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深夜。
银色的月光洒在曲曲折折的小径上，映照着枫叶树美丽的影子。教学楼前，青色的石阶沐浴着微弱的光芒，似乎正在等待一场狂欢的洗礼。
轻轻的脚步声。
轻轻的呼吸声。
就像是无言的约定，三三两两的身影从各个方向蹑手蹑脚地走来。现在已是午夜，宿管和守夜的老师都已经沉沉的睡去了，四周的一切陷在了黑暗的沉默里。
尹静稀把手中的瑞奥酒精汽水狠狠地扔到石阶上，玻璃与水泥相碰而发出难听沉闷的声响，打破了黑夜里长久地沉寂。
“丫头，轻手轻脚不会啊！唯恐别人不知道我们在这啊！”校队队长叶润达不满地低吼，“天祺，把你女人看看好。”
“只要你不说话就行了。”尹静稀撇撇嘴，坐到刘天祺身边。
夜更深了，两男两女围坐在石阶上，红枫在夜的衬托下变成淡淡的灰，围绕在他们身边，偶尔有玻璃相触的清脆声响和喃喃的低语声。
尹静稀记得，一年以前，他们也常常在无人的深夜，就这样坐在石阶上，从这个夜等待着另一个夜的到来，欣赏着破晓后重生的天空。在这孤独的一年里，那些无眠的夜晚竟成了她最怀念的场景，也许在毕业之后，她仍会怀念着，因为正是这一个个深夜记下了她在樱彩最真挚的友情与爱情。
“达哥，你不是说钱俊宇他们也要来吗？怎么还不见人影。”夏智熏边说，边消灭了手中满满的瑞奥，她的脸微红，完全卸下了冷傲的面具。
叶润达皱着浓浓的眉，“他们说要多挖点人，抄下气氛。可是，你是怎么了？”
他不曾见过如此微醺的夏智熏，他不曾见过如此没有理智的夏智熏，今天的她彻底地把自己浸泡在酒精里，一瓶，一瓶，毫不犹豫地灌下。“借酒消愁”——叶润达不禁想到了这么个词，忍不住轻笑，百毒不侵的夏智熏是不会有“愁”的。
“没事，没事。”她没有形象地挥舞着酒瓶，“只是因为你们回来，太高兴了，是吧，死丫头？”
尹静稀没有回答，她靠在熟悉的肩头，眼眸时不时地瞟向叶润达。她知道，她了解，夏智熏的失控，夏智熏的忧愁，作为最具默契的朋友，她很了解，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可以了解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但是，能够改变的事情却几乎没有。
“如果，有一天我们散了，会变成什么样呢？”尹静稀望向冰冷的月，身体也感受到了微微的寒意。
叶润达爽朗地笑道，“丫头，少装深沉，你都说是如果了。”
“宝贝，如果是不存在的。”刘天祺亲昵地搂着她，食指指尖抵在那双粉嫩的唇上。
尹静稀清楚地看到夏智熏立刻黯淡了的眼眸，她试图改变一下这里的氛围，明明是该欢乐的时刻，不能让即将到来的悲伤掩盖这一切。
“要听歌吗？本小姐免费开唱。”
刘天祺轻点她的鼻，“今天有点high啊。”
“嘻嘻，”她挂上灿烂的笑容，“庆祝我们破镜重圆啊。”
一丝忧伤的痕迹划过刘天祺的瞳，他知道她的笑没有抵达她的心，他可以感受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改变。
“幸福不灭。”夏智熏淡淡地说道，“我想听幸福不灭。”
她的身体因为酒精作用而失去重心，像只慵懒的小猫靠在叶润达结实的胸膛上，那份不经意间流露而出的忧伤越发浓郁。
尹静稀在心中无言的叹息，暗紫的美眸折射着银色的光芒，她突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堵塞着，很难受，悠扬的歌声在静谧的空气里勾勒着什么。
“causeIBlieve那幸福不灭的定律在你手心会有谁给你的美丽静者恒静就让我的心安静地守着你祝福不用回音……”
仿佛天地万物都失去了颜色，仿佛这个宇宙间只剩下她的歌声，本就悲伤的旋律，在空洞、最纯粹的嗓音下显得更加忧伤，似乎有说不完的故事，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夏智熏突然很想哭，很想放声大哭，宣泄心中所有的不满，所有的委屈，但她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下了，该哭的，该骂的，都在黄昏的寝室里做过了，现在已经再也没有任性地资格了。
天空中有白色的鸟儿轻轻飞过，秋夜的气息在无声地流动着、盘旋着，直到画出一幅满意的杰作，在这杰作里，刻画着青春狂放不羁下的疼痛。
刘天祺搂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加重，这一刻，他在害怕，害怕失去她，害怕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但是他却没有能力来挽救这一切。
叶润达靠着教学楼的石墙，手晃动着空荡荡的酒瓶，有什么东西从他敏感的心底向外扩散着。
四个人，四颗心，各怀心事。
歌声戛然而止，尹静稀还微张着嘴，美丽的眼眸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又被隐藏起来。
“哦，你们来啦！”叶润达向走来的三人挥动酒品，阴霾被深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他又挂上了大叔式的猥琐笑容，“太慢啦。”
钱俊宇抱歉地笑了笑，“因为要请动潘昊太不容易了啊。”
“这家伙越来越纠结了。”印晨龙附和道，毫不客气地拿起瑞奥，就往肚里灌。
三人都是叶润达的死党，钱俊宇也是篮球队的一员，与夏智熏和尹静稀还算熟络，印晨龙与潘昊则是叶润达的同窗，可能是不同班的缘故，刘天祺很少看到他们，尤其是潘昊。
“小子，不给哥我面子是不是？”叶润达佯装生气地轻打潘昊的肩，“敢不来，秒杀你。”
潘昊笑着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小弟我错了，行不？”
“把这瓶干了。”叶润达扔给他一瓶瑞奥。
不到三秒，潘昊便已全数喝下，没有一点犹豫，他的所有表情，他的所有思想都被隐藏在了长长的刘海后。尹静稀觉得他就是这样一个善于隐藏的男人，他对任何人都可以做到温柔，但是只有对待那个特别的女孩时，才会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宠爱。即使她伤他最深。
夏智熏踢倒地上凌乱的酒瓶，站到正中央，“既然人都到齐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她又拿起一瓶瑞奥，打开瓶盖，仰头，海蓝色的液体从天而降，拂过她精致的脸庞，酒精辣辣的酥麻感窜入毛孔，如果不这样，她就将丧失开口的勇气。
“过不了多久，你们啊就不用看到一个自以为是又处处喜欢装清高的大小姐了！”面对月光，她终于还是喊出了这句话。
“嗡——”叶润达只觉得大脑被什么重物狠狠地敲击了，所有连接思绪的神经被彻底破坏。
“那个大小姐就是我！嗝……”夏智熏知道，号称千杯不醉的她，在今晚是真的醉了，“我啊，要去美国找个金发帅哥嫁了！”
“夏智熏！”叶润达黑了一张可怕的脸，他扶住摇摇晃晃的她，“把话说清楚！什么嫁不嫁的。”
“哈……哈哈哈！”她只是狂笑，疯狂地大笑。
尹静稀知道她是不可能说出答案了，“今天下午的时候，她妈打电话过来，说是家里的公司出了问题，要她嫁给美国某财团的董事长来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营。”
“哈？”叶润达瞪着不可思议的眼眸，“她才……她还未成年！”
尹静稀无奈地摇摇头，“对方说可以先订婚。”
叶润达咬紧了下唇，他迷茫地看着他喜欢的女孩，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仿佛相隔了一个世纪那般遥远。
“死丫头尹静稀！”夏智熏忽然瘫倒在尹静稀娇弱的身体上，“要幸福啊！”她没有看刘天祺，只是“嘿嘿”的傻笑，所有人都以为她醉了，醉得语无伦次了。但是，只有尹静稀，她懂了她的意思，一个人可以懂很多事，但却只能改变很少的事。
寂寞的夜。
悲伤的夜。
尹静稀不知道这个不能算是庆功宴的庆功宴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知道在把夏智熏拖回房后，她只剩下倒在床上的力气了。
半个夜晚的时间，她知道自己一直赖在刘天祺的怀里，她也知道潘昊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在她的身上，她知道叶润达回寝室之后，一定会抱着几个哥们痛哭一场。
但是，今天过后，一切还是会照着学校的节拍运转，就像今晚的悲伤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渐渐转变成昏白色，她忽然想起了一小段词：“kisslikeyouhaveneverkissedbefore.lovelikeyouhaveneverbeenhurtbefore.”
明日，不，是今日一切照旧。
抵挡不住睡意，尹静稀在破晓的那一刻还是沉沉地睡去了，直到两个小时后被闹钟吵醒，她才不情不愿地面对已经到来的一天。
醒来的时候，两人的寝室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行李了，书桌上放着两封淡紫色的信，一封署名给自己，另一封是给叶润达的。
从今天开始，她要习惯一个人走出寝室，一个人吃早餐，一个人走到教学楼，然后再一个人回到寝室。不会再有人看穿她的心事，不会再有人惹她讨厌，不会再有人……
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夏智熏，这么默默地离开，真不是你的风格。”
她的声音有着很重的鼻音，在眼眶打转的泪始终没能落下。
收起叶润达的信，走出宿舍，今天的天空有点灰暗，雨将下未下，尹静稀不敢去看那封写给自己的信，因为她害怕雨水落下的那一刻。
食堂里，还是熙熙攘攘的热闹，没有人知道樱彩高中又少了个人，以后也只有一小部分的人会去想念她。
尹静稀排了很长很长的队伍，终于站到柜台前，却迷茫地不知道该吃些什么，或许，她什么也不想吃，呆呆地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等待着。
叶润达是和潘昊一起进来的，本就不大的空间立刻变得更加喧闹起来。他的眼眶还泛着些许的微红，似是疲惫，似是悲伤。
也许，灰暗的天空会影响人的食欲。只有潘昊去排队买了一罐甜牛奶，叶润达两手空空地走来，这个爽朗魁梧的少年颓废地垂着脑袋，再也没有昔日的笑容。
“这是留给你的。”尹静稀递上信封。
他有些惊讶，“已经走了。”
尹静稀点点头，“她说的是过不了多久。”
“确实，真是短暂得令人难以接受。”叶润达嘲弄地轻哼，似乎在讽刺自己的无知。
他也没有立刻拆开信，尹静稀甚至认为他根本不会打开它，因为即使看了又能怎么样呢？失去的已经失去了。
对于现在的叶润达而言，最后悔的莫过于他从未向夏智熏表白过，如果当初有那个勇气的话，至少他们还会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最可悲的人是没有回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