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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清明时节(二十八)

小说: 君问归栖问有君 作者: 千木落痕 字数:2414

  刀上的雕花时隐时现,他有时不明白这是写上去还是刻上去的,因为刀本身有残存煞气,稍加引导便可化形杀戮。刻有死人码字的碑木总能招惹煞气,他眼前这方累积无树名字的石头总是清清白白,每到清明节便暴露其本性忘乎所以,如今它依旧保持一身清白。

  寻常地的清明节多是踏春、祭祖,而苦酒镇便是忘记的一天。先前的杏花村在此,苦酒镇亦在此,除了他刚刚以煞气混合精魄刻成的字有所保留外,皆是恢复如初,不曾沾亲带故的石头也要学着人们那样忘记。穆枔森收起刀子,他在想石头上面的字何时消失,同类相吸也需得借助媒介,这囚禁了千百人名的青石碑应属首选,他手中没有水境,只得借助同样煞气颇深的刀做引,引出让他去断魂的人。

  半死不活之人去往同样半死不活之地何其简单,他带走了他们的守家之人,也让他们永远的成为守家之人,只是不知那藏在暗处的外乡人有何目的。穆枔森看了看远处,这时候吴君问应该已经走了。

  他微微叹气,也不管渐渐消失的字,把刀用力插入石桌,因为有煞气,索性不费力。石碑上的字消失后,石桌上反而多出来小篆刻的字,它们以刀为中心形成一个圆,隔有一定距离的小篆是十二时辰。他等了几刻,刀的影子不随阳光落下而移动,直指烟雨朦胧的小镇。他拔出刀,是日晷又做指南针的桌子瞬间恢复原样,只待人在上写字。他尝试用伤口流出的血在桌上写字,却是如何也不能如愿。

  如此,他便坚定了回小镇。

  碑和桌本一体,皆为煞气而化,不同的是它们碎练了石头在内,使其雅观。入了镇子除了耳边无人磕搀外再无区别,仿佛又是过去自己独自一人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走,有时为求一药,有时寻书,或者和穆子苏瞎逛。如今镇子里的人多了些,却也不喜带小孩上街,索性卖糖果的摊子少了。他上次收的糖果落入水里了,他走了好久才寻得一个卖糖果的摊子,摊主摆弄着手中的糖人,偶尔做出兔子、凤凰等形状,或者单纯以糖浆做墨写字,不一会儿便摆满整个摊子。没有小孩的糖果摊子生意惨淡,大人们更喜欢酒楼里的山珍海味,亦是如他一样吃不得甜。

  他要了一串糖葫芦一颗糖后就撑伞离开了,人群中,红色总是醒目的。

  吴君问看着烈日当头撑伞而行的人默默失神,这时节老天阴晴不定,上一刻大雨滂沱,下一刻晴空万里,亦是一边雨一边晴。如此时节带伞在身实属明智之举,但他无法喜欢那把伞,甚至有些厌恶。

  他收回视线,自从断魂谭里出来后白素艽就不见了,他想应该是回去了。这里的克制不似莫古怀古,或是孤灯清茶。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兴奋,也许有君就在什么地方等他,他曾和他写信约定了。他用仅剩的钱买了两串糖葫芦,便也开始寻有君先生了,当他看到手腕上缠着的红布条时愣在原地,他隐约想起有人跟他说:“手腕上缠着红布条的就是我。”

  他似乎还说了什么,可现在红布条在他手上,他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可手中的红布条……

  他记得穆子苏也有,大概是用来消灾祈福了。他无奈的摇摇头,大步向前。莫古怀古离孤灯清茶不远,他也不用忙着回去,反正爹娘不知到哪云游去了,大概又只是他一个人。

  一阵风吹日晒后穆枔森的头发、衣服几乎干了,他终是回了最初的屋子,只是彻底没了煞气守家的院子恢复原样,简简单单的四合院多了些杂草,他推开落了灰的门,屋子里的家具不多所以不乱,没了照料的杜鹃花凋零,枯萎的花瓣散落在桌上,原本放着包袱的床铺整齐。

  安静极了。

  他放下伞,盘腿坐于地上,难得的宁静。那石桌所指方向应是此处,如今这也是座空房子,守家的井也荒废了,只剩下墙头长出的一株梧桐。这里的煞气也好,活人也罢,随着他的每一刀而落定尘埃,身体会禁锢在断魂谭,煞气可是能来镇守家业的,不过需要一点引子。他在断魂谭浸泡许久,自能以身为引吸引煞气,只是煞气能以多种方式出现,他不确定还能像在莫古怀古那样出现。

  察觉到肚子上多出来的手,他强压下外窜的煞气,嘴里溢出的血险些滴到对方手上。

  “你身上有股茶香味,闻起来有点苦,偿起来是甜的。”

  穆枔森没有理会从后抱住自己的吴君问,他没有精魄压制莫还头的毒,这会儿眼前黑白不分,他甚至无法反驳将自己耳朵咬得湿润的吴君问,全身自内而外的疼。半死不活之人是不能直接杀的,更何况他还是持沾有煞气的刀刃杀之,反噬在莫还头的作用下提前了。他看向前方的伞自嘲的笑笑,不知道你会不会怪我伤你家人?

  他虽不明白吴君问为何还在此,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股茶香味。

  许是察觉到自己失礼的吴君问终于松口,不知不觉他就来了这里,他没见过眼前的男人,却莫名被他吸引,就像着了魔一般,趁他闭着眼睛索性抱住他。他自知理亏,却也不想放手,他耳朵上有吴家的何当,就算不认识也是值得信赖之人。见对方没反应,吴君问索性朝他脖子处放肆的嗅了嗅,他把下巴抵上他的肩,手上搂得更紧了。

  “有君先生。”

  明明第一次见面,他却好像能叫出他的名字,应该是住在孤灯清茶的有君先生了。不知为何,他就相信了怀里这个脸色有些苍白的男人是他一直书信的朋友。当看到对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伞时他不由得一阵揪心,就像刀子在一刀一刀的凌迟心脏一般,何曾熟悉。

  察觉到自己肩头逐渐湿润的穆枔森擦去嘴角的血,他轻拍对方的手示意他松开,然而吴君问却反手握住他的手。

  “你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我们是不是认识?”吴君问半合着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他身上。他虽然感到伤心,却是无比的安心,像是靠了岸的小船。昨夜以防白素艽失足落入水里他彻夜未眠,这会儿乏得厉害,眼睛逐渐闭上。这里和孤灯清茶有些不同,手中的人却是真切的。

  穆枔森没有回答他,待他睡着后才抽出手把他抱上床,他轻轻擦拭他脸颊的眼泪,“何止认识。”他给他盖上被子,抽出倔强捏住他一股头发的手,塞以包裹在糖纸里的糖葫芦。

  “醒了,就不要想起。”

  他背过身,心口一阵炽热,也不知是莫还头还是心里的伤。如今,都不重要了。他稍微缠紧吴君问手上的干颜,以防它掉下来。

  被吴君问打断后他无法再进行下去,索性搬了凳子坐在床头静静的看着他,揣摩他的一举一动,聆听他的呼吸。他多么希望一场雨将他们禁锢在此,雨停了,或许就能见到穆子苏。

  他把玩手中的糖果,他又要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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