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璟云一一看去，这七个大臣里，上了些年纪的有齐竟之齐御史，魏无崖魏将军，岳羚康岳中书丞相，王端王博士。年岁稍小，与自己相仿的有国子监的李芳然，太医院的冯牧，和在家丁母亲之忧的林熠。一众皆是老臣与世家子弟，皆是孤身一人前来，皆是忠勇之士。
“朕又何德何能让众卿追随至此……”
“穆璟云，这是你的父皇，你们褚国的太祖太宗为你留下的基业。”雪清只希望穆璟云能明白，他继承的不仅是从祖宗手里传下来的江山，还有根植于这片江山的人。无论是大夫公卿，还是普通百姓，他们的命他们的信仰都要算在他的头上。
“皇上，我们宁死不肯从瑞王。”配剑和铠甲击打出令人激愤的声响，一声音洪亮的誓言，使之气势非凡。此人乃是林太傅的长子林熠，小时候曾做过穆璟云的伴读，与穆璟云别有一番情分。
“你既来了，那林太傅呢？”穆璟云关心地问道。
“父亲年迈病重，便留在了府里。”林熠的声音低下去，仿佛有些不愿意提起他的父亲。
“那岂不是……”岂不是定会被瑞王杀害！穆璟云再是个草包也明白其中道理，这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入主，排除异己党同伐异一家家杀过来，不杀个满朝横尸，他怎会停手。
“父亲做过褚国两朝天子的太傅，绝不愿意趋炎附势，随波逐流。请皇上成全父亲的忠诚！”
穆璟云此刻才明白，他的无能，使得多少无辜的人命受到殃及。无端飞来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横祸，只因为他一人贪图了自在而已。
“皇上，这些大人哪个不是抛妻弃子也要跟来的？”李棋嘴里的每一个字都肯肯切切，“只为了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只是为了一个忠字啊。”
“朕……”当不起。虽说他一直身在大位，却从未真正做过一件当得起这声“皇上”的事。
“穆璟云，这话你想好了再说。”雪清太清楚穆璟云心中所想。她看着他一脸懦弱与迷茫，她不禁问自己，当初为何会喜欢上这样一个没出息的人。算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早就已经喜欢上了。雪清抓住宽袍大袖下穆璟云的手，手心滚烫的温度直烧进穆璟云心里。
“朕……”
“穆璟云，说出来了，便再不能后悔了。”
“朕——”必然是会后悔的，他的母妃，他的寅儿，他的雪清，他的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夜夜都会入梦来诘问他，来折磨他，“定不负众卿所望！”今夜，穆璟云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像一个帝王。
“皇上！”七位大人神情激动，终于在穆璟云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也许皇上真的开窍了。
“皇上和诸位大人何必站在这院里，”李棋的语气带着一丝久违的轻松，“都进屋里去，有什么打算，且再从长计议。”
穆璟云与一众大臣进了小小的茅屋，而屋外便只留下了雪清。
“你如此帮我，有何居心？”雪清的眼神攀上枝头，放在停着的鸟儿身上。
那鸟儿从枝头飞下，化做一名眉目英朗的少年郎，只凭着眼睛看过去，他的年纪似乎小了那么两岁。他那一头黑发只是用朴素的发带束起却多了几分被尘世磨砺过的漂泊放纵，颇有点少年老成的味道。
“我在娘娘这样豪杰面前，便不说暗话了，”少年挺胸抬头，不卑不亢，“在我看来，与黄鸟那样不堪的灵兽相比，娘娘才是正神。”
“你嘴巴挺油啊。”她也不是一点虚荣心都没有的圣明。
“其实，我小时候便听过娘娘的故事……一直心生向往，所以才努力修行，没想到那日竟然在皇宫里见到了娘娘……”说着说着他那少年的脸庞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红，他飞快调转了话头，“其实帮娘娘也是为了帮我自己修行。我愿意跟在娘娘鞍前马后，任凭差遣。”
“怎么，你也想当忠臣？”雪清喜笑颜开，这可是她雪清的信徒。
“是。”少年一个是字说得有力极了，仿佛是完成了多年的夙愿。
“好，我答应了。”雪清道，“不过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弟弟。别唤我娘娘了，要唤便唤做姐姐。”
“可以吗？”少年的瞪得圆滚滚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当然可以。”雪清一笑。
“雪、雪清姐。”少年的的耳朵根子滚烫，脸红得就要烧了起来，可他却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出来，“我，我叫不归。”
“不归。”
“哎！”白虎娘娘叫了自己的名字。这件事足矣让他高兴上一阵了。少年黑亮的眼珠子贮满了欣喜，那灿烂的笑脸格外可爱。
三更半夜，宫墙高院之内便已一片肃静，可宫内新主却未安寝。
穆肖忱才坐上这个位置一日，事多如麻且乱得让人无比心烦。朝臣虽大抵都归服，但七家大臣联合起来宁死不屈才是让他最为头疼的事。銮驾里穆肖忱愁眉紧锁，一筹莫展。
恍惚间，一阵乐音似乎飘飘摇摇的从远处传来，如玉碎如细泉抚过石壁，如同一壶清酒滴入愁肠，更如同一只温柔的手一般抚慰着他，便展开了他的眉头……
“停轿。”穆肖忱被那乐音勾去了魂魄，定要寻访个清楚他才罢休。
“皇上有何吩咐？”内侍问道。
“你们可知这是从何处传来的清泠之音？”
“皇上，这是陆太妃在敲玉编钟。”
“哦？”这不是白日才从鬼门关回来的陆子筝么？穆肖忱想起了往昔见过的陆贵妃，嘴角浮上笑容，她倒也算是个美人，只是他往日不知这会舞剑的美人竟然如此清雅脱俗，“朕现下就要去拜访拜访她。”
“是。”内侍将穆肖忱从銮驾上扶下。
绕过平常出入的大路，再穿过一段花草幽径，穆肖忱便踏入一处庭院，霎时间他只觉得这庭院中暗香浮动，景色分外柔媚。
玉色的月光下陆子筝一身翠色素衣，蒙着面。她柳条般的腰肢随着她的动作而摆动，纤手执玉锤，浸在玉音妙调之中，穆肖忱只觉得她惊若天人。
“皇上！”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回头一瞥，乐音便戛然而止，她手中的玉锤落地便溅起一片碎玉，开出一朵粹白色的花。
“是朕唐突了。”良辰美景，愣是看呆了穆肖忱。
“不唐突，”陆美人款款上前，“不知这首春江曲可还能入皇上的耳？”
“妙音玉曲，”穆肖忱伸手想去揭开她的面纱，“浑若天成……”
可陆子筝偏偏用嫩白的指尖轻按住皇帝的手，不让他揭开。美人指尖温凉，触即生春，“妾身脸上有伤，怕惊了皇上。”
“朕是男儿，哪里有那么胆小。”穆肖忱笑道，“不如朕赐你玉脂膏，配你这玉人。朕想你的容颜一定会很快便恢复。”
“那妾身便谢过皇上了。夜色深了，皇上，妾身该回宫里歇息了。”陆子筝辞了穆肖忱便要走。
“朕，还未听够。”穆肖忱抬手去拦。
“今日初八，不如皇上等十五月圆，再来与妾身一同赏乐可好？”赏乐，音同赏月，女子邀人赏月，其意便是无限的。
“好，十五月圆，在此庭院，朕定赴约，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