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
叶容琛眸子一沉,他那时候心中怨极了,怨极了顾子怜,更恨极了一向以正道自诩的飘渺山派!
以至于,他最后被心魔所累,屠了缥缈山派满门,更是废了顾子怜全部修为!
如今再次想来,顾子怜如此待他,应当与当初下山历练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心中这么想着,耳边轻轻响起老人家的话。
他轻笑道:“当初纵火烧了那村庄的,不是你吗?”
他说话的声音冷淡,没有任何波澜,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触碰了叶容琛心底最深的痛处。
他的手猛地抓紧桌角,似要将桌角捏碎,他的面上极冷,冷的如同冬日里的冰雪,只一眼,便能将人冻结。
他身上一瞬散发的气息亦是极冷,身上的魔气毫无征兆的将他全身都笼罩了起来,握住桌角的右手滚滚翻腾流转着暗黑色魔气,‘啪’的一声,那桌角便化成一片齑粉纷纷散落在地。
老人家将茶盏放下,又一声轻笑,“怎么,勃然大怒了?”
默了半晌,也没听到叶容琛的回话,老人家又道:“我劝你还是将你这浑身的魔气尽数收敛了吧,若是被你那大公无私的师尊瞧了去,你恐怕会没命在。”
“哦,不对,不是没命在。”老人家摸了摸下巴,一副看好戏的神态,他冷笑道:“或许会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说不准。”
叶容琛依旧没吭声,垂着墨黑纤长的睫毛,看着自己手掌出了会儿神,然后才簌簌抬起眼帘,身上的魔气也渐渐收敛,直至一点气息也察觉不出。
他的声音低沉,道:“天道吗?还是天劫?”
这一句话成功的让老人家怔了怔,默了一会儿,他笑道:“你这种十恶不赦,罪恶至极,满手鲜血之人,也会信天道?”
叶容琛抿唇不语。
前世的他是个人人唾弃的狰狞恶魔,他欺师灭祖,无恶不作,先是屠杀了村庄,杀了同门,后是屠了整个飘渺山派,最后,就连他的师尊,他都丝毫未放过!
就这样一个人,也会信天道?
叶容琛垂下眸子,冷笑一声,“不信。”
老人家瞧着他的模样,脑海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他眸子下垂,喃喃道:“也对,他都不信,你又如何会信?”
“……什么?”
老人家道:“没什么,我只是奇怪,这条路,你当真要重走一遍?”
“嗯。”叶容琛轻轻嗯了一声,终于缓缓抬起眼眸,这满带忧伤,满带无法言语的情愫,就像隔着层峦叠嶂的岁月,落在了老人家的身上。
“我只是想查明真相。”
叶容琛说着,微微一笑。
“薛城,你呢?你为何要同我做这笔交易?”
老人家侧坐在椅子上,陡然一变,竟然从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变成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
一身黑色锦袍,仙风道骨,生的不算俊美,却是雅极。一眼看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樱花树下手执卷观书,飘逸出尘的文人雅士。可细看去,他剑眉凛冽,凤眸吊梢,眉眼间英气十足,一双眸子凛冽中带着寒气,叫人望而生畏。
这人便是叶容琛口里的薛城。
天底间,唯一一个……神。
可人们对薛城这个神的敬仰,远远抵不上一个道士。
那个道士,名叫墨岚。
薛城与墨岚,皆是出自清靖散人门下。
这位清靖散人是位世外隐道,据说是与飘渺山派前任掌门温渡若是一同时期出道的修士。
当时各大仙门皆以飘渺山派为首,但凡有点名气的修士,无一不是开宗立祖,或者加入四大仙门。而这位高人却选择了归隐山林,道号清靖。
至于是哪一片山林,便无人得知。
那一辈的风云人物,如今早已魂消身陨,只有清靖散人,传闻至今仍未陨落。若果真如此,该有好几百岁了,足见修为了得。
传说这位高人性格怪癖,面上也是极冷,可时常会收养一些孤苦无依的孩儿,作为徒弟,教导他们诗书礼仪。
只是入他门下弟子,必须谨记一条规矩。凡是入他门下弟子,红尘往事随风而散,此生必须潜心修道。若有凡尘琐事未了,私自下山,无论什么理由,从此决不能再回来,红尘之中是死是活,皆与他再无关系。
百年来,下山的只有两位徒弟,薛城与墨岚。
薛城与墨岚出山之时年仅十七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叶容琛那时还年少,与他们素未莫面,却听闻过旁人口中他们的风采。
墨岚温文尔雅,薛城气质凛然。两人虽是师兄弟,却胜似好友。两人的资质都是上佳,又师出高人,自然第一次除魔卫道便一战成名。
墨岚手执修雅剑,如他本身一般温文尔雅,淡极雅极。
薛城手执霜华剑,亦是同他本人气质一样,冷漠如霜。
他们两人性格截然不同,墨岚的性子同他的容颜一般,温文儒雅,外柔内刚,又洁身自好。
薛城虽容颜淡雅,但眉宇间透着一股阴寒之气,气质卓然,清修出尘,可眼神中透着一股刻薄,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两人性格迥然,可皆怀救世之念,一旦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人们头一个想到的便是他们二人,他们二人向来从不推拒,当时风评极佳。
各大仙门世家皆有拉拢之意,却被他们二人纷纷拒绝。他们二人一向闲散惯了,不愿受此拘束,倒也十分正常。
之后的几年,他们二人到处除魔卫道,偶有遇见的修士,纷纷称颂二人的丰功伟绩,他们一时的事迹,也成为了一段佳话。
只是没过几年,魔族破坏了两族的结界,渐渐入侵仙界,交战之地一时血流漂杵,哀鸿遍地。无数修士慷慨赴死,薛城与墨岚两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们二人赶赴战场,支援结界边地奋战的修士。
一个月后,这场战乱,才算是平定了,魔族退出了结界以外,结界亦是被重新凝结了。
这场战乱,数千名修士无一生还,而墨岚,也在此次战乱中,陨落了。
从这场战乱中出来的,只有一人,这个人,便是薛城。
人们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怀里紧紧的抱着墨岚,浑身上下鲜血淋漓,道道斑驳,血肉翻滚,可以清晰的看清楚里面的血肉,有些伤口甚至已经结痂。
他的神情肃杀,浑身笼罩着一层阴霾,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的眼神没有焦距,空洞无物,只是双手死死的抱着尸身已经凉透的墨岚。
一些修士靠近他,想要接过他怀里的尸身,却都被他身后背着的霜华剑一剑斩杀。
他周身的灵气乱窜,隐隐有入魔的趋势。无人再敢靠近一分一毫,他就那样,慢慢的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无人知道那场战乱究竟发生了什么。
曾有人猜测过墨岚的死因。
有人说,他是为了护着薛城,被魔族之人残杀了。
也有人说,薛城为了自保,将墨岚当成了挡箭牌。
还有人说,薛城嫉妒墨岚的声誉名望,故意将他推给了魔族。
不过,这些都是人们的猜测,究竟有几分真假,无人得知,没有人亲眼看见仙魔大战的一幕,而薛城对此事传出的流言蜚语,也并无辩驳。
曾经被誉为清风双杰的两位道长,一个陨落,一个下落不明。
他就仿佛消失在了这个世道一样。
又过了好多年,有人说,薛城渡劫飞升,成了神。
天底下唯一一个……神。
就像是个诅咒一般,寂寥,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