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黑暗中的光明
我走到曾埠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走进学校，静悄悄，没有声息。
回到寝室，想打开电灯，可是，没有电。这是前所未有的，好像自从我参加工作以来，这里还是第一次停电。
我拿着桶子到厨房打水，半路遇到孙老师，我问孙老师：
“孙老师，今天初三学生怎么没有上晚自习啊？”
“你不知道吗？昨天就通知了，今天停电，一直停到明天上午。学生和老师都是明天早晨来。”
我“喔”了一声，回到寝室，这才发觉整个一栋房子，就只有我一个人。老实说，还真有些恐怖，小时候就怕鬼，我明明知道鬼是不存在的，但是，就是怕。我走出阴森森的寝室走廊，外面一片漆黑。
我又返回寝室，躺在床上，想着陈组长爱人的样子，心里想，要是找到一个她那样的女人就好了，既热情又大方，那么漂亮美丽……于是，我又想起身边的女孩来。
不行，还是出去走走，到街上买根蜡烛也好，可以看看书。
逛到街上，商店大都关了门，只有桥边一家还点着煤油灯，有人在买什么东西。我凑近一看，也是买蜡烛的。我问：
“还有没有蜡烛？给我买一根。”
商店老板说：
“都被刚才那人买走了。不过，还有一根，就是断成了两截，看你要不要。”
“要。还给我拿一包火柴。”
我拿着那根断成两截的蜡烛，和那包火柴，索性走上那座石桥，看看没有月亮的夜晚是个什么样子。
这也是一座石拱桥，下面就是扬麻河，我想起我们那边区灌溉渠的石桥，我们那个石桥不是拱桥，下面做的桥墩，好像是把石板搁在石墩上。记得二生每次带领我们到区灌溉渠玩，游泳就要游半天。他站在桥栏杆柱子的上面，然后往水里栽下去，动作十分优美。我们都学着二生的样子往水里跳，可是，我每次都是扳到水里的，皮肤打得通红通红。
这座石拱桥很高，往下面一看，都要心惊肉跳，不过，现在是黑夜，看不见。河那头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可能那是家户人家在吃晚饭吧。记得小时候，很晚了，母亲收工回来，一边煮饭一边择菜，等饭煮好了，菜也洗干净了，然后大火烧辣锅炒菜，菜还没有炒完就要我捡桌子端饭菜。我当然是先点灯，把灯摆在桌子角上，不够亮，对角再放一盏。要是父亲没有回来，母亲往往会说，点两盏灯浪费，于是，吹灭一盏。
桥那边有一个星星向这边移动，我以为是萤火虫，可是，萤火虫不是红色的亮，而是那种绿莹莹的亮，很冷的那种光亮。我正在想是什么，星星移到了跟前，一声咳嗽，吓了我一跳，这才知道，那是在吸烟。
没有了欣赏夜景的情致，只好回到寝室，点燃蜡烛，找出那本《古诗源》看起来，可是，怎么也看不进去。突然想起，哥哥弄回来一本小说还没有读，我从书包里翻出来，那是秦瘦鸥的《秋海棠》，一头扎进去，很快就进入状态了。
我正看得起劲，一双温暖的手扪住我的眼睛。我猜，究竟是玉莲呢，还是吴爱婷？玉莲，有可能，她经常“苏宁哥”“苏宁哥”地叫，再说，她都抱过我两回了……吴爱婷，有可能，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那天夜里不是挽过我的胳臂吗？我感觉还是吴爱婷的可能多一些，刚才买蜡烛回来，校长家里没有亮。不对，照道理，吴爱婷也应该在家里呀，怎么会来呢？
她“扑哧”一声笑了，原来真是吴爱婷，她把两只手撑在我的脸两边，看我面前的小说，她的脸都要挨着我的脸了，我一阵冲动，刚要动手，她收回双手，坐在我的椅子的扶手上，拿过那本书说：
“什么书，看得这么投入，我进来你就一点儿都没有听到？”
我转过脸准备对她说话，刚好碰到她的手上，说：
“你怎么也来了？学校昨天就通知说今天停电，晚上不上班，明天早晨来。你看，黎著红，路传杰，章默雄，还有秦老师他们，都没有来。”
她左手拿着那本《秋海棠》掂着，右手扶着椅子，望着我说：
“那，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她坐在我的身边，身体几乎就是挤着我的身体，心里生出无限的欲望，想要抱她，可是，我还是不敢。我只好无话找话：
“我没有听到通知，白天去了一趟扬场，下午走访了刘思佳的家长，天快黑了才回来。你呢，不会也和我一样吧？”
吴爱婷一脸认真地说：
“和你一样，真的。我上午去了闸口，下午回来，她把我送到关东才转去，我一个人走啊走啊，就走到现在了。”
我问她：
“你吃晚饭没有？”
她显出一副很可怜的样子说：
“你还说，不说我不饿，一说，我的肚子就咕咕咕叫了！”
于是我说：
“你坐，我去街上给你买点儿东西来吃。”
“那，我和你一起去。”
我吹熄蜡烛，和吴爱婷一起往外摸，我真想牵着她的手，但是没敢，走到她的寝室门口时我说：
“你有电棒没？”
“还没修好。”
于是，我们只好往街上摸过去。街上本来就只有几户人家，多半是裁缝铺子啊，铁匠铺子啊，修自行车的棚子啊，真正的商店，一家是供销社的，早早就关门了，一家是桥边私人的，我就是在这家买的蜡烛和火柴，这家也关门了，不过，门缝里透过一些光来，证明他们还没有睡觉。我拍了两下大门说：
“老板！我们买点儿东西。”
老板打开门，似乎长裤子已经脱了准备睡觉，端着煤油灯朝我们照了照，说：
“你们要买什么？深更半夜的。”
“有什么吃的卖没有？”
“只有饼干。”
于是，我们就买了一斤饼干，那人用奇怪的眼光看看我们，然后关门。我们往回走，我把饼干递给她说：
“你先吃几块，不知道开水瓶里还有没有水。”
我们又重新摸回寝室，她没有进她自己的寝室，就直接到了我的寝室，我重新将蜡烛点燃，端起开水瓶摇了摇，空的，桶子里也没有水。我说：
“黎著红有电热杯，我去河里提一桶水来烧。”
说完，就提着桶子往外走，吴爱婷追出来说：
“一个人怕，我给你打伴。”
我们没有说话，就这样走到河边，我荡了一下，舀了一桶水就往寝室走，吴爱婷也是无话找话说：
“重不重？我帮你提。”
这不是废话吗！一个男人，就这么一丁点儿水，难道还要女同志提不成？我没有给她机会，很快就摸到了寝室。我找出黎著红的电热杯，灌满水，往插座上插进去，突然，吴爱婷哈哈大笑起来：
“章苏宁，你糊涂了吧？今天停电，还怎么烧水？！”
我也一拍脑袋说：
“你看我！都糊涂了，还把插头插进去，真是！”
于是，我依然坐在椅子上，她又坐到扶手上，把右胳臂抵在我的肩膀上，我真想一把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可是，我还是不敢。我扭头看她吃饼干，好像口里很枯，就说：
“要不，就喝点儿冷水？我们小时候经常就是这么喝的。”
她把胳臂从我的肩膀上挪开，我站起来，用我的漱口杯子在桶里舀了一杯递给她，她接过去喝了几口说：
“这河水好甜！”
她把杯子往桌子上放的时候，可能是鼻子呼吸太大了，蜡烛的那点儿火苗被吹熄了，我向桌子上摸火柴准备重新点燃，结果摸到了她的手，一摸到她的手，我们两人的手就像吸铁石一样，紧紧地攥在一起了。我在空中摸索了几下，终于握住她的另外一只手。我只轻轻一拉，她就坐在我的怀里了，我用嘴去找她的嘴，就这样，我们开始了黑暗中致命的接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好像觉得精力已经被接吻耗尽了，她也有松开的意思，她站起来，我说：
“我把蜡烛点燃。”
她说：
“还是不点好些。”
她拉着我的手，我也站起来，黑暗中，隐约看得见她的模样，她靠在我的胸膛前说：
“章苏宁，你是一个胆小鬼！”
我知道我是一个胆小鬼，但是，现在我不胆小了，说：
“我怎么就是胆小鬼？”
“你还不胆小？那天夜里，人家都挽住你的胳臂了，你却没有反应。今天呢，人家是主动到你这里来的，还是我主动的。你哪里像个男人！”
她捶了我的胸口一拳，我只得辩解：
“我原来怀疑你的男朋友在闸口，因为你老去闸口。后来，你生病了，我没有去看你，你肯定生我气了，你回来的时候，路传杰把你关在房里谈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我就认为路传杰在和你谈朋友。还有，黎著红也很喜欢你，他不是几次带你回斗湖堤吗？你们就没有谈过？”
她揪了一下我的鼻子说：
“章苏宁，你还在记我的变天帐啊！我什么事情你都记着，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我一把紧紧抱住她，又亲吻起来。老实说，我是想抚摸她的，但是，又怕她说我耍流氓，就只是吻她的脸，她的眉毛，她的头发，再往下就不敢了。
终于松开了，我没有征得她的同意，就摸到了火柴，把蜡烛点燃，从窗户缝隙吹进来一丝儿风，火苗一飘一飘，她坐在床边，脸上十分红润，我牵过她的手，拉她过来坐在我的腿上，说：
“今天我要好好看看你！”
她倒在我的怀里，望着我说：
“一起工作了这么久，还没有看够？”
“我哪里敢真正看你！每次都是瞟一眼就算了，害怕别人说我像流氓，每次认真看你，心里砰砰砰直跳，生怕被你发觉。”
蜡烛已经点完了，就剩了最后一滩蜡烛水，那点儿芯倒在水里，熄了。我说：
“好，蜡烛也点完了。”
“点完了好。”
我们就这样说着闲话，拥抱着渡过了一个漆黑的夜晚，直到第二天早晨东方发白，我才催促她过去睡觉，她又把我拉到她的寝室，我看见她上床睡了，我给她掖了掖被子，轻轻走出她的房间，轻轻给她带好房门，回到寝室，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