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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浮云 第四章(二十)“土”“洋”争锋

小说: 逝去的浮云 作者: 一片浮云 字数:4313

  下午五时左右许华回到了气象台。每次出差回来,他都先要到預报值班室看看。进得值班室,眼前的一切使他十分惊讶,似乎一切都变了。原来悬挂在特制张贴版上五张暴雨、寒潮等灾害性天气的典型环流形势天气图没了,其中四张是许华请省气象台权威专家精心绘制的,一张是许华根据多年預报经验绘制的。取代它们的是书写尚算工整的一百条测天农谚。按原来日、旬、月预报业务流程必须收报、填图、绘制、分析的五层天气形势图被砍去了(200、700、850毫巴)三层,很重要的每日必绘的08时地面图也被砍了。时次上也作了大变动。早间天气预报不收绘天气图,只根据测天谚语和老农经验发布。还规定每日天气预报必须有老农意见。……。许华粗粗算了一算,所谓‘洋’的天气图约被砍去了一多半。值班室整个空间充斥着‘土’气味。

  许华感到这里已不是市气象台,而是一个公社气象哨,这么快的突变使他实难接受。他本想立即去找尹一农,向这位到任不久的台长大喝一声:“这样干是不行的!”。他稍稍冷静了一下,也想起了刘兴旺把一个‘一穷二白’的县农科所变成‘旺庄’的经验,要争要斗但更要讲策略。于时回到寑室后就细细地考虑起这个‘策略’来。为把情况弄清楚,晚饭后他来到了新任副台长卜民定的寑室,正好中长期天气气候預报员秦学文和下放到机关生产队劳动的科题组长姜平也在这里。他们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

  卜民定一见许华就迎了上去,如释重负地说:“总算把你盼回来了。调查的收获不小吧?”“有收获。可心里沉甸甸,泥石流造成池山一大队死亡三人。”“灾情通报上不是说‘无一伤亡’吗?”“沉重就沉重在这里。这调查报吿我怎么写呢?不如实写对不起被暴雨夺去生命的人。如实报告,上面能容得么?”秦学文在一旁插话:“恐怕尹一农这一关你就通不过!”

  许华与姜、秦点点头然后问老卜:“先不说这些了……台里怎么样?”老卜反问:“你去预报室看了没?”“扫了一眼。变了,大变样了。”

  “这都是陈卫金的杰作!”姜平抢着说。

  卜对着姜、秦说:“你们先回去吧。许台长回来了,‘打擂’事就好办了。”

  许华听了真像‘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问:“打什么擂?”

  秦学文临出门前说了一句:“嘿嘿!天下奇闻,‘中气祕方’(对中囯式天气预报的一种戏喻)要与天气图争高低。”

  卜民定和许华来到了副台长办公室,两人沏了一杯茶,细细地交谈起来。

  事情是怎样的。卜说:“你走后第三天,陈卫金提议请永平县站号称‘土专家’的技术员王定保来市气象台做一次学术讲座。题目定为用《‘中气祕方’预报‘8.29’暴雨》。尹台长十分赞赏,又增加了一项‘老农讲天’,请市农科所二位贫下中农来讲。为显示讲座之隆重,预报值班室布置一新……就是你刚才看到的样子。”老卜呷了一口茶,拿出了一本笔记本说:“你自已看吧。”

  笔记本上记着。11月1日王定保讲座:

  一、8月28日永平站預报了全县暴雨局部大暴雨,29日只在永平北部二个小队下了大到暴雨。不影响生产,无人员伤亡。受到县政府表阳。

  二、‘中气祕方’是这次暴雨预报的主要依据。‘祕方’如下:

  1、“‘出九’一场雪,百日一次暴”——信度20%(卜注,粗略算了一下差十多天);

  2、“头罩、二雨、三泼塌”——信度50%(卜注,头天有雾,二天有雨,第三天就下得泼泼塌塌);

  3、“塘里泥鳅翻,雨水漫过滩”——信度20%;

  4、“麻雀洗个澡,大雨落涛涛”——信度10%;

  ……,……。

  看到这里许华合上笔记本说:“真富有想象力……仿中医祕方开了一付‘中气祕方’,把药方中的钱量改成了信度……。可是按灾害性天气预报评分办法还是得0分。”

  老卜点着头说:“秦学文当时也是这样说的。一句话气坏了王定保,也遭到尹台长严厉批评。王指着秦的鼻子说‘不服气!咱倆比一比’。在陈卫金鼔动下一场‘土’与‘洋’擂台赛就这样定下来了。”

  “老农讲了没?”许华问。“老农倒很谦虚,说了一些天气谚语后再三强调是‘老经验,没有科学性’。”

  “打擂定在什么时候?”

  “还没定。尹一农说等你回来一起再议议。我已经对姜平、秦学文交待了,‘入冬’了一定要把好天气关。”

  “姜平不是在下放劳动吗?”

  “为擂台赛暂时抽上来了。”

  老卜走后,许华本想去问问老姚有没有白小燕的信。看看天色已很晚了,重沏了茶,静了静心提起笔来开始写调查报告。当写到‘有三人在暴雨形成的泥石流中死亡时’他犹豫了,写还是不写?写!作为一名党员应该向党组织报告实情。也只有如实报告,他的心才能得到平静。

  回到寑室在床上折腾许久仍无法入眠,找出了他多年来搜集到的天气谚语记录本,去了预报值班室。细读起墙版上由陈卫金编制的一百条谚语,与记录本一对照竟无一字差异。

  陈是从他的本本上一千多条谚语中抄取的。早年他搜集这些谚语,仅作为一种知识的补充,也想在实践中加以验证,就未公布于众。难道……。最使他不能容忍的是对日常预报业务流程的修改。改得面目全非,从谚语到谚语,完全排拆了天气学的原理和理论。“这是对气象科技的一种扺毁”他自语道。一气之下迅速回到寑室,取来方鏡相机把这一切都摄了下来。

  清晨六点许华准时起床,开始晨炼。小跑着到达汉水河堤后,沿着河堤快速地跑了起来。

  天空布满了一层低低的云层,像一层弹得很松的旧棉絮,松散的云底垂挂着缕缕云丝。一团一簇白与灰的云交织着、簇拥着。江面上的水蒸汽与下垂的云丝交汇织成一张灰濛濛的网。许华停住了脚步,注目凝视着云层思索起来:“这就是‘罩’”。他验证过‘头罩、二兩、三泼塌’这条天气谚语,一要看后面是否有下雨的天气系统(槽或切变)以及系统的强弱;二要看这种‘连天雾’能否收起或持续数天,收不起或接二连三生成,一般讲第二天就有雨。若后面天气系统很强,则可能有较大的雨;三要看‘罩’发生在什么季节,夏季予示性强,春秋次之,冬季就无指示意义了。

  十时左右许华来到了预报值班室。今天是周日,只陈卫金一人值班,陈正绘制着一张上午唯一被保留下来的08时500毫巴天气图。陈只勉强地与许打了个招呼,继续绘他的图。许华接着在江边的思索想看看天气形势。看着看着,他懵了,怎么也看不懂。天气图上明明是一个‘脊’(注:一种导至天气转好的系统),而在陈卫金笔下变成了一个‘槽’(一种导至天气转坏的系统);‘切变线’(注:一种可能产生较大降水的天气系统)不绘在一片北、南风向的拐点处,却划在风向的连续处。……。

  “小陈,你这图是怎么绘的!”

  “怎么啦。”

  许华逐一给他指出了错误后说:“你一个气象学校毕业的中专生,怎么连图都不会绘了?”

  一句话剌痛了陈卫金,脑羞成怒大声说:“你管得也太寬了!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这种‘洋’玩意儿画得再好也没用,我们已经给否了!”

  “否了!你们是谁?”

  争吵声惊动了四周。围观着天气图的人们都向陈投以指责的目光。陈卫金甩了一句:“崇洋媚外!这个班我不值了。”愤愤地出了门。

  许华主动对卜说:“我来值。”“不!一賭气就不值班了,那还要规章制度何用?我去找他谈谈。……老姜你把图修正一下。”卜说着追了出去。

  聚在值班室的人仍在嘀嘀咕咕,姜平已修改完天气图。许华问已任报务、填图组长的魏小玲:“被砍的图停收了几天了?”“按原来的业务流程,收报、填图一天都未间断。图纸到了预报组,陈卫金就是不叫绘!”“宝贵的全球资料决不可缺失。老姜,你安排一下尽快补起来。”

  卜民定带着陈卫金回到了值班室。许华并未因陈的无理而姑息迁就,拿过已修改的图纸指着说:“你看看錯在那里?‘切变线’偏南了约600公里。与‘槽’‘脊’对应的天气区完全相反,还什么‘崇洋媚外’。天气谚语只有在天气学原理指导下才有些实践意义。经过严格的统计学验证的谚语,才是所谓‘中国式’预报方法的补充。千万莫要看到一点点‘芝麻’就说抓住了一只大‘西瓜’。”一席既有学术内涵又有辫证法的阐述,使在场的人为之折服。

  许华走到台收发室,老姚喊住了他:“副座,有你的信。”

  是白小燕来信。由于脑海中还呈现着预报室的一幕,也由于一种莫明的情绪,他把信暂时地搁置了起来。“许台长!有人找。”是生资日杂公司的林叔来了。在许华的寑室中,林叔告诉他:“白小燕的父亲被‘请’进了旧职人员学习班。据说有重大的历史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外界不得而知。”

  送走了林叔,许华急忙取出了白小燕的信。果然不出他的意料,她不仅知道了父亲因有重大历史问题进了学习班,而且牵连到她也受到审查。现在正在做‘划清界线’的所谓揭发和认识。她在信中问许华:“我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揭?又如何提高认识呢?”急切地要他:“帮帮她。”信中还告诉他那件‘意想不到的事’是金贞珠生活作风有问题。也在接受审查。

  一向处事沉稳的他,此时再难以镇静,白小燕必受其父牵连,不仅现在甚至将来……。他与白小燕的爱也将走入‘死胡同’。向左?一名地市级中层干部、一名党员,组织能允应他(她)携手走向婚姻的殿堂?向右?对她、对白叔的诺言将变成谎言,深深的爱也使他难以割捨。所谓‘重大历史问题’到底有多么重大?许华决定先过江去把情况弄清楚再说。

  县生资日杂公司门口戒备森严,大铁门紧闭,进出的小门傍增设了戴着红袖章的门卫。除公司职员、家属外,外人进出必須出示证件并详尽登记。也戴着红袖章的林叔见许华走来,迎出老远悄悄地问他:“想见白清?(即白叔)现在怕不行,正在审查呢。不过……你可以找找邱副袐书长,他原来是你们气象台台长。这次学习班是全市试点,市府派他来督导。”

  “督导是邱副祕书长?正好,我还有其它事要找他。”

  进得小门,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和大幅标语,遮暗了小庭院,呈显一股阶级斗争的浓烈政治弑气。其中一条不算太大的橫幅标语:“打倒国民党特务份子白清”使许华有点心惊。

  在一间很小的会客室里,老邱向许华透露了一些有关白清问题的内幕:“从初步审查看,没多大问题,一般性国民党员,留用后工作很积极,无反政府言行。问题是他不该隐满,别人揭发了才承认。……态度么还算老实,认识还要提高。”听了这席话许华心里顿感轻松,也为白小燕高兴。至于他与她的感情发展,还是顺其自然吧。

  邱老台长还问了一些他与白小燕的情况后说:“你很年轻,在党又有气象专业,前途很广,在个人问题上一定要慬慎。”笑了笑又语重心长说:“国共合作那是过去的事。”

  “老台长的话我会记住的。……我还有一件事要向老台长汇报。你走后,气象台有些乱套了。最近要搞什么‘土’‘洋’擂台赛……。”“什么?什么……赛?”“就是用天气谚语和老农经验,他们称之谓‘中国式’天气预报方法,要与天气图,他们称之谓‘洋’方法进行比赛。看那种方法准。”“乱弹琴!你的意见呢?”“我还未考虑好。想听听老台长意见。”“老尹意见呢?”“陈卫金起的哄,尹台长拍的板。”邱副祕书长略一思索说:“好啊!到时通知我,我也想看看比赛结果。”辞别老邱回到台里,许华急忙提起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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