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他手中的伞过于醒目，同行的人多是避开他，甚至不约而同的厌恶。他几乎能肯定这是镇子上所有的人，只是潮湿的人群中似乎有个不同寻常的味道，似是水境里的精魄，又被满目的白掩盖。伞骨是她的腿骨制成，里面残留的煞气全作用于那个密闭小屋，他可没法通过伞掩盖自身精魄，半死不活之人极度渴望精魄，这会儿他还能安然无恙，想来是他的死亡气息过于隆重。
起初还是一群人，靠近镇子边缘后他们分路而行，虔诚的闭上眼，似乎在祈祷。如今清明节应当扫墓祭祖，他们白天不为所动，却在临近子时才具体出动。镇子周围的路四通八达，无异不是杂草丛生，夜色将近，不跟紧点他恐难寻坟山。
渐渐的，人群有秩序起来，他们排成一列，像是去领取什么。混入他们去扫墓的穆枔森自不能脱离队伍，几乎整齐划一的队伍突然有个歪瓜裂枣想来也是突兀，他断定那也是个外乡人，他们间大概隔了八九个人，随着手臂一阵刺痛眼前一片模糊，待他回过神时那人已不在了，反而是他前面的人一个个眉开眼笑的从他身旁路过，明明方才还愁眉苦脸的闭着眼睛。很快他发现这些变化的根源，一碗酒，应是桃花酿。
他们集体外出并不是去扫墓，而是喝一碗酒。月光下的青石上依稀可见杏花村三个字，正是他白天所见的地界碑，连那桌椅也明明白白。青石碑旁有一孩童，大概十岁左右，全然没有这个年纪的天真烂漫，脸冰冷得像具尸体，“尸体”正一手指着远方一手僵硬的盛一勺酒到碗里。最前面的那个会坐在椅子上，先以指沾水在石桌上写字，这才睁开眼将一饮而尽。饮了酒的人笑着离开，未饮的沮丧前往，很快就到了他。他默默的坐上凳子，却没有写字，只是喝了酒后顺着孩童另一只手所指的方向而去。这杏花村的酒可比刽子言温柔多了，除了一点苦便无特色，他似乎喝过。
许是百鬼的夜行将地上的蒲公英都践踏干净，脚下的路已是青石板，蜿蜒向上。
林不太密，山不太斜，路不太长。路的尽头是一个坑，像是有人在山顶上凿了个洞，接着月光他看清坑里的浮萍，未被浮萍掩盖的地方波光粼粼，手中的伞闪过一抹红色，他想这里就是坟山了。
他闭上眼睛，放纵身体向前倾，却被一双手从后抱住，猝不及防中他载着他一起下坠，原本打算快到地面才打开的伞早早绽放，他反手抓住手的主人的腰将其捞进怀里，踉跄中踩过浮萍才勉强抵达水边的石板上，平静的水上还有他留下的涟漪。
他松开手中的人，将其推开，“胡闹！”他背对着吴君问，他好不容易把他隔开，他却主动跳进这滩浑水。
“之前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吴君问自知理亏，穆枔森可没亲口承认过，见对方一直沉默，他索性夺过他手中的伞破罐子破摔，“我胡闹还不是跟你学的？”
穆枔森眼前发黑，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被他强行咽下，他松开被捏得发白的手，轻声说：“就当大哥食言一次好不好？”
“不好！说好的的一起就是一起！休想撂挑子！”不提还好，提起来他就生气，弄晕他一次还想来第二次？若不是他装晕，这时候他该找人给穆枔森打造墓碑了。一阵蒲公英花香扑面而来，他反感的用力一推——
正思考着如何把吴君问送回莫古怀古的穆枔森显然没留意身后黑手，这会儿直接一头载进水里。他虽感受不到冷意，却被呛得咳出好几口鲜血，辛好是在水里，红色的血很快被冲淡。水进了眼睛难受得紧，他闭着眼睛在水里扑腾到快要窒息才冒出水面，水不深，才过腰，还没等他抹净脸上的水就被吴君问逮着机会浇了一身。
“你看你，好久都没洗澡了，好好洗洗。”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挡，可肉身之躯那里是可刚可柔的水的对手，硬是在吴君问无间歇的袭击下睁不开眼。待攻势缓解后，他勉强睁开眼睛，“好了，别闹了……”
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过额头经过眼睛，因莫还头发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起来格外可怜。吴君问一愣，不由得凑近他颈窝嗅了嗅，花香味被水冲淡了不少，唯留一股茶韵飘香。穆枔森被他这贪婪的举动吓了一跳，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下意识的退后，却差点被水底的硬物绊倒，似是人的头盖骨。
沉迷于失而复得喜悦的吴君问凭本能的凑近，却落了个空，他看着平静的水面，莫非是生气了所以缩到水里了？
水不深，应该只是想躲他。他在石板上等待片刻后水面依旧风平浪静，对着月亮失神的他想起穆枔森方才所做之事，若他一心想要求死……
吴君问赶紧扔下伞，正准备跳下去时手腕被一只冰冷湿润的手钳制，平静的水面划出一道裂缝，随即冒出一颗湿漉的脑袋，他借势越上石板，揉捏痒而疼痛的眼睛，但因为手上袖子上都是水，反而越揉越湿。水顺着鼻梁汇聚在下巴形成水珠，水珠随着他的移动顺流至喉结、锁骨，与直接落入胸膛的珠水汇聚。刚才几经周折胸前的衣服尽数扯开，因为是白衣，这会儿沾了水几乎是透明的，尽现骨感身躯。
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的吴君问脸上一热，还好现在有些滑稽的穆枔森看不到。他拿开他的手，以自己的袖子拭干他脸上的水，每次一碰到穆枔森的眼睛他就本能的躲闪，吴君问直接抓紧他的肩，朝他紧闭的眼睛吹气。
刚才他强睁着眼睛入水，虽能借着月光勉强看清底下，眼睛却疼痛难忍。感受到一股股热气呼之而来，他艰难的睁开眼睛，所见事物依旧黑白模糊，就连几乎贴在他脸上的吴君问也看不清明。
吴君问快贴上他脸颊的手顿了顿，脸上的水虽然被他擦干了，可头发上滴下来的水依旧会流过血红的眼睛，像是流泪。看着这双有些涣散的瞳孔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手足无措的说：“森哥，对不起，我……”他早该想到的，穆枔森不喜雨的原因大概就是水让他不适，若早知如此，他断不会推穆枔森下水，怎么就没忍住？
眼睛如火灼烧般难受，他下意识的去揉，却被吴君问拦个正着，“森哥，我……我下次肯定听你的，你别生气。你打我骂我都行，别这样。要不你也推我一次……”他看着眼睛一眨一眨的穆枔森瞬间找不着南北，话都不会说了。
“我没生气。”穆枔森打断他，眼前逐渐明朗起来，之前淋雨都没事，这会儿泡在水里却眼如火烧。他无奈的叹气，捡起伞就欲离开，若是吴君问着实想当司祭，大可让穆子苏带他，正好互相牵制。
有些事，强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