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会，目光闪烁，又道：“她说的，都做到了。”又轻嗤了声，像是嘲笑，却又带着感伤，“她总是这么傻，我知道。”
这时，警察道：“不要意思，江闲，现在我们需要请你回警局协助调查，你有权利联系律师，在此之前，请你跟我们先回警局。”
两名警员在他的示意下上前把江闲扶了起来。白树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尚未完全明晰，询问时尽量不要让媒体有可能参与。”
警察道：“好。”
除去妖邪，保一方安平，是白氏一族千百年来共同的职责，可是，探寻真相，不偏不倚，却也是白氏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
沉吟片刻，白树还是道：“涂娇因江闲而自愿献身，涂生却并不是死于自愿，哀鬼之生，不全是风水变化造成，涂娇过于迫切的执念，才是一切的源头，如今，哀鬼被擒，涂娇丧生，却并不可杜绝此地后患。”
警察微微颔首，道：“我会向上汇报这里的情况，请求协助监察仙子村。”
白树颔首，又听秦钟冲着江闲的方向道：“她是情出自愿，你也事过无悔？”
江闲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下，道：“后悔又如何呢？我终究是在第一次知道她曾经为我不顾一切地背叛家庭的时候，选择了放弃，也在她义无反顾地为了我和她那个强势的叔叔争执的时候，视若无睹。”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做的一切，却只是为了出人头地，再也不用被人看不起。
秦钟道：“你知道为什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江闲道：“是为了……门当户对吧。”
他的语调变得平淡：“涂娇从小就是涂叔一个人带大的，虽然有一个强势的叔叔，对他们父女一直不算好，但也是被寄予了很大的期望长大的，她是涂叔的全部，哪怕涂生不阻拦，涂叔也不可能让涂娇跟我走的，更何况，为了我，涂娇变得完全不像他的女儿。”
他讲话似乎始终都是有礼且克制，情绪的流转，都只在眼神和偶尔克制不住的举止里。
“更何况，涂叔早就知道，和前途相比，我会选择放弃涂娇，也知道，在涂娇眼里，我是一切。”
秦钟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道：“山下人都是这样，生活得这么复杂的吗？”
江闲又道：“是非对错，现在纠结，还有什么意义。虽然这一切不是我做的，可终究是因为我的不甘心，是我想让村里人对我刮目相看，是我在被涂生阻拦时虚荣心作祟，一心以为他还是瞧不起我。”
江闲跟着警察走了。
秦钟却心道，涂生的阻拦，可以看作是对仙子村风水的保护，但是，连自己的亲哥哥和亲侄女都觉得过分的阻拦，很难说，其中有多少是参杂着私欲，而江闲的“衣锦还乡”，看似是想要回报村里，其中夹杂着多少报复，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其中的曲折，说到底还是因为人的私欲，只是对于无辜之人，这一场闹剧，始终都是无妄之灾。
想到这里，他转眼去看，只见卢小费与冷一正在为涂娇、涂生、涂山以及哀鬼念往生咒，送他们归去。
等在一旁的警员，带走的两具尸体，也已经不再是去世时的样子，他们不再眉头紧皱，曼联都是被黑雾笼罩的样子，他们散去了阴霾，平静而祥和。
逝者已去，人世间一切是非过错，已经与他们无关。
事情处理完后，白树一行人还不忘在村子里进行了一次教育，告知当地村民，一个人倘若在短时间内发生无法理解的转变，抑或村里有人无故失踪，一定要引起格外注意，当然，也教会他们，在执念深重时，切不可听信任何蛊惑之言，哪怕是鬼神承诺，也必然是等量交换，甚至，会付出无法估量的代价。
天还未黑透，已经归家的村民家中早已升起了袅袅炊烟。
秦钟一行人，终于可以有机会休息。
他也不多话，什么都不问，相当自觉地跟着白树行动。
反正，有地方蹭吃蹭喝，尚未发现危险，甚至对于白树和死老头子的关系，多有好奇，他又刚好不知这两年该如何渡过，便也懒得多做打算。
更何况，这短短的一天，感觉比他在山里生活的十几年还累，本就不富裕的脑容量，早已不堪重负，所以，现在能少想点事，就少想点事。
一行人到了他们早已布置好的营地，秦钟看到在村子尽头用蓝色布罩和架子达成的东西，看上去是晚上休息的地方，中间还放着几个凳子，便一掀衣摆，选了一个最近的凳子坐了下来，施施然道：“我饿了。”
听到他的话，卢小费竟有种终于有人，能在这段旅程中代替他说自己的真心话的感觉。
他一边默默身子退得远一点，以防无辜被伤，一边试图观察白树的反应，不知道这个以惹不起文明的白家大少爷，会用什么态度应对第一次被人冒犯。
秦钟见白树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咽了口口水，心想这又不是死老头子，他还能真揍自己不成，道：“我今天只有早上吃了点东西，现在快饿扁了。”
白树顿了一秒，道：“帐篷里有备用物资，自己去取。”
卢小费跑了一天，终于能休息了，他刚在秦钟身旁坐稳，眼见就要被人指使，连忙指使便道：“冷一，你身后就是放物资的帐篷，带他去取一趟。”
秦钟觉得真是辛苦这两位了，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要跟着这个说一句话都要冻死人的人做事，连他都快被他无聊死，更何况，这两个小少爷怎么看都不像是生活所迫。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忍得了一直跟白树呆在一起的，想起未来自己将要寄人篱下还要饱受摧残的样子，秦钟道：“这位白队，是一直这么冷吗？”
卢小费生了火，烧了点水，似乎时犹豫了几秒，才道：“白少性子比较冷淡，其实人很好，只是不爱说话。”
这一点，秦钟自然是看不得出来的。
卢小费对此应该也是无比心虚，又道：“我们其实也没有认识很久，只是这次刚好要来仙子村旅游，家里长辈让白少跟着，照顾我们。”
秦钟疑惑道：“什么？”
卢小费笑了一声，像是忍不住，道：“嗯，你没听错，是照顾我们。”
秦钟见他一副我也不想，都是命运所迫的表情，不免有些想笑，心道，这两家长辈也真是心够大的，不怕自己孩子先被白树扔在半路。
仙子村这边的事情解决了，秦钟便听卢小费说，要回江城。
第一次坐上无名所说的汽车前，他还想着不知道一直都在仙子村徘徊的无名去了哪里，虽然也想留在仙子村找无名问清楚，她知不知道死老头子究竟让他下山干什么，但现在竟然有个现成的大腿，可以让他衣食无忧，便也没有多想。
秦钟心里，其实有太多的疑惑需要解答，可是能够告诉他这一切的人，明显并不想对他多说一句话，所以他跟着他们进了江城，和几个小伙子分开，又跟着白树到了传说中的白氏祖宅，进了一间足足有青山顶十倍大的屋子，跟着白树绕来绕去，被安排进了一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房间。
房里有床有桌，地面上还点缀着从哪里采来的碎山石，离床不远的地方，竟然还有藤条制成的吊床。
咋一看去，秦钟险些以为，这杂乱无章的地方，是他自己布置的。
他进了房间，白树却没走，还在房里坐下了，秦钟心道：“这是有话说？”
便在床头坐下，等他开口。
一坐下，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柔软让他险些惊呼，他在山上住了这么久，都是睡的木头床，盖的也都是自己从山里打的野兽制成的被子，还从来没有躺过这样柔软的床。
白树似乎轻笑了一声。
秦钟心道：“好吧，尽管聪慧如我，也的确是没见过世面。”
白树坐下，还给自己倒了杯水，开口道：“白家当家有命，让你下山历练，跟着我。”
这话说的，不像是开玩笑，秦钟仔细想，的确是死老头子让自己下山的，白树也的确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出现，在仙子村接自己的，道：“死老头子和你们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连白树都有些恍惚，以为秦钟和他师傅，不是养育教导之恩，反倒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白树瞥了他一眼，摇头道：“不清楚。”
秦钟这便有点奇怪了：“既然让我为你们家效命，连我的来历你们都不清楚？”
白树道：“白家族系庞大，数年之前，曾有一唯一掌权之人，名为白华，可数年前，白华撇下族人，将自身权利下放，隐身世外，如今，只有几位长辈知道他的存在，也只是他们单独联系，这次接你，让你跟着我历练，也是这几位的安排。”
秦钟心道：“什么玩意？死老头子竟然还真的是什么青山派掌门不成？。”
又道：“那我要知道原因，只能去找他们？”
听他语气，白树大概知道他对白氏的这些长辈也好，他的救命恩人也罢，都没有什么敬畏，又道：“不清楚。”
他像是也知道自己的回答过于敷衍，又补充道：“白氏掌家人有三位，可目前却都不在江城，若有机会，我再安排你与他们见面。”
江城赫赫有名的白、江两姓人家，是阴阳五行大家，在卜宅、地理、青囊、勘舆等领域，都是佼佼者，不仅江城闻名，整个夏国的风水界，都以这两大家族为首。
所以，几个掌门人，难免四处奔波，连他们自家的亲属，都少有接触的机会。
白树没有多说，秦钟自然也不懂，只是知道了原来死老头子，是丢下了烂摊子自己一个人躲清闲的白氏掌权人。
也不知道，这群人知道他醉生梦死这么多年，会不会一怒之下冲上青山山顶，找他算账，于是道：“那位掌权人……”顿了顿，觉得不能太明显，又道：“没有人去找过那位掌权人吗？”
白树道：“找了。只有他想联系我们，我们才能知道他的消息。”
在青山，秦钟过的虽然也是弯弯绕绕跟死老头子逗闷子的日子，到了山下，自然也还是不会轻易和人交心的性子。
这么多年来，就连他信任的人，死老头子和无名，都很难从他嘴里听到几句实话，现在，连死老头子都说不定有多少事瞒着他，更别谈轻易信任别人了。
秦钟站起身来，也坐到桌子旁，学着白树的样子，给自己倒了杯水，道：“那，白队，让我干活，给不给报酬呢？”
白树瞥他，道：“你想要什么报酬？”
秦钟道：“包吃包住包玩，提供一切生活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