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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叩别子桐山

小说: 只为风月情浓 作者: 禾辞 字数:3828

  夜阑人静,她白日里睡了一下午,回来的路上又吹了一晚上的夜风,眼下正是好精神,然而精神好可不能代表心情好。

  牛车停在了石阶前,临明子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们,听见一声牛叫,这才回过身来看向他们。

  玉寅翻身下了牛车,索然无味。这几次出行,无论是哪一块地,她都是乘兴而去败兴归来,实在耗费她的好耐心。

  见她沉着一张脸,临明子深感心疼。

  “玉寅,你父王在你屋子等着。”玉寅点了点头,从临明子的身边经过时毫无停留,也没回头。

  临明子心中有愧:他收了玉寅做了弟子,却很少真正为其考虑过,实在是让他心中不好受。

  推开了屋门,程王就站在窗边,见她回来这才转过身来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玉寅随手将门带上,看了看窗边,她夜间怕蚊虫便把那扇窗户早早地钉死了,那里看不到外面,估计能入眼的也就只有放在那窗边几案上的几幅画。

  玉寅不动声色,绕过程王的身边,将那几幅画收了起来,丝毫不留情面地说道:“说吧,有什么事?”

  玉寅微微侧目,然后在她毫无防备之下,程王扶着桌案直直地朝着她跪了下去。玉寅大骇,被他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住了,玉寅定了定神,不知他这般动作是何意思,连连上前去扶他。

  虽然她不想再和这个男人扯上任何关系,但这般大礼她确实受不起,眼前这人乃是一方诸侯,且还是她名义上的父王,她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这一眼若是被史官看见不知又会怎么写她,更何况父跪子女这般场景可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然,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她的手才碰到程王,这人竟将她重重推开了。

  玉寅虽与他已经完全没了感情,但这般场景她也不敢懈怠,只能如他一般跪在他面前,问道:“你这是何意?”

  灯火之下,玉寅看见程王的手微微一抖,肩膀也在剧烈的颤动着,那个人说道:“玉寅,我对不起你。”

  玉寅沉思,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却早已有了好些猜想:对不起?难不成他良心发现,意识到自己曾经对自己的冷落?玉寅眯了眯眼,不可能。

  然后心思一转,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心中一凉。玉寅深吸了一口气,扶着身旁的桌案,踉跄起身。

  “说吧,我这个公主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她想了很久,这个男人其实也没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生在这种诸侯家族,在外无人识她,在内仅有史官的一笔记载。

  而她的身份早已决定了必须随时随地为了家族的利益献身。是啊,她在山野待久了已经忘了还有这种事情,她以为她说了一句要与王宫断绝往来就真的可以逍遥自在了。

  是的,这些从来都只是她以为,眼前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哪怕这人同意了,只怕他在朝堂上面临的百官也不会答应。程王的子嗣本不多,一旦出了事,玉邻还小,暂且不提。她与玉明就要做好义不容辞献身的觉悟。

  见她这般直接了当,程王心中一颤,不知为何觉得眼前这个女儿十分陌生,可转眼一想,这个女儿从小便不争不抢,不会刻意讨好与他,也不会亲近与他,而他也从未了解过她,眼下又谈什么陌生呢?

  “五月初二,天子送来的贺礼中夹杂着一封书信。那信是安插在天子身边的细作冒死送出的,其中说到天子养精蓄锐,如今终于起了收付诸侯之国的打算。”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本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从前王室衰微,诸侯之国越发放肆。就算天子不出手,不日,别的诸侯国也会将周边国家吞并。你该比我更清楚这些道理。”

  程王身子一颤,继续说道:“这种消息一旦有人发出,其他诸侯势必也会收到消息。第二日,车云国使臣私下面见了孤,谈及此事,欲与结盟,孤同意了。而这结盟的标志便是两国联姻,你姐姐玉明将嫁往车云国。”

  “既然如此,你加派人手将玉明找到便好。”玉寅一番陈述。

  “玉明向来骄纵,孤本欲待她回宫再将此事告知与她,谁知回程路上内官说漏了嘴,她连夜逃走了……听说随她一起的还有一位是子桐山的弟子,名唤毓芳。”

  毓芳竟然带着玉明跑了!拐带公主这般刺激的事情竟然是她那平日里喜欢跟她抬杠的毓芳做的?仔细想想,自玉明来了这子桐山,毓芳确实对玉明很是上心。她本以为只是图个新鲜,就像是平日里看她不顺眼跟她抬杠是一个道理。没想到这番状况竟然是真的!

  这般勇气,不得不令人佩服!

  不过,世界之大想找个人又何其容易,更何况这人身边还带着一个会法术的,轻而易举便能躲避普通人的追踪。

  “所以,一个公主回不来,你便打算把自己的另一个女儿送去?”

  程王并未起身,一直跪在玉寅面前,似乎是默认了她这话。

  玉寅讥笑:“联姻的是玉明公主,可送上花轿的却是玉寅公主,父王又打算怎么对车云国解释?”

  程王沉默一番,抿了抿唇,良久才从喉中说出一句话:“所以,出嫁的是玉明公主。”

  玉寅一愣,良久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玉寅心中一凉,语气不禁凉上了几分:“听这话的意思,是让我以玉明的名义出嫁?可如果真是这样,宫中随便找个宫女册封一下,好生善待家人。再不行,朝中大臣的女儿,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难道就没有一个?此时站出来为了家国大义多么伟大的事情,你说是吧,父王?”

  “那天晚上,在泰华宫……与你举杯的那位便是车云国使臣,你与你姐姐到底还是有几分相似,料想那使臣对你二人的面容应不会过多怀疑。”

  这算盘打得真好!偷梁换柱,用的不是狸猫换太子的手法而是太子换太子。再怎么荒废朝政,到底也还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在位者,城府果然够深啊,还真是令人恶心。

  玉寅强忍着怒气,紧紧地攥住拳头,额头上隐约可见几根青筋,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冷冷地说道:“程王真是打的好算盘,让人不得不佩服。”

  “玉寅,孤知道孤对不起你,可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可是,你难道真的忍心看到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看到程国就此湮灭在历史中,成为旁人几句茶余饭后的闲谈?”

  玉寅吸了吸气,红着一双眼睛,拼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天子是个为人称颂的帝王,他只是想收复分割土地罢了。”

  “小寅!”

  在这一声撕裂的呼叫中,玉寅却突然平静下来了。她不是从未对眼前这人抱过希望吗?她不是早该知道这个人根本不在乎她吗?此刻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还真是够愚蠢的。

  “我记得那车云国的王已经是不惑之年了。”

  “嗯……此次结亲,是车云国的世子。”

  车云国世子?如果她没记错,那世子今年至多十岁,还是个小娃娃。真是荒唐至极!古来人们娶妻虽有年领差距隔着一轮的,但她还是第一次遇上要跟一个小娃娃成为夫妻的。

  玉寅气结,只觉得自己大脑血气上来了,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了。玉寅定了定神,告诉自己要镇定,这才缓缓恢复至往常的平静。

  她看了眼程王,只见他依旧直直地跪在地上,见他眼中似乎也含着晶莹的光芒,头发不知何时几乎全白了,相对于一个月以前又老了许多。想必近来日子为了这件事也操了不少心吧。

  可是,这些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这些要拿她的自由,她的未来作交换?她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罢了!

  “程王请起吧,你这一跪,我委实受不起。不过……”玉寅停顿了一番,转而轻声冷笑,“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么恶毒过,可是我只要一想到要拿自己的一生来交换我又恨不得你在这里跪到老死。不管是玉明也好,还是我也罢,你都不是一个好的父亲。”

  程王身子一僵,竟不知在何时她已经不叫他父王,而是程王了。他面带苦涩,是啊,他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可事到如今,他想弥补她也来不及了。

  玉寅见他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打算,心中颇为烦躁,便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

  “你喜欢在这跪着便在这跪着吧,外面夜景好得很,你要是喜欢,把这窗砸了便是。我自然是去休息,明儿一早不是还要跟程王你回宫吗?”扔下这么一句话,玉寅门也不带上,拂袖离去。

  程王望着那扇被她用力推开的门,心中感慨万分。他这一生欠了她太多,可她从未抱怨。哪怕是应允玉明来子桐山她也只是闷声罢了。可这一次,大概是真的伤了她的心了吧,她一定是对自己失望透顶了。

  玉寅说得对,他不是一个好的父亲,否则他也不会一个女儿失踪不见,另一个对自己感到绝望。

  程王一夜未合眼,他不敢合眼,他的梦中全是玉寅对他失望的眼神。

  晨光熹微,天色微明。

  玉寅在门口敲了敲门,问道:“起了吗?”

  程王微微一愣,立刻前来开门:“起了。”

  见他穿戴整齐,像是早已经准备好要回宫了一般,玉寅淡淡一瞥,见他手上还拿着自己从前描的小像。

  程王见她默不作声,勉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这画画的真好,我竟未想到你这般伶俐。”

  玉寅看着那画,淡若清风地说道:“你怎么会想到?你的目光从来就不在我身上。”

  程王面色一僵,那来不及收回的笑容顿时变了形,让人看着十分别扭。

  见她转身就走,他才将房门带好,跟在她的身后,一前一后的朝着长阶的地方走去。

  这还是玉寅第一次起的这么早,上一次送别商陆都不及今日这个时辰。东方将白,路过庭院时,已经有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在着。玉寅莞尔一笑,原来,她那六师兄并不是在吹牛,果真每天早上都起得这么早。

  见她似有些留念,程王问道:“不去打声招呼吗?”

  招呼吗?不,不用了。她在这子桐山能够告别的两个人她已经留了书信给他们,又何必再去惊扰呢?说不定两个人抱头痛哭一阵后她就不想走了呢。

  玉寅淡定敛笑,穿过长廊,来到了子桐山山门前的那一处长阶跟前停住。当年,就是在这里她成了临明子的弟子。

  望着满庭院种的花草和已经灭了的石灯,玉寅有些留念。这些东西从前都是没有的。

  那时山间只有她一个女孩,许自怕她受不了这毫无美感的环境这才在山上种了些花花草草,还专门在后庭为她种了许多桃树。还担心她一个女孩子跟众多师兄们不好相处又专门找了些女杂役来。

  玉寅浅浅一笑,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程王见她这般模样,想要叫她一声,却又不敢打扰。

  玉寅背着包袱,站在最上一层的石阶上,朝着子桐山那拥挤的房屋处跪下,然后挺直脊背,朝着那还不能分辨清楚是谁的屋子的地方重重一拜。

  别了,子桐山。

  多年来,承蒙你的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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