷漠无比的心,她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温曈忍住眼泪,转过头低喃,“谁想看他和谁接吻,只是想找他陪你一起过生日罢了……”声音减低,渐渐被街口往来的汽车引擎声淹没,然而顾臣尧仍是听得真切。

  手指不由僵硬,生日?顾臣尧嘴角不由酸涩,多少年不曾有人记得过他的生日?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生日对他来说,与一年之中其他364天无异,始终是一个人,生日或者节日,又有什么区别?不是不感动的,只是看惯了这人间冷暖,突来的温情总是让人变得措手不及。

  他看着女孩子白皙的侧脸,脸颊被冻的通红,一直在吸鼻子,不知是因为天气冷还是因为在极力隐藏眼泪,连身体都是颤着的。

  顾臣尧抓过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打趣道,“为什么要找他一起过生日?你难道不更加期待二人世界吗?”

  温曈脸一红,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你的朋友,我也只知道卢乔西,生日不是应该越热闹越好么……对不起,没能让更多人为你庆祝……”

  顾臣尧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当真会有那么一个人眼里只有自己一人。他想不管时间过去多少年,不管这个世界如何改变地球如何旋转,他始终都会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女孩子对自己道声对不起,只因为没能带给他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party。可惜那个女孩子不知道,即使那个时候只有她一人陪伴他,他也已经觉得这是上帝难得的恩赐,除了她,再没有人会把他看的比自己更加重要。

  顾臣尧的生日在圣诞节的前两天,并不难记。可他却说,从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于是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

  温曈记得他说这话时眼神的落寞,像个无助的孩子找不到平衡的支点,既然无人记得,那么便让他自己也忘了吧。那是一种孩子般的自暴自弃,将自己放逐在没有温情的世界,他以为这样便会好过。

  然而他有了温曈。温曈会眉眼温柔得说,“你不用记得,别人也不需要记得,我一个人记得就好了,我帮你记得。”那般天真纯净,温暖了他整个心脏。

  她送给他一个绒布玩偶,是个卡哇伊的漂亮小姑娘,穿一件粉蓝色的连衣裙,上面绣着sunshine,她说他是阳光。然后手指轻轻按动玩偶的肚子,发出温曈紧张而清晰的声音。

  “顾臣尧,生日快乐。爱你爱你还是爱你。”一遍一遍重复地听,直到他眼里有微胀的酸涩,直到她也觉得心密密麻麻地心疼。

  她从不想去看顾臣尧褪下骄傲面具后的脆弱,不管是怎样的情况下她都知道那些都不是真实的他。没有人可以看透他的。

  短暂令人窒息的沉默,温曈率先打破。她点燃蛋糕上的蜡烛对他说,“可以许愿哦。”

  “上帝听的到吗?”顾臣尧看着她的眼睛问,其实他更想说,许下的愿望一定能够实现吗。

  “上帝不亏待它任何一个孩子。”温曈眯起眼睛,眉眼笑成了一条缝。

  她不知道最后顾臣尧究竟许了怎样的愿望,只知道顾臣尧大口大口将所有的蛋糕塞进肚子里。他不喜欢甜食,却吞下整个蛋糕。也许他知道,那是温曈几乎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烤制而成的,知道他不喜甜食,又煞费苦心的在奶油里混合了抹茶粉,结果却让蛋糕的味道变得更加奇怪。

  她想他一定是知道的。

  过了午夜,就是平安夜。西方最传统浪漫的节日。

  在她起身离开的时候,他从身后拥抱住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轻蹭着她的脸颊。

  “温曈,留下来吧,今天是平安夜。”他说。

  温曈的心剧烈颤动起来,心脏几乎不是自己的,仿佛一开口它便会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却鬼使神差地说,“好。”

  她从来不懂怎么拒绝顾臣尧。

  那夜他们终究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抱着她,把她整个人裹在自己怀里,他们像一对世界末日互相守候的恋人,拥抱一整夜,听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身体贴合在一起,除了浅浅地亲吻,顾臣尧没有对温曈做更进一步的动作。

  他没有对温曈说,他喜欢极了她的礼物,假使以后他们分开,他也永远可以拥有她对他说的爱你。只对他一个人说的。

  圣诞过后顾臣尧开始比从前更加忙碌。学校的课程越来越少,除非必要,否则他已经极少再回去学校。

  他忙着即将到来的个人时装展,三个月后的米兰时装大奖赛,开不完的会,画不完的草图,甚至是做不完的设计。

  温曈自然不懂这些,就专业而言,她只是他世界的局外人,但她是个乖巧的女孩子,进退得宜,懂在他忙碌的时候不去吵他影响他。圣诞节的几日假期,几乎都是在Sweety度过的。

  假期的最后一天,温曈在Sweety后台的角落里看到独自喝酒的苏青。

  涂着大红指甲的手指缠在精致古朴的酒瓶身上尤为妖艳。那是一种掺了果汁的鸡尾酒,却比纯酒的酒精浓度更高。她已经有些微醺,灯光下苍白的脸颊满面通红。

  温曈远远站着,不说话,看她一个人饮酒,直到酒瓶空了,她才抬起头来,迷离的目光对上温曈的,竟自嘲般的嗤笑出来。

  苏青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一只手绕过温曈的肩膀揽住她,说,“温曈我告诉你,我不是败给那个什么吉米,我是败给卢乔西,但我不放手,无论如何我都不放手……”

  温曈不明白苏青为什么要同自己说这些,她扶苏青站好,问她,“你曾经说你有男朋友。”醉得面红耳赤的女子惨然地笑,目光透过斑斓的夜色像是走进过去的回忆,然后用一种温曈完全陌生苍凉的口气说,“男朋友……我自以为是的男朋友……我曾经以为能够得到的男人,若不是那个人出现,卢乔西必定已经接纳我……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苏青说着说着,弯下腰痛苦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得连胆汁似乎都出来了。

  有些人,总是喜欢借酒消愁。以为醉了便能得到解脱,却忘了更多时候酒不醉人人自醉。

  温曈不忍苛责苏青,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她看着苏青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平静开口。“苏青,爱情不是委曲求全。所以假使吉米没有出现,假使卢乔西真的接受了你,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样委曲求全的爱情,真的是你认为的爱情吗?”温曈知道这样的话太伤,她只是不忍看着苏青陷在一个人的情爱里无法自拔。当一个男人心中有你的时候,又怎会看不到你为爱的委曲求全?可卢乔西呢?没有,他什么都没做,他甚至在接吻的时候心里都是另一个她。

  苏青的目光逐渐涣散,终于濒临崩溃般的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要如何才能选择不痛不痒,怎样才能让自己喜欢他的心少跳动一点?不是不知道温曈这些话的意思,她也曾想忘掉那个薄情的男人,可每一次,每一次当他转身回头望着她的时候,她便无法真正对他狠下心来。

  在她一次次以为遗忘的时候,他又会重新突然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样的暧昧……

  你们在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人都吓了一跳,回过头,竟是卢乔西站在身后,视线胶在苏青身上,眉心紧蹙。

  苏青没有理他,抱着自己,下巴搁在膝盖上让自己放空思绪。她想起从前很多个夜里,为他喝得酩酊大醉,为他哭掉很多眼泪,甚至为他拒绝那么多的爱情。她以为,卢乔西是最好的,原来真的是她以为,多傻多天真的过去。

  卢乔西走到苏青面前,蹲下,仔细看她淌着眼泪的脸颊。

  “又喝酒了?声音淡得几乎听不出心情,语气却多情温柔,某些时候他看着苏青的样子,更像是透过回忆在看着某件自己得不到的珍宝……

  如同从前无数次,卢乔西将苏青从冰冷的地上打横抱起,这次苏青没能像从前那样扮演乖巧的角色。她像个疯子一般对他拉扯嘶吼,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血腥弥漫唇间,留下两排血红的齿印。

  苏青从卢乔西怀抱里挣脱出来滚到一边,哭着对卢乔西喊,“不爱我就不要给我希望,你难道不知道我爱的有多卑微,你这样自私,在你寂寞孤独的时候要我陪在身边,可你却从来也看不到我的无助彷徨。你知不知道多少次在你转身的时候,我只能咬着牙低声哽咽,甚至连声音都不敢让你听到!你怎么可以每次都假装若无其事……怎么可以……”尖锐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到最后的控诉已经有气无力,气若游丝。苏青不明白,为何她爱着的男人连绝情都可以绝情的这样毫不掩饰理所当然。

  暧昧很伤人。暧昧让人受尽委屈。而她一直站在最伤人的位置,为他受尽委屈。

  温曈在圣西罗球场外的广场上给顾臣尧打电话。

  她说苏青醉了,她哭着对卢乔西控诉,她突然觉得苏青很可怜。

  顾臣尧安慰她,让她别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多想想自己,照顾好自己。

  她对着电话撇了撇嘴,想说:想说我更想你照顾我。可这样太任性了,她只得换了语调,问他,“你累吗?什么时候能忙完?”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低低传来顾臣尧略感抱歉的声音。“对不起温曈,这段时间冷落你了,等忙完时装展的事,我带你去巴黎度假好不好?”

  温曈问,“为什么是巴黎?”

  顾臣尧一噎,竟有些呆头呆脑地问,“巴黎不该是每个女孩子都向往的城市吗?”可她不想和很多女孩子相同,她们喜欢的不是她喜欢的,她摇摇头说,“我们不去巴黎,我们去威尼斯好不好?”

  顾臣尧失笑,温曈难得跟自己讨价还价,他不想让她失望,他不会发现此刻自己的样子,眉宇间有多么的温柔。“我答应。那么温曈,现在你该早点回去休息,不要让我分心。”

  温曈高兴地领命,快乐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和顾臣尧一起去威尼斯,只和他两个人。只是这样小小的一个心愿达成,就已经能够让她快乐成这个样子。

  但是这一等,便是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温曈只见过顾臣尧三次。他把自己关在设计室,有时不眠不休,对凡事追逐完美的他来说容不得其中任何一点小瑕疵。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的时装展对顾臣尧而言有多重要。

  这是作为个人设计师的顾臣尧第一次对外发表的设计成果,不同于以往,在个人名义上还需顶着马兰欧尼设计学院的称号。从前,更多人记住的不是顾臣尧这个人,而是作为马兰欧尼设计学院高材生的他。而这次,他要让整个米兰记住,他是设计师顾臣尧。来自中国的顾臣尧。

  时装展那天温曈早早跟着吉米和Bene进了会场,他们在最前面挑了靠边上的位置坐下,虽然已经来的极早,可会场中还是已经挤满了人。

  吉米取笑温曈,“你有没有压力,那么多美女觊觎你的男人。”

  温曈“切”了一声,目光触及远处迎面而来的卢乔西,嘴唇不由一抿。早就知道卢乔西定是不会错过这样的场合的,也预料到他和吉米的碰面无可避免,可真的到了这一刻,还是莫名的紧张起来。幸而,卢乔西只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离去了,再看吉米,从头到尾,像是压根没有看到过这人。他越是表现地不在乎,越是表明还不曾完全放下。

  Bene像个大人似的拍拍吉米的脑袋,眉梢间极为宠溺。温曈看得眼眶有些发涩,视线移向T台后面想寻找顾臣尧的身影。

  顾臣尧正接受米兰记者简单的采访,始终保持着笑意,眉眼如画,像极了她记忆里的少年。可她的男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虚伪笑容,在聚光灯纷繁复杂的镜头下假装快乐的笑?

  温曈有些失落,那样高高在上的顾臣尧,一瞬间让她觉得自己离他这样远,犹如隔着万水千山,她好不容易才拉近的距离,他只稍稍一动,便又远隔千里。他们之间,始终不曾站在同一条平行线。

  吉米忽然扯过温曈,指着不远处嚷嚷道,“温曈你看,那个老是跟在顾臣尧身边的女人是谁?”

  温曈轻笑,“她叫夏妍,是顾臣尧的模特。”

  吉米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半晌才道,“我真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没心眼,你难道看不出来那女人喜欢顾臣尧?”

  呼吸轻轻一窒,温曈眯起眼又看向顾臣尧的方向,此时采访已经结束,夏妍跟着顾臣尧离去,两人挨的极近,让人有种他们相互扶持依靠的错觉。这错觉让温曈很不舒服。

  她不安地捏住自己的掌心,来回在膝盖上揉搓,一直以来紧张时候习惯的小动作,总也更改不了。她企图让自己安心,用很轻的声音说,“他们只是工作关系。”

  “很多小三成功记和男人外遇记都是由工作关系升级的。”吉米恨恨地道,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悲愤。

  温曈终于沉默下来。她是不善于去揣测和怀疑的人,对顾臣尧尤是。

  时装展举办的很成功,最后在华丽中谢幕。如顾臣尧所愿,这一天他让米兰城重新认识他。他一直以来的梦想,由此作为起点。

  温曈在会场后面的巷口等他。Bene带着吉米先行离开,他走之前对温曈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温曈觉得很温暖,Bene就像哥哥一样让人安心。

  她在路灯下等了很久,不知是过了一个小时或是两个小时,没有等来顾臣尧,却等来了夏妍。夏妍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她,眼里有温曈陌生的戒备和审视。

  “你是温曈。”夏妍开口,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温曈点头,默不作声。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发给顾臣尧的短信竟让第三个人看到了,她不傻,她发短信告诉顾臣尧她在这里等他,那么夏妍如今会出现在这里,唯一的解释便是她看到了那条短信。

  夏妍道,“不好意思,他已经先赶去庆功宴了,你知道,他最近太累了,该让他好好放松一下。”温曈莫名地低了头,接着夏妍又说,“这么多天跟他一起工作,朝夕相处才发现他是一个多苛求完美的人,所以你该体谅他,不要让他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分心才对。”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交叠重合,温曈没由来觉得讽刺。

  她想,她凭什么要站在这里面对夏妍的挑衅呢?许是温吞了太久,终于没能找出适当的反击方式。

  她目送夏妍高傲的身影踩着十厘米高的高跟鞋离去,才恍惚发现自己有多悲剧。她可以忍受几个月见不到顾臣尧,也可以接受在顾臣尧眼里心里永远工作和梦想大于一切,却无法接受那么多个日夜,在他身边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觊觎着他感情的女人。

  这对温曈来讲,是多大的不公平。她一直也学不会用强势的姿态驻足他的人生,可她学不会,不代表别人也不会。

  似是赌气一般,自那夜之后温曈再没有主动找过顾臣尧。手机处于关机状态,每日里学校咖啡馆公寓,三点一线。她总是在课上到一半,忍不住打开手机看看是否有未接来电或者未读短信。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也果真不曾找过她。

  后来她才知道,他确是没有时间找她。紧接而来的米兰时装大奖赛迫在眉睫,他看得这样重的事情,她又怎么敌得过?

  温曈一夕之间才猝然发觉,也许对顾臣尧而言,她真的微不足道,无关痛痒。

  又是两个月过去,他们之间仿佛彻底断了交点,除了偶尔简单的问候,说超不过十句的话。两个月不见,顾臣尧变得清俊桀骜许多,本就不是面热之人,看去更平添几分冷意。

  温曈想,爱情究竟是什么呢?是相互信任相互依靠,是寂寞难过的时候相互陪伴,那么她和顾臣尧之间究竟算不算是爱情?她想他,但可笑讽刺的是,她只能在电视上才能见到他。

  这个明明是自己男人的人。

  咖啡馆午夜的意兴阑珊与米兰城另一端的高级会场呈截然相反的姿态。

  温曈半合着眼,透过玻璃门看向对面大厦上的巨幅屏幕。

  米兰时装大奖赛的颁奖典礼,镜头不止一次地给到意气风发的顾臣尧身上。正如顾臣尧表现出来的自信那般,他果真成为了当晚的大赢家,最具潜力风尚设计师与最佳设计新人两大奖项,已经足以令他笑傲整个会场。

  他用英文流利的上台说着感谢的话。他感谢每一个人,感谢那些从不放弃他始终在他身边的人,感谢曾经看轻他给了他巨大动力的人。他笑着,眼底最凛冽的阴霾却不加掩饰地表露出来。

  他一定是想让某个人看到现在的他。现在成功又意气风发的他。

  然而无论如何,这样的顾臣尧对温曈来说都是陌生的。

  她呆愣地盯着屏幕,第一次发现他离自己这样远。他们之间隔着不一样的人生观价值观,他的理想抱负,他对事业的野心欲望,第一次让温曈发觉她只是他世界之外的人。他允许她进入他的世界,却从未说她是否可以涉足他的人生。

  她的初恋那么美,她心里骄傲薄凉的少年那么的飞扬跋扈意气风发,却再也无法让她觉得心安平静。

  如果他已经走到了山顶,那么尚在山脚下的她对他而言又算什么呢?有些距离是倾尽一辈子都追赶不上的,此刻的温曈已经不再确定,她是否还能一如当初那般无知无畏,不计后果,不想代价的追逐。

  当距离产生,爱情不是光凭勇气就能携手一生的。一个夏妍让温曈看到自己与顾臣尧之间的差距,也让温曈明白,只有喜欢和爱,对感情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顾臣尧,如果我突然消失不见了,你会不会发疯一样的找我,然后因为找不到我而难过呢?

  接到顾臣尧的电话,已经是时装比赛的一周后。他在电话里对温曈说“我想看看你,此时此刻”。温曈静默不语,也许是习惯了他的冷待,她反而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期待。

  多么好听的情话——“我想见你,就是现在”。

  她是怎么回答他的呢?她似乎是说,“噢,现在不行,有一堂非常重要的课,是个很严厉的教授,没法逃出来。”不是没有听出顾臣尧语气瞬间的失落,只是温曈也开始明白,把自己放在很低的姿态去爱他,是对自己感情的践踏。

  女孩子,永远不要那么卑微的去迎合讨好任何一个男人。哪怕你再爱他。

  温曈记得这句名言是初来米兰时苏青教给自己的,只可惜苏青教会了别人却始终教不会自己。

  顾臣尧沉吟片刻,又说,“那么晚上见?”

  “好,晚上见,我来找你。”温曈挂了电话,再没心思听讲,她反复问自己,面对这样做事无常不知喜怒的顾臣尧,她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呢?

  自咖啡馆下了夜班已经几近午夜。温曈犹豫了很久,才到了顾臣尧的住处。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应,确定他不在里面,她便一个人坐在公寓楼下的花坛台阶上。

  路灯下她的影子蜷缩着,发丝风中凌乱,她曾对那个喜欢过自己三年的少年说过,她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身影可以和顾臣尧相媲美,那身影里包含薄凉、孤独、倨傲,而又温暖。这些词汇组成在一起连她自己都觉得矛盾,可这些矛盾在顾臣尧身上就不是任何问题。

  她也曾对喜欢着自己的人如斯残忍。因果轮回,如何能不得到报应?

  当顾臣尧从火红的跑车上下来时,温曈确信自己看到了驾驶座上的夏妍。

  他对着夏妍笑,与她温柔的道声谢谢和晚安。

  顾臣尧就是这样的人,你时常会觉得他是个寂冷的男子,眼波里总是淡淡的没有温情。可偏生他对每一个人都可以笑的温柔优雅。只有细心的人才会发现即使他面上如何温柔开怀,目光却始终冷冷清清,冷静的将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

  这就是顾臣尧。一不小心你便会被他的笑容欺骗,从此,万劫不复。

  嫉妒吗?温曈摇摇头,她只是忽然明白了,没有谁一开始就会变成谁的谁,也没有人有义务一辈子只对一个人好。

  顾臣尧,假装不爱你,和假装你爱我,究竟哪一样更残忍?

  顾臣尧半抱着将温曈从地上拖了起来。四月的天,她只穿了件薄薄的棉麻衬衫,手掌握在她的胳膊上,皮肤都是凉的。

  他有些微怒,“为什么不在公寓里面等?或者打电话告诉我你来了。如果今天我不回来的话你就打算在这里坐等一整夜吗?”大概是对白日里温曈对他的拒绝仍是耿耿于怀,顾臣尧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怒气。

  “打电话给你你就会来了吗?”温曈盯着他,傻傻地问。明知结果,她仍像个傻瓜一般期待着能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顾臣尧如她想的那般沉默了一下。他看着她目光里的光芒丝丝转淡,仿佛心里久违了的温暖也渐渐跟着消散开来。

  的确,即使温曈告诉他,以今晚晚宴的情况,他也绝对没有机会能够脱身出来。厌倦了那些须臾奉承的场合,各色虚伪冷漠交织。但就算厌倦,他也只能强迫自己微笑面对。

  他的身不由己,他希望温曈能够明白谅解,却又害怕着她的明白谅解。

  顾臣尧忽然蒙住温曈的眼睛。这双眼睛像白玉一样无暇,看着他的时候充满崇拜和仰望,而他却满心的自我厌弃,怕看到她眼里伪装出来的自己有多可怜。

  温曈并不害怕等待。三年都等下来了,短短一夜又算什么?她并不是没有在这里等过一夜,对她来说等待的对象只要是他,意义都是一样的。

  但他不懂,他始终不懂。

  “现在担任设计师的模特,都要负责把设计师安全送到家才算完事吗?”温曈咧了咧嘴角,努力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她怎么笑得出来。在她与他分开的这段时间,别的女人站在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

  顾臣尧怔了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失笑,“夏妍现在担任我的助理,送我回来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好一个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让温曈觉得自己是个不识大体不懂体谅的小家子气女生。

  从模特到助理,完成连续大跳跃,她是不是该为那个叫做夏妍的女孩子鼓鼓掌?

  顾臣尧眉梢弯着,握住温曈的手说,“来,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顾臣尧的复式公寓,楼下有一个专门的房间被他空出来当成简单的设计室。温曈从没踏进过那个房间。也知道那是属于顾臣尧最为隐蔽的空间,他心尖上的东西。

  他的手从她眼睛上移开的时候温曈只觉得一阵恍惚。柔和的橘色灯光下,立式衣架上赫然是一件女式裹胸式的小礼服。淡淡的黄色透着白,从右肩倾斜而下的朵朵向日葵旋转到及膝的左侧裙摆,小公主式的晚宴小礼服。看上去虽是极为简单的款式,只有走近细看之下才能发现其中的秘密。礼服上十朵向日葵,全是由颜色特殊的棉麻手工缝制而成,一针一线,耗费的不止是时间和精力。温曈虽然不懂服装,但也知道在这样高档的小礼服上极少会有人用上棉麻。

  刚才看到的第一眼温曈便有些喜欢这件可爱又不失气质的小礼服。她想去摸摸它,手伸到一半又蓦然止住。想了想,终究还是颓然放下。

  顾臣尧的笑容顿时凝结,问她,“怎么了?不喜欢吗?”

  “喜欢。”温曈点点头,朝他微笑,“等你完工了我试穿给你看。”

  顾臣尧这才释怀,叹着气拍她的额头,“我还以为不合你的心意,不愧是我顾臣尧的女朋友,一眼就看出还不是成品,有潜力哦。”

  温曈又问,“它有名字吗?”

  “有。就叫向日葵。”他毫不迟疑地回答。这件礼服的亮点便是在这些向日葵上,一针一线全是由他亲手缝制,不知花费了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其中用心可见多重。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而专一的爱,它代表着勇敢和希望。

  她的心一阵刺痛。犹如光脚走过荆棘的泥泞,疼到了骨子里去。不管这件被他取名为向日葵的礼服真正主人是谁,至少那个人,被他赋予了向日葵的意义。但无论是谁,温曈清楚而冷静地明了,那个人绝不会是自己。

  顾臣尧与她相识一年多的时间,一年,不够他来完成这件用心颇深的礼服,更不够他费心到这种程度。

  可是怎么办?她竟然开始嫉妒了。她嫉妒曾经或者现在,那个被顾臣尧放在心里的人。

  温曈问吉米,“男人什么样的表现才能说明他对那个女人是用了心的。”

  吉米想了想后说,“大概,是能够为她做很多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以放下一些原来觉得怎么都放不下的姿态,嗯,应该是这样吧。”

  连吉米都不确定。

  可她说的又不无道理。温曈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问,“设计师只负责设计不负责做衣服吧?”

  “做衣服是裁缝的活。你男朋友不就这方面的专业吗,想知道问他去。”吉米颇为不耐烦,她边数落温曈,边给自己化浓浓的烟熏妆。

  像温曈这样极不喜欢化妆,平时出门最多只擦一层隔离霜的人来说,十分不能理解为什么吉米每次都喜欢把自己化得看不出是谁。吉米说,“这样多好呀,谁也看不出她究竟是怎么样的,快乐或难过,全由她自己一个人扛。”

  是个脆弱的人,却执拗地假装坚强。

  吉米是在天色刚刚暗下来的时候出的门,温曈却在午夜一点的时候接到来自某个酒吧陌生酒保的电话。男人礼貌客气得问她,“请问是吉米的朋友吗?”

  温曈被惊得睡意全无,立刻答是。才被对方告知吉米目前不知去向,手机留在酒吧,已离开近三个小时还没回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冒昧打了电话给温曈。

  温曈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男人告诉她的地址,是间位于市中心的高档酒吧,吉米常常光顾的那家。英俊的酒保说,吉米是跟一个陌生女子一同前来的,后来那个女子走了,她一个人坐在吧台喝很多很多的酒。再后来他注意到的时候吉米已经不见了,只有手机还在吧台上闪着诡异急促的光。

  酒保把手机交给温曈,说,“你看,那上面有很多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同一个号码。”

  温曈瞥了一眼,将那串号码输入自己的手机,出现的名字是——卢乔西。

  卢乔西。

  他为什么找吉米?温曈扶额,在酒吧外找到一个稍显静谧的角落给卢乔西打电话。

  她开门见山,问他,“吉米在哪里?”

  卢乔西似乎被打了个手足无措,微微地诧异,很久才答,“我也在找她。”

  “可她不见了。”温曈突然失控地大喊,在米兰街头,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失声哭叫起来。她对着电话喊,“吉米不见了,为什么她不见了?在遇见你之前她明明是好好的,你给她下了什么毒?”

  她知道这不是卢乔西的错,可面对自己的惶恐不安,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她痛恨自己那么没用,连一个闺蜜都保护不了。

  卢乔西说,“温曈你别急,我马上到。”

  十分钟后他果然出现在温曈面前,温曈已经哭花了脸,见到他只反反复复地说吉米不见了。

  他们开车绕过大半个米兰城,去所有吉米曾经去过也许会去的地方,酒吧、饭店、美容中心、游泳会所……然而,一无所获。

  温曈最后颤着嘴唇说,“卢乔西,不如我们报警吧。”

  卢乔西摇头,“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警察不会受理的。我已经让朋友都帮忙找了,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我的。温曈,明天还有课吧?你早些回去休息,一切有我。”

  温曈却是怔怔地缩在副驾驶位上像是没听到卢乔西的话。突然,她像猛然惊醒的小兽,颤抖着拨通Bene的电话。

  Bene,对,就是Bene。为什么问遍了那么多人,却独独遗忘了他?他是吉米在米兰的港湾,吉米像孩子一样依赖着他。可电话很久没有人接,温曈逐渐失去耐心,对卢乔西说,“去城西的海景花苑。”

  那是Bene的住所。

  高档安静的别墅区。Bene家的大门小开着露出一条缝,灯火通明。

  温曈推门进去,看到正从厨房出来的Bene,她叫了他一声,才发现餐桌边狼吞虎咽的吉米。吉米并未发现尚在暗处的卢乔西,一手捧着大碗对温曈喊道,“亲爱的你来的正是时候,Bene亲自下厨炖的小鸡炖蘑菇,你赶紧来尝一尝味道。”像极了街口吃棉花糖的小孩,幸福溢于言表,其实他们都那么容易满足。

  温曈终于放下心来,折腾了大半夜早已筋疲力尽,索性吉米安好无恙。

  “温曈,卢先生,既然来了就坐会儿再走吧。”Bene招呼他们,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卢乔西。卢乔西没有说话,始终保持安静。

  “大半夜的闹失踪,难道你不知道大家会担心吗?还是和从前一样任性,一点没有改变。”卢乔西对着吉米说,眉宇间有着不易察觉的怒意。曾经是属于他的女孩子,现在却对另一个男人笑靥如花。

  吉米横了他一眼,不答腔,乖顺地溺在Bene身边专注而认真地喝汤。温曈一把扯住还想说什么的卢乔西,向Bene告别。卢乔西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场合,从吉米的语气里不难听出她对他的排斥,比从前更甚。

  直到他们互道再见,温曈才忽然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他,“我不明白卢乔西,为什么现在的你放不下。”

  车厢内忽明忽暗的灯光遮住卢乔西的脸,也掩盖了他一身的落寞。他说,“温曈,你错了,不是现在的我放不下,是从前到现在,我始终没有忘记。”

  忘记他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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