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投稿

第三章 愿你曾被这个世界温柔对待

小说: 唱给你的小情歌 作者: 落清 字数:10803

  日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过着,唯一不同的是,顾臣尧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就像她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么一个人。开始的时候是一天,后来变成一星期,直到一个月后她才蓦然发现,他真的消失了。因为那一句喜欢,让她成为了他世界的陌生人。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在这座不甚繁华不甚喧嚣的城市,他们终究不能以同样的速度前行,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段不变的距离。

  那段距离,成为了顾臣尧自以为的保护膜。

  温曈坐在卢乔西时常光顾的酒吧,耷拉着脑袋趴在冰凉的吧台上。

  “你说,他为什么会不见?”

  卢乔西拧了拧眉,“谁?你说顾臣尧?他没有不见,我刚才还跟他见过面呢。”

  温曈固执地摇头,“他不见了,卢乔西,我都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他了,哦不,确切得说应该是三十四天。”

  卢乔西嗤声一笑,见温曈认真地数手指,仿佛一段绵长而遥远的回忆,记忆里,也曾有这样一个少女,为他痴为他恼,为他难过为他快乐,自她以后,他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她更爱他的人,可是他们两个,始终回不去了。

  那一日,在米兰大学的梧桐大道上,他以为早已遗忘的美好,骤然出现眼前,那一抹午夜梦回之间再也忘不去的身影,熟悉又陌生。

  而她的身边,是比他更适合她的男子。

  “也许他怕了。”卢乔西轻轻摇晃手中的酒杯,意味深长地说。尾音处的提示,让温曈更加迷茫。“怕什么?怕一个女孩子的告白?别傻了卢乔西,顾臣尧那样的人怎么会缺少女生的告白,若真怕,他怎么混到现在?”声音微顿,她想起那个叫玛丽奥的内衣模特,与顾臣尧之间似乎亲密的关系,他们的每一次出现,都能让温曈的毛孔迅速扩张开来。

  她不喜欢玛丽奥,那样的女子太骄傲,不会懂得包容。两个同样骄傲的人,怎么适合在一起?

  卢乔西俊朗的脸庞忽然凑近温曈,带着酒气的气息喷洒在她鼻尖,“相信我,温曈,你不一样。”

  有那么一刻,温曈觉得卢乔西放肆的眸子里有隐隐的悲伤,是谁说过,越骄傲的人,越会表现得强势,因为他们心里的脆弱不愿让人看到,就算痛死,也绝不妥协。

  卢乔西和顾臣尧是不是就是那样的人?

  她拒绝了卢乔西送自己回家,虽然没那么巧合,可她不愿有那个万一让吉米见到他,吉米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已经经不得一点波澜。

  酒吧对面的时尚大厦上,宽大的屏幕里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她双手抱胸,站在冷风吹过的街头,屏幕上的顾臣尧英姿卓越,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认出来,是那日时装展的片段,刺目冷然。

  顾臣尧,如果我们之间终究没有缘分,那么为什么又要让我在米兰遇到你呢?米兰那么大,为什么我就是找到了你?又为什么在我费尽所有力气说出喜欢你三个字之后颓然逃开?你在怕什么?

  “温曈,给你一个遇见他的机会,往前走,第一个十字路口,向左。”分明是卢乔西的声音,清晰地被冷风吹散在空气之中,渐行渐远,最后变得模糊。

  下一个路口,是不是就能遇见你?

  尽管心存疑惑,温曈还是照着卢乔西说的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侧脸向左,目光触及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个高挑的女子,长发垂着,仰头望向面前的高级写字楼。

  玛丽奥,这个在人群中永远都能被人一眼认出的女子,她有欧洲女子特有的镌刻五官,好到让温曈嫉妒的身材,这样一个人站在顾臣尧身边,才算得上天生一对。

  路灯将玛丽奥的影子拉得很长,下一刻她已经步入面前那座高级写字楼。温曈知道不应该窥探别人的隐私,但她看到了那座写字楼上硕大的招牌:BG设计室。米兰数一数二的服装设计公司。也是顾臣尧签约的设计室。她急步跟上,看到电梯上到十二楼,数字停格。安全楼梯门打开时吹来一阵阴风,她一口气跑上去。十二楼,就好像是在与人赛跑,胸腔内的空气逐渐混沌,脚下几近踉跄,自从来到米兰,顾臣尧成为了她再也磨灭不去的执念。

  有些人是过客,来去匆匆,而有些人只能是永恒,不管他是否会在你的生命里停留。

  十二楼的设计室内有微弱的灯光,玻璃质墙面,里面的场景一览无遗。视线环顾四周,她没有见到玛丽奥,却看到在设计室角落里安静素描的顾臣尧。他穿着棉麻白色衬衫背对着她,阴影打在他薄凉的背影上,那是一种孤寂和疏离。

  顾臣尧对这个城市从来没有归属感,虽然在米兰,他已经足够成功。他二十三岁,他是米兰时尚界最被人期待和肯定的潜力设计师。可就算这样,他仍不满足,因为那些掌声和赞美,已经满足不了他日渐产生的疲倦感。

  温曈知道,温曈都知道,她看着那个男人的时候,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走了一半路然后猝然跌倒的孩子,需要别人搀扶,伸出了手,却没有人能握住。

  眼前银光忽然一闪,温曈下意识地眯了眼睛,半眯眼睛间,手猛地捂住嘴巴。

  远处的玛丽奥,手里抡着一根钢棍,温曈这才看清她脸上愤恨的表情,原本一双漂亮的眼睛充满阴郁,整张脸扭曲起来,再不若往日的美丽优雅。

  设计室内只有顾臣尧一个人,那么……温曈不敢多想,怎么会,玛丽奥眼里对顾臣尧的仰慕之意又岂会是假,一个女人怎么会舍得伤害自己爱的男人?

  可,动作永远要快于她的意识。

  就在玛丽奥踏进设计室时,温曈从另一道门迅速穿了进去,两人几乎以同样的速度到达顾臣尧身后,温曈似乎已经能闻到顾臣尧身上熟悉的烟草味。

  她唇角向上一勾,扑过去从背后猛地抱住顾臣尧。看,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抱他了。终于也有了一个借口,能将冰凉的脸颊贴在他宽厚的背上。

  肩胛处一阵刺痛,似乎有骨头断裂的声音,钢棍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听到顾臣尧喊了自己一声,他转过身将她抱在怀里。

  瞧,多值得,她替他挨一棍,换来他一个完整的怀抱。

  就像儿时一样,温曈仍旧不喜欢医院刺鼻的药水味,肩胛处传来隐隐地疼痛,索性只是轻微擦伤,并没有伤到骨头,她耷拉下脑袋,不敢去看站在身侧的人。

  顾臣尧紧锁着眉心,薄唇抿着,一双锐眸犀利刺目,颀长的身子立于一旁,见她一声不吭,白色纱布缠在左肩,显得越发刺眼。

  一个月不见,她并没有多大变化,他原是想再也不见,他有过很多的女朋友,也接受过许多各种女子别出心裁的示爱,可惟独温曈的,他要不起。

  她太美好太纯净,脸上的笑容永远与世无争,那样孩子气的天真模样,应该是属于阳光和温暖的。而他顾臣尧,要不起,更不敢要。

  温曈默默跟在顾臣尧身后,两个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保持着刚好的距离。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一下子就对自己冷淡了,从前的那些喜欢,在这样的夜里被重新想起。忽然想起曾经,高三那年的夏天,拿到米兰签证的前一天晚上,有一个少年站在树荫下忐忑地对她说,“温曈我喜欢你,我喜欢了你三年。”

  那一刻她蓦然发现,那个少年的惊鸿一瞥那么像顾臣尧,包括他的笑也是,于是她残忍的将那个少年视为顾臣尧的影子,并且尝试着去爱他,她想如果在米兰,她没能找到顾臣尧,或者最终还是没能得到他,那么至少,她还拥有他的影子。

  可那段感情,只维持了短短一周时间。她永远忘不了那日,少年细碎的刘海遮住低垂的双眸,声音一点一滴的进入她心间。

  他说,“温曈,我不知道你透过我在看着谁,可我喜欢你,所以更不愿意成为你心中的影子,我不想像个傻瓜,站在你身边给了你更想他的理由。”

  少年离开的时候温曈没有流泪,只是觉得心里的念想越发苍白,她从来不曾爱上,所以也无所谓难过。这个世间真奇妙,她喜欢顾臣尧三年,而别人却喜欢她三年。如果感情能够转换,那么她多希望那个喜欢了她三年的少年,就是顾臣尧。

  前面的人停下脚步,温曈也跟着停下来,脚踩在他的影子上,唇角一勾。

  低沉的声音和着风缓缓而来。顾臣尧说,“她恨我,因为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爱情、婚姻,我也不会承认她是我的情人,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安定,可是她太爱我,所以她想,不如将我打死,两个人同归于尽,好过她一个人为情所伤。”

  他口中的她,指的就是玛丽奥。

  “可是我不会。”温曈猝然抬头,一字一句,如果有一天你终究无法爱上我,我一定不忍心伤你,那只能说明她不够爱你,一个爱你的女人,怎么舍得伤你?

  她目光倔强,紧咬着下唇,第一次,仰头迎上他锐利的双眸。

  他沉默半晌,沙哑道,“即使,我无法给你爱情,无法给你婚姻,甚至,最简单的安定?”

  “你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她又上前一步,两个人的距离,只差一个脚步。

  顾臣尧终于闭了眼,衬衫随着冷风蹿动,凌乱的发丝蜷着。

  许久,他才轻轻的说,“如果,我们终究还是摆脱不了分手的局面,而你那时又能无悔退出,并且一如从前好好的生活,那么我们就在一起。”

  “好。”温曈想也不想就答,晶亮的眸子里似能溢出火花,灿烂地灼伤他的眼。

  那是一套典型的欧式公寓,公寓以黑白灰三色为主调,宽大的客厅,皮质的浅灰色沙发,阳光从落地窗倾斜而来,暖暖地洒在温曈身上。温曈趴在毛绒地摊上,下巴搁着玻璃茶几,浴室里水哗声尤为醒目。

  这是他们交往的第五天,温曈仍觉得像是在做梦。她一直追着顾臣尧,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一天,她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挽着他的胳膊看他清冷的眸子金光煜煜。

  他是她的顾臣尧,而她是他的温曈。

  水滴落在玻璃茶几上,一只大手压上她的头顶,抬起头,唇角的笑意还来不及拂去。

  “傻笑什么?”顾臣尧胡乱拨弄着凌乱的湿发,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坐下。

  温曈立刻起身,半跪在他身边,从他手里抢过毛巾。“我来。”她微笑地俯下身轻柔地为他擦发。顾臣尧眸子一眯,她的动作十分柔和,生怕弄疼了他。温暖的指尖滑过他冰冷的侧脸,这种久违了的温暖,有那么一刻竟填补了他心里那个深埋的空白。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接受一个人的喜欢,自己也可以得到想要的温暖。

  他也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会答应和温曈在一起,绝不只是因为那双澄澈的双眸。

  或许他很自私,他如此贪恋她望着自己时,眼里的钦慕。

  只是单纯的喜欢,不夹杂任何其他私念。

  夜幕降临米兰时,温曈已经被顾臣尧带至附近的高级中餐厅。二楼的贵宾包厢,圆桌六人位置,已经有两人坐在那里。

  出门时顾臣尧就告诉过她,卢乔西要请客吃饭,所以她看到卢乔西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看到苏青,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温曈,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能干,一下子就把顾臣尧把到手了?”

  苏青眼波微转,话里暧昧热了温曈的脸,她朝苏青尴尬一笑,依着顾臣尧坐下。苏青坐在她对面,一双美眸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她记得那时苏青说过已有男友,难道她口中所谓的男友就是卢乔西么?

  卢乔西一把合上菜单,似笑非笑道,“还真让你们两个走到一起了,温曈,你这伤没白受。”

  其实肩胛处的伤到第三天就已经不那么疼了,温曈想玛丽奥毕竟只是个女人,再加上对顾臣尧终归是爱,故而也没打算真下重手,否则单论那钢棍,就足以打断她的骨头。

  顾臣尧接到一个电话匆匆走了出去,温曈有些坐立难安,双手不断摆弄着,在对面两个人面前她显得颇为不自在。

  她不喜欢苏青那样审视的眼神,就好像她是她的犯人。温曈始终都记得,苏青看顾臣尧时,眼中与自己一样的热烈。

  包厢门打开,顾臣尧与身边的人有说有笑,他原是出去接朋友了,然而直到温曈转头看去,嘴角的笑容却再也无法漾开。

  她僵住,手脚一瞬间变得冰凉。

  与吉米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窒。满室的暖意,在这一刻降到冰点。

  Bene和吉米。吉米和卢乔西。

  温曈忍不住自嘲地想,也许有些孽缘是怎么都断不了的。就好像如今这荒唐的难以控制的场面。

  吉米很快恢复寻常,她毕竟不是第一次在米兰见到卢乔西。可刚才,卢乔西眼里浓浓地讶然与不忍,还是将她心里的防线慢慢撕裂。

  总是这个男人,那双眼睛,每每总能将她看穿。

  他还是意气风发,一如当年离开时。他还是如此风花雪月,身边坐着的女人已经不再是上次她见过的那个。

  卢乔西,在她记忆里深远的影子,如一池冰水,一涉足,不是溺死,便是冻死。

  顾臣尧笑着引他们入座,六个人,奇怪的氛围。

  “这是Bene,这是吉米,这是苏青,这是卢乔西。”他一一为他们做介绍,眼角瞥到温曈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忍不住轻轻皱了眉,她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几缕发丝垂了下来,方想抬手为她捋去,却听到吉米语带嘲讽的语调。

  “卢先生长的很像我一位已故的朋友。”她目光与卢乔西相对,她以为自己此刻一定笑得很美。

  苏青眸子一冷,没有哪个人会跟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这种话,死人,多不吉利。

  卢乔西却毫不在意,眼带笑意,整个人靠上椅背,优雅从容。“哦?一定是位非常重要的朋友,才会让你铭记至今。”他轻轻地说,刻意忽略心底泛起的酸意。他承认,他不喜欢吉米身边的这个男人,任何以守护为名义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他都毫无理由的敌视。

  尽管,他没有这个立场,也早已失了敌视的资格。

  吉米笑着转了头,靠在Bene的肩膀上,她贪恋这个男人给予的温暖,他知道她心里的伤,可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他会轻轻地拥抱她,将她贴在他心脏的位置。每每那时,她的泪总能染湿他胸前的衣衫。

  她曾对Bene说不值得,可他却固执地摇头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与不值得,只有愿意与不愿意。愿意,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愿意,就算值得的也会变成不值得。

  他愿意对她好,所以他觉得值得。

  视线飘过卢乔西正盯着自己的眸子,吉米轻轻一笑,说,“并不是重要才记得,是因为恨才记得。要牢牢记住自己当初多么愚蠢,所以也顺带记住了那个人。”

  就在她微笑自若说完时,手已经缠上Bene的胳膊,仰起头,语气略带撒娇,“我不想吃中国菜了,我们去吃意大利菜好不好?”

  Bene深褐色的双眸满是宠溺,然后冲着顾臣尧抱歉一笑。

  温曈知道Bene对吉米的好,她甚至觉得,这个男人贪婪地想要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送到吉米掌心,一如当时吉米不顾一切地为卢乔西。

  吉米再也没有看卢乔西一眼,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包厢宽大的木雕门后,卢乔西才意识到,那个女孩,已经再也不是记忆里只会对着自己一个人笑的女孩了。

  气氛一下陷入僵局,只有苏青认真地盯着卢乔西看。她问他,“你认识那个叫吉米的女孩?”

  卢乔西扫了她一眼,一口否认,“不认识。”然后仰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下。香醇的红酒沿着嗓子一路下滑,最终慢慢变成苦涩的味道。

  原来要假装不认识,是一件这么残忍的事。

  走在夜光斑斓的街头,顾臣尧第一次牵起温曈的手。她的手很凉,他看到她眼里一瞬间漾出来的惊讶与欣喜。

  他挑了挑眉,歪头说,“恋爱中的人,不都是如此的么?”

  温曈重重点头,恋爱中的人的确如此,亲密的亲吻,牵手,乃至结合。可他们的第一次牵手来的这样突然,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这个男人就那样理所当然的握住她的手,略微粗糙的指尖,一定是常年画画被磨出来的。

  顾臣尧很忙,比温曈能想象的更忙,但他就是有时间陪着她。即使两个人静静坐在他公寓的落地窗前晒太阳。

  “我没想到卢乔西这样的人也会有那样一段过去。”温曈转头去看他,他的气息喷洒在空气里,凝成一小团白烟。

  米兰的冬天真冷。

  “你都知道了?”她靠他近了一些,肩膀碰着肩膀,笑眯眯地问他。

  “我不是傻子,温曈,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太刻意太明显了,卢乔西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失而复得的爱人,他从来没露出过这种眼神。”顾臣尧摇摇头,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卢乔西和他一样,都是不会拒绝温存的人,假如谁能给他们一点温暖,他们便会要求索要更多。这些年,游戏人生,风花雪月,能看到的真心已经太少。

  温曈知道,顾臣尧是个聪明人,单只是那样就能猜出个大概,聪明人不需要知道故事的全部,只要知道当下的局势即可。

  他把她送到公寓楼下,抬手抚过她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唇角仍是带着笑,温曈发现,原来顾臣尧也爱笑,只是他从不刻意露出笑容。

  “你要早点休息。”她轻轻地说。

  “我不会太晚,上去吧,这儿冷。”他不会承诺她什么,就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妥协,就连说说假话哄她开心都觉得繁琐。

  他那样冷静,在这场感情里时刻保持自己的立场与位置。始终记得他若无法爱上她就会抽身离开的结果。

  她太过认真,反而认不清他偶尔的温柔究竟是出于本能,还是刻意为之。

  公寓内一片漆黑,凭着微弱的光,温曈还是一眼就看到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

  “啪”的一下,不大的客厅立刻灯火通明,她看到吉米双目放空赤脚盘坐在沙发上,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沙发上坐下静静得看着吉米,一如吉米向她哭诉的那夜。

  窗外夜色微凉,时间的沙漏,总忘了带走某些人或某些事。有些回忆是为了记住,而有些回忆却是为了遗忘而存在。太想遗忘,所以反而越渐深刻,最后如一个从未醒的梦魇,时刻啃噬薄弱的意志。

  很久之后,吉米才蠕动着干裂的唇,声音有些嘶哑,吐字依旧清楚。“温曈,你认识他,为什么那时你不说,你早就认识他?”

  温曈心疼地抱住眼前微微发抖的吉米,她知道她怕,潜意识里的没有安全感让她对任何事都产生了抵御心理。

  “吉米,我说或者不说,又有什么影响呢,重要的是你是怎么想的。她的声音也同吉米的一样,低沉略带沙哑。”

  吉米抓住温曈的手,动作急促,“Bene问我,那个已故的朋友,是不是卢乔西。”

  Bene自是精明,他可以装傻,却不能装糊涂,他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顾臣尧都能看出来的事实,Bene没有道理看不出来。

  “温曈,我觉得很可怕,原来我所有的伪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我觉得我对不起他,我觉得我很自私,这么久了,我只是把他当做我的避风港,可他却不怪我,这反而让我更加无地自容。”吉米在深深地自责,向来缺乏安全感的她,总喜欢用张扬来掩饰自己的恐慌,她会害怕,所以不惜以尖锐的爪子去刺伤别人从而保全自己。这样的她,如何能不让人心疼。

  “吉米,Bene爱你,所以他不会在意那个人是谁。”温曈试着安慰,当语言已经苍白的没有任何说服力,她才明了自己的言词有多么匮乏。

  他的确不会在意,有更多的机会能让他离开吉米,可是一次都没有,从开始到现在,他从没放弃过吉米,即使她如何无理取闹,即使她只是把他当做另一个人的身影,即使她总是透过他看着记忆里那人的模样,他还是没有放弃。

  有多少情,可以做到如此?

  温曈还是约了Bene,在不大的意大利餐厅,优雅的小提琴曲,浓香的咖啡豆,从窗外折射进来的暖人阳光。

  正值午后,尚不是就餐高峰期。温曈坐在靠窗的角落里,远远看着Bene朝自己走来。Bene是个成熟的男子,去年自大学毕业,跟着父亲从政,事业正值上升期。在中国,这样的男人,通常被称为官二代。

  他从容在她面前坐下,好看的眉眼,有欧洲男人特有的深刻。

  “这里的慕斯蛋糕非常有名,要不要来一个?吉米很爱吃。”他笑着就要招来服务员,被温曈一把拦下。

  她摇摇头,“我不吃Bene,我只有一点点时间,待会儿还要去打工。我来,是为了吉米。”

  Bene挑了挑眉,一副了然的模样。的确,除了吉米,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交集,她与Bene只有几面之缘,吉米很少会将Bene带回公寓,也许正是吉米说的,潜意识里她只是把Bene当成她感情的慰藉品。

  “Bene,有关于卢乔西,那只是吉米十六岁时的故事,你完全不需要放在心上,那段往事是吉米心里的伤疤,你该知道,吉米有时太执拗,可她很善良,她并不想欺骗任何人。”温曈咽了咽口水,面前的男人依旧平静,始终极有风度的微笑聆听,就好像此刻她说的这些与他毫无关联。

  她又说,“每个人都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所以Bene,你一定不会放弃吉米的,对不对?”

  她与吉米一样,都是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明知若Bene会放弃也就不会等到如今,感情的深刻并不随时间决定,有些爱没有理由,也不分对错。

  温曈如同一个孩子,紧张的等待Bene的回答。她怕自己的话伤到他,她怕他会觉得她很自私,明明受到伤害的是他,却反过来强求他不放弃。

  但是没有办法,吉米从不会认真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她张扬,她肆意,她冷漠。但都不是她。她只是怕了。

  温曈比Bene早些走出餐厅。她蓦然发现其实自己还不懂爱,真正的爱不需要承诺,因为相守本已成为一种习惯,而能说出口的承诺都不算承诺。

  Bene说从他第一眼看到那个瘦小的中国女孩蹲在米兰人潮涌动的街头无助哭泣的时候,他就没有想过放弃两字,牵了手,就绝不再放。哪怕她心里有别人的影子,哪怕她有那么多的畏惧,哪怕她从来都带着面具示人。

  是了,爱就是这么简单。不需要承诺,不需要甜言蜜语,两个人手牵手,是比什么都浪漫的事。

  见到苏青着实令温曈有些意外。她记得今天不是苏青的当班日,那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必定另有原因。

  只不过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苏青见到她立刻拉住她的手往外拖。她忍不住皱起眉心,苏青一向优雅,怎么看都不像会做出这种举动。

  “苏青,究竟怎么了?”温曈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阳光下苏青漂亮的脸蛋略微发白。

  “温曈,昨晚的那个女孩儿,吉米,和卢乔西是什么关系?”苏青的语气莫名带上指责,就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恋人。”温曈并不打算隐瞒,补充道,“曾经的恋人。”

  苏青一瞬间半眯了眸子唇角抖了抖,忽地讽刺一笑,温曈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爱上了卢乔西。

  “温曈,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卢乔西会看上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可是他们的确曾经在一起,我没有理由骗你。”温曈终究不忍看她,每一个被感情伤害的女子都值得同情,包括曾经的自己。

  苏青不再说话,她选择沉默。吉米和卢乔西的过去,是既定的事实,就算已成过去,也无法磨灭。想要否定只是欺骗自己罢了,苏青这样聪明的人,绝不会为此欺骗自己。她的来意很简单,就是要知道吉米与卢乔西的关系。没有谁会感觉不到昨晚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十分灵敏,特别是当涉及到自己中意的男人时。

  温曈忽然觉得好像全世界都被悲情所困。那么多人,无论男女,无论国籍,无论老少,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顾臣尧出现在电视里时她正抱着泡面窝在公寓的沙发上。俊朗的男子,一丝不苟的着装,嘴里的泡面没有咽下,视线却停顿在屏幕上。也许她从来没有真正考量过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一意孤行的爱,反而会让两人疲惫不堪。

  他似乎格外精神,笑容里多了一分阳光。他揽着身边的女子流畅的用意大利语回答记者的问题,他看上去很幸福,至少一定十分快乐。因为这样的笑,在她面前从未有过。

  手里的叉子晃荡一下掉进碗里,滚烫的汤水溅在她的手背上。

  电视屏幕上的男人,是她的顾臣尧,可是是陌生的顾臣尧。她不认识了。太天真,太幼稚,穷追不舍,却忘了回头看看他们是否适合。

  她蓦地发现,她爱上的男人是王子,而她却不是公主。

  没有和顾臣尧在一起之前,等待对于温曈来说只是一种习惯,就像过去几年,就像是生活方式那样简单自然。但在米兰寒冷的夜里蹲在冰凉的过道上等待,却异常折磨人。

  温曈只披了一件毛绒大衣,整个人蜷缩在顾臣尧公寓门前。两个小时了,楼道内依然安静如斯,静得仿佛整幢楼只有她一个人。

  她想见他,并不是透过电视,而是面对面的,能够与他相对。

  人的满足欲永远没有尽头,她知道顾臣尧不爱她,却贪心的希望他身边只有自己一个。或者他也可以和任何女人在一起,只要不让她知道。

  身体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早已僵硬得不能动弹。动一下,都觉得疼。顾臣尧怎么还不回来呢,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却始终不见他的踪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温曈逐渐闭上了眼睛,意识慢慢模糊,直觉想睡上一觉,于是脑袋一低,真的就那么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两天。

  再睁开眼,是在医院的病房。身边有吉米,也有Bene,她很想给他们一个笑容,扯了扯唇角,最终以失败告终。

  吉米握住她的手,说,“温曈你不要动,你烧了两天,今天早上才退下去,还需要再住院观察两天,我已经帮你跟学校请假。”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是你们送我来医院的?”

  吉米点头,“那天我找不到你,你从不会夜不归宿的,后来我给你打电话,你说你冷,我问你在哪里,你说你在等他,等我赶到时你已经昏迷过去,所以大概你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接过那样一通电话。”

  她的确不记得了,并且忘得一干二净。

  “那么,他呢?”温曈深吸口气,鼻子酸酸的,她承认她有些想念他,自从那日之后她没有再看到过他,此刻的他又在做什么?

  吉米却一下红了眼圈,狠狠地撇过头去,温曈分明看到她眼睛里的雾气,反握住吉米有的手,“怎么了吉米?出什么事了?”

  吉米也不知在闹什么别扭,半天才开口,“我认识的温曈不是这样的,她怎么会为了一个顾臣尧如此折腾自己,我明明记得那时在飞机上,她倔傲的眼神,哪里会是如今一脸苍白睡在病床上的人。”

  温曈咬着下唇,堪堪转过头,视线对上乳白色的天花板,又听到吉米说,“顾臣尧前几天去了巴黎,我还没有联系上他,我给他留了言,他一回来就会知道你住院的消息。”

  温曈笑着摇了摇头,笑着笑着眼角就划下了眼泪,“不必了吉米,他没有必要知道,我很好。”

  如果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能在自己身边,那么事后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她并不是那样纠缠不清不懂事的人,既然无法改变事实,不如闭口不谈,她不怪他,那时坐在冷风里等他时没有怪他,现在躺在医院药水刺鼻的病房里,她还是没有怪他。

  她只是怪自己,怪自己忘了自己的角色和立场,怪自己越来越迷失自我。

  他原本就是那样的人,她有什么资格怨。

  温曈在医院一躺就是两天,吉米几乎陪在她身侧形影不离,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她能依靠的只有吉米。人总在困难时才会发现自己多么脆弱,也总会在困境时才看清原来以为最重要的人并不是会在你身边的那个人。

  她以为顾臣尧很重要,是她绕过大半个地球追寻来的曾经,蓦然回头才发现,他只不过是她抓不住的一缕风,风怎么会停留?

  再见到顾臣尧,是在温曈出院一周后的某一天。他穿着米白色毛衣,深灰色休闲裤,乌黑的发丝在阳光下徐徐发亮。温曈看着以慵懒姿态靠在树荫底下的男子,第一次如此平静。她想过顾臣尧会以何种姿态出现,如今想来,她的确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个男人,唇角的笑,灿烂夺目,惹眼迷人,却是她陌生的。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就像很久以前她曾经向往过的那样,她爱着的男人驱步向她,她以为的美好幸福,在那一刻却荡然无存。

  顾臣尧,原来不是只有爱就够的,那时她忽略了太多,如今与他相对,终究不知该如何自处。他眉眼弯着,少了几分平素的冷峻,“几天不见,不认得我了?”

  温曈皱了皱眉,“你干什么去了?我到处找不到你。”

  “去了趟巴黎,那边有个学术交流会,太匆忙,所以都没来得及告诉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回来。”顾臣尧笑着从口袋掏出一个黑色绒盒子,温曈并不对里面的东西感兴趣,对她来说,如果不是她想要的,那么就算奇珍异宝摆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有丝毫的动心。

  盒子打开来,是一枚极小的宝蓝色碎钻发卡,星星的形状,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这是我在巴黎珠宝展上发现的,一看就觉得适合你,所以买了回来,喜欢吗?”顾臣尧少有的温柔笑容,俊朗温和的脸庞,平添几许期待。

  期待?那一定是她的错觉,他们之间的角色从来都不平等,至少顾臣尧从来没有想过要在感情中给她公平。

  也许是温曈的表情太过于冷淡,也或许是顾臣尧今天心情极好,他竟破天荒地点了点她的脑袋,语气微带宠溺,俯下身笑道,“丫头,该不会因为我不告而别生气了?”

  温曈脸一红,下意识地后退,然而顾臣尧已经快她一步揽住她的肩膀,他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徐徐绕进她鼻尖,熟悉的气息,是她喜欢的。

  温曈低着头,动了动唇,“顾臣尧,以后不要让我找不到你,至少要让我能知道你在哪里,突然一声不响的走掉,我会不知所措。”

  手上的力道一顿,顾臣尧漆黑的双眸微微一眯,某种情绪一闪而过,随即将下巴搁在她额头上,他们之间再没有比这个更亲密的动作了。

  “下次不会了。”他把手中精致的盒子塞到她手里,不由分说地拉起她就走。

  “去哪里?”她迷茫的跟在他身后,顾臣尧总是能出其不愿意地勾起人的好奇心,就像在温曈眼里,他一直都不能也无法被看透。

  顾臣尧,假如有一天,你累了,疲倦了,能否让你身边的人只剩我一个?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