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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新交的老朋友

小说: 扬麻河的经典 作者: 上将军 字数:4178

  11.新交的老朋友

  我走到小石桥旁边准备拐弯的时候,被柳生兵叫住了:

  “章苏宁,星期天回家啊?来,到我的学校去看看。”

  这是突如其来的人物,也是突如其来的事情。我跟着他往我来的路回走,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

  那是七几年我不记得了,我们一帮学生参加队里的劳动,队长安排我们打老叶。所谓打老叶,其实就是棉花长到一定程度,会有很多老了的叶子,和一些不长桃子的公枝,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浪费养分的枝枝叶叶打下来,好让棉花长得更好,结出更多的桃子。队长安排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儿的带着我们,这个人就是柳生兵。柳生兵带着我们打老叶,开始很认真,打到棉花深处,看不到大人们了,柳生兵问我们:

  “你们想不想听故事?”

  我们齐声答道:

  “想!”

  他装出很神秘的样子,挥一挥手,说:

  “大家做好准备,把老叶和公枝收集起来,铺在地上,一五一十听我讲。”

  他自己把那些叶子和枝子薅拢来,厚厚的一层,一部分在沟里,一部分在田垄上,还用很多公枝做了一个枕头,然后躺下来,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嘴里含着一根草,十分惬意的样子。我们都模仿他的样子,但是,叶子没有弄多少,就草草躺下来催促他:

  “你给我们讲啊!”

  然后,他就开始给我们讲《宝莲灯》的故事,开头就是那句很有名的“很久很久以前……”

  “苏宁,这就是我的学校,目前只有一个班,六年级。”

  我从回忆中醒来的时候,已经跟着他拐弯插进我们队里的队屋。这个队屋我是再熟悉不过了,母亲在这里喂过猪,经常叫我帮她剁猪菜。队里的猪有多少头我没有数过,但是,一到给猪食的时候,只要一头猪叫起来,其它猪也会跟着叫,一边叫还一边跳,想从栅栏里面跳出来,此起彼伏,声音很大,很是恐怖。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一头猪,队里的东西都已经分光,现在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也分了,大家各干各的。我扫视一下道场,只有一个石磙还孤零零地躺在那儿。

  柳生兵打开锁,推开大门,里面摆着十几张桌子和凳子。我说:

  “不是大队有小学吗,你怎么在这里教学生?”

  他拖一把凳子让我坐,然后恨恨地对我说:

  “大队任命王祥华为校长,说是县里的意思,他是县文化馆的创作员,不就是发表了一首狗屁不通的诗歌吗,主动要求下基层体验生活,这不,一到胜一小学,就搞出天大的动静。我提出不同的意见,他就打击报复我,大队居然也同意他的搞法!”

  我满脑子疑问:

  “什么动静?什么搞法?”

  “你听我说。他要进行大队教育改革,老师都由他来挑选,说是这样更容易取得成绩。唐光复老师你还有印象吧,人很老实,书也教得不错,就因为人家对这个改革提出一点儿疑问,就把人家选掉了。至于我,我不是不同意改革,我是觉得应该集体讨论,大家相互评比,看谁工作有实效,这样,整个学校才会出更大的成绩。我在大会上发言反对由校长一个人说了算,触了他的大忌,在大队张书记那儿告了我的刁状,要大队领导在我和他之间选择,最后大队领导选择支持他的改革。哼!所谓改革,就是打击报复说了反对意见的人!我就是吞不下这口气,我柳生兵教书成绩有目共睹,连续两年考初中在全管理区都是第一。很多家长都来找我,问我为什么不教了。我去找张书记,我申请办一个班试验。我说,进行改革嘛,那就让我们竞争,看谁成绩更好。张书记居然同意了,这就有了我的这个学校。很多学生都到我这里来报名,要不是王祥华百般阻挠,我可能要把六年级的学生都招来了。我的学校现在虽然只有一个班,老师只有我一个,我相信,到了明年,我就会有更多的学生,肯定会有老师来和我一起干!”

  我看着柳生兵激动的样子,真是佩服他,敢想敢说敢干。

  “不说了,走,到我家里去坐坐。”

  我跟着柳生兵,走到小石桥旁,然后向相反的方向往南走。其实,小时候也往那头走过,但是哪家是哪家,根本就不晓得。走到门口,柳生兵喊:

  “姆妈,章苏宁来了。”

  在大门边纳鞋底的老女人站起来,笑着说:

  “是建国啊,今天放假了?”

  我点了一下头,说:

  “伯妈好。”

  我被柳生兵拉进房里,继续讲他的那些事情,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指手画脚,张牙舞爪,唾沫都飞到我的脸上了。话好像差不多说完了,他又引出另外一个话题:

  “骆之友分到公安商场了,你知不知道?对了,还有詹桥的周耕老师,你知不知道?他被调到三中去了。”

  提到周耕老师,我就想起来了。那年,县委书记在詹桥蹲点,把我们队划到詹桥,于是,我们这些小学生就转到了詹桥小学。詹桥小学倒是有几个很不错的老师,周耕就是其中一位。记得划过去不久就恢复考试制度,学习文化的时间越来越多,最有文化的老师讲课就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周耕就是那个时候走进我们的心灵的。记得李和平和我关系非常好,他跑到周耕老师寝室里拿了一本书说:

  “这本书借给我们看一下啊?”

  其实,没等周老师同意就拿走了。有了这个开头,很多同学都去找周老师借书,周老师的书也真是多,几乎我们多数人都借了他的书,听说,还是只借了他的书的一小半。记得我得到一本古文选读,除了原文,还有翻译,尤其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写得真是好,不,是翻译得非常妙。我从此爱上了古文,见到就抄。

  “周耕老师是个典型的书呆子,詹桥小学传出来一则笑话。”

  柳生兵打断我的回忆,又手舞足蹈起来。

  “周耕父亲是大资本家,兄弟姊妹几个都是饱读诗书,周耕是华师的高材生,听说他解释的字词,跟词典的解释也就差那么个把字。他被分配到《宜昌日报》当主编,和一个漂亮女人谈恋爱,郎才女貌,关系很好。可是,这个女人又同时被介绍给了一位军官,军官当然也看上了她,女人更爱周耕,被军官知道后,告到法院,说他破坏军婚,于是,就被关到监狱里面去了。出来后,听说那个女人被军官娶走了,就被下放到我们这里。他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大队只好安排他到学校教书。日子久了,大家见他没有老婆,就给他介绍了一位。那女人很凶,周耕很怕他,男人和女人嘛,在一起就怀孕了,女人非要结婚。结婚之后不久就生了,你猜,詹桥小学的几个刻薄鬼怎么刻薄周耕?那个詹明华最做得出来,还一本正经,一点儿都不笑。詹明华说:‘周老师,你见过母猪下崽吗?母猪要是下了崽,人就不能拢身了,你要是接近母猪,母猪就会认为你来捉它的崽子,就会咬死你。你知不知道,人也是这样。现在你的老婆生了崽了,你要小心,小心她咬死你。’周耕问:‘那怎么办?’詹明华说:‘我老婆生了孩子,我是这么办的,饭烧好了,我就用那个扬谷的掀板端着给她送吃的,你想,掀板有那么长的把儿,她要是咬我,我丢了就跑还来得及。我就是天天用掀板给老婆送饭的。’周耕说:‘哪里有掀板?’詹明华说:‘学校仓库就有几个。’詹明华拿来掀板,陪周耕去给老婆送饭,大家跟着,都掩着嘴笑,周耕在端着掀板准备送饭进去的时候,有人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周耕才晓得詹明华是跟他开玩笑。”

  柳生兵做着端掀板的夸张动作,还没有收下来,伯妈进来了:

  “只有你,没有事了就刻薄人!你爸爸回来了。”

  柳生兵这才收起笑容,出门去见他的爸爸。我觉得不好再呆下去,就辞别回去,柳生兵把我送到小石桥边说:

  “苏宁,下周回来一定到我这里来,我们做一次彻夜长谈,好不好?”

  我答应了,回想着他的语言,他的动作,他的所作所为,从心底里佩服,这样的人值得交往,尽管他和姐姐一样大我三岁,但是,年龄大一点儿应该是更好的朋友。

  刚进家门,王玉兰就瘸着腿走出我家的大门,我问母亲:

  “她是不是天天都来找您诉苦?”

  母亲看着王玉兰远去的背影,叹息了一声说:

  “你加强叔从小就调皮,先娶了一个南邦佬女人,其实那女人要人样有人样,做事又行,人又勤快,他就是嫌别人是湖南的,说话不好听,不要别人,他父亲把别人赶跑了,说:‘老子再给你娶一个,你要再见鬼,老子一扁担砍死你!’于是,就娶了王玉兰。他父亲死的时候怕他不要王玉兰,把你父亲叫到床前交代后事,当着加强叔的面说:‘仲恺啊,老大我很放心,就是老二,他要是再调皮,你就用扁担砍他!’那些年都还听话,现在越来越不把你父亲放在眼里。毕竟嘛,你父亲不是他的亲哥哥,只是队里的党员,关系好,你父亲也不好管得太宽。这个王玉兰也是,队里出工,因为腿脚不方便,做事经常挑三拈四,在家里,摸菜园不行,持家不行,屋里堆得乱七八糟也不收拾。难怪加强不喜欢她,可是,就是不喜欢,也不能瞎搞啊。”

  我不知道母亲所说的“瞎搞”是指什么,就问:

  “加强叔有什么问题?”

  “哪里呢,他的嫂子,就是加富叔的老婆,那不是,刚才从门口过去的,肯定又是去找加强的,两人经常在一起栽秧割谷、薅草整田,就传出一些风言风语,他们也是,公开在一起走。”

  我其实觉得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兄弟嘛是应该相互帮助,相互照顾,加强叔这么魁梧,这么英俊,应该是我们大队最好看的男人了,他怎么会看上自己的嫂子呢?对,她叫吉安,长得又不好看……

  算了,不想这些事情了,我掏出钱递给母亲说:

  “姆妈,我领工资了,一个月三十九块五,买了五块钱的菜票,还准备买些书,给您二十块。”

  母亲接过钱,那表情,是惊喜,还是意外,我形容不出来。我想起那年,羡慕曾祖林买的那本地理书,中午找母亲要钱,母亲问:

  “你要多少?”

  我说:

  “两块。”

  母亲大惊失色:

  “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我手里只有六角三分钱了,还要买盐和煤油。”

  母亲见我迟疑,就说:

  “你等等,我给你去借。”

  听得见母亲找隔壁冬生母亲借钱的声音,很快,母亲就过来,把两块钱交到我的手里,说:

  “不能乱用啊。”

  我当时十分感激,事后下定决心,从此再不向母亲要钱了,以后有了钱多孝敬母亲。

  母亲拿着钱,过了好久,看得见母亲眼里的泪花,母亲把十块钱重新递给我说:

  “现在家里好多了,我们一年到头有了多余的粮食,钱也不像以前那么紧了,该别人的帐也还得差不多了。我要你十块钱,收下你的这片心,这钱还是你自己收着,自己攒钱,我们以后可能管不了你多少了。”

  我很为难地接过自己送出去的钱,为了引开话题,我问:

  “姐姐、妹妹和章兵呢?”

  “章兵到同学家里玩去了,你姐姐到学校拿东西去了,说是我们回到胜一,詹桥不要她了。两个妹妹到粉厂帮忙去了。”

  我一听粉厂,劲儿来了,父亲创办的工厂真的开工了?

  “粉厂在哪里?”

  “听说在斗黄公路旁边。你往胜一小学这条路直走就到了。”

  正说着,大妹妹苏梅歪歪斜斜挑着一担回来了。我往桶里一看,是两桶白色的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就问:

  “这是什么?”

  “粉水,喂猪的,爷爷说流到沟里可惜了,叫我们大家挑回家喂猪,说不定粉厂办好了,家里的猪也喂好了。”

  这可能是我听见大妹妹说过的最多的几句话。她把水倒在潲水缸里,挑起桶就走,我说:

  “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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