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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为你判作梦中人

小说: 端看风华不见他 作者: 三叹三声收 字数:2761

  高启一行人酒足饭饱之后,旋即杨基喃喃道:“天色已晚。”

  高启抬眼看了看窗外,道:“正是呢,我与王兄该告辞了。”

  徐贲点点头允了:“也是,我等也打道回府了。能出宫相会实属不易,明日若是高兄得闲,于此洪荒楼再聚罢。”

  “自然会的。”高启牵出一抹微笑。

  月光像银子般洒落,无处不可照及,间或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会有一只草莺啭着它的喉咙哀叹几声,便又在无边的夜幕中隐了去。

  待高启与王夙返回客栈之时,窗外夜色已如浓稠的墨砚,明月夜如缟素一般洁丽且哀伤。

  “啊,不想竟已这么晚了呢。”王夙叹道,带着鞋子直接靠在了床榻之上。

  不想那厢人却没有回应,他枕着脑袋侧头去看,见高启背对着他正暗自神伤。

  试探性地出声:“季迪?”

  高启伸出右手,摩挲着眼前的一张棋盘。

  曾几何时,小炉侯火,他与他对弈至深更。

  那纵横交错的十九道星罗线,对面人那如深邃的双眸,那落花之于流水的未名情。

  ——三百六十一念,几番魂牵梦萦;眸如点曦,依旧如昨日般清晰。只愿采撷这残局中斑驳的记忆,为你判作梦中人。

  高启稍稍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感觉身体的某一处正在隐隐作痛。

  本以为答应王夙离开宫廷,离开了他,自己能够很快地舍弃这份莫名的不该生出的情意。一旦想通了,放下了,就好像觉得自己已经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谁知只是一张棋盘,便触碰到了内心深处一根不愿被人发现的最脆弱的弦丝,让自己所有的防线轰然决堤,涌出汩汩热潮,难以抑制的难受滋味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功亏一篑。

  高启才知道他是如此地思念他,相思相恨休。想那个十八年前悄悄推过来的一只包子的男人,想那个心存鸿鹄之志的男人,想那个十八年前帮他接上断骨的男人,那个不愿告诉他究竟在他手心里写了什么的男人,让他就这样奇怪地惦记了近二十年的男人。

  他也曾悄然呢喃过:只要今生有约,只求纹坪相坐。但是他也知道,如此简单的要求,也是难如登天,只是看他一眼,都像是要费劲了半生的气力。他是只手遮天的帝王,而他只是连作诗都不能肆意的一介文人。

  最恨无心踏宫门。

  最怕不识情字沉。

  胸膛中翻江倒海,让高启险些站不住。摆在秋坪上的拳头更用力地攥紧了一些。

  他也明白,这天下,终是朱元璋的天下,他渺小得连尘埃都不如,千错万错,他不该动了这颗心以及这份情。而他和他究竟有没有交集?也许有的。或许他如今停留的这块土地,也曾纠缠他流连的脚步;或许他如今仰望的这片夜空,在同一时刻也刺痛他决然的双眼;或许在那片临梅湖中,也曾倒映过他凄凉的影子?

  但他确定,无论是哪一刻,终不是此刻。

  那么遗憾——他不曾在临梅湖畔寻觅他的足迹,亦不曾在他的眼眸中望穿自己的倒影,更不曾在梦中捕捉他的心情。也因如此,这灵魂的栖所才略带忧伤;这搠骨的相思才略显凄惘。

  究竟是在何时确定了这种心情的?是在他将他推下龙椅之时,还是任由他在水牢自生自灭之时,亦或是早在十八年前那相对一眼时情根便已深种?!

  “我……没事。”高启颤抖着双唇,回应着王夙的问话。这三个字吐出口才发现居然都是虚的。

  犹记得那日窗外杜鹃于侧畔轻呢着“不如归”时,朱元璋的语气入耳听来竟比那二月天还冷:

  “是你何必如此认真。”

  高启思及此,牢牢握住棋盘边缘,浑身一振,再也支撑不住,连带着桌上棋盘都一起扫落了下来。他单膝“扑通”跪地,伴随着木质纹坪“咔嚓”断裂在地上发出的巨大声音,高启一手捂住嘴,一手按着腹部,瞪大满是血丝的双眼,不停地干呕起来。

  一边的王夙见状急了:“季迪?!你怎么了!”摔下床连忙箭步冲到高启身边。

  高启死死地捂牢嘴巴,一边吃力地站起一边慌张地摆着手示意没事,在下一秒却又剧烈呕吐起来:“呕……呕——”

  刚才在一边闷不吭声,王夙就早见高启状态不对,原来真是出事了!这可如何是好!王夙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地看着面色苍白,紧皱眉头的高启,大叫:“别憋着!想呕吐,吐出来就好了!”说着就去扯高启的手。

  高启大咳一声,吐了一地的酸水,刺鼻得很。王夙却不甚在意,只是看着他如此难受,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他犹豫许久,咬咬唇,小心翼翼地开口:“季……季迪?”

  “骇到王兄了,不碍事的,合计着是酒喝坏了。”高启安慰着他。王夙见其缓过来了,忙扶着他走到榻边,顺手在桌上牵了一杯水递过去。不想还未沾床,高启又感觉腹中移山倒海,弯腰又吐了几口,满地秽物。“呕——我、我……呕……”

  王夙拍拍他后背帮他顺着气,迟疑地道:“你……你……”

  高启抬袖擦擦嘴角,对王夙抱歉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没想到旋即,高启又开始干呕。

  一脸惊恐的王夙低叫:“你你……你?!”

  高启灌了几大口水,终是压下了那恶心的感觉,喉咙的刺疼也有所好转。

  王夙像癫痫了一般指着他口齿不清地叫着:“季迪,你……你你你……”

  高启无奈的脸上写满了真诚的“抱歉”,什么都没说。

  “你……你……”

  “你你你……你!”

  “……你不会是……有了吧?”

  “……”

  高启一脸凶残地竖起巴掌:“王八蛋!”正中王夙鼻尖。

  “老子叫王夙,不叫王八蛋……”王夙揉着鼻梁委屈地道。

  最后,王夙还是来到隔壁房间敲了门,让凭笙下楼管掌柜的要了一些药让高启服下,总算那之后他是没再难受、犯恶心了。

  也是一夜好眠。

  -

  第二天一大早,正在睡梦中的高启被耳边传来的“咕咚”一声巨响惊醒,他“唰”地睁开眼睛侧头看去,就见和衣而卧的王夙正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正脸着地,一动不动,半天憋出一个含含糊糊的字眼:“操……”

  高启忙整着衣衫下地,扶起王夙查看。那人刚坐起,反射性地抬头看高启,他只见他两道鲜红鲜红的鼻血就从鼻管里唰唰两声笔直流下,配上王夙由于刚睡醒朦胧的双眼,模样好不可笑。

  高启脸上却是半分笑意也无,见了血更是担心了几分,忙将王夙扶到床上仰面安顿好,制止住了他要抬袖去擦鼻子的动作,道:“我去喊凭笙。”就匆匆开门出去了,临走前还叫他乖乖躺着。

  这点儿小伤算什么,王夙嗤高启的大惊小怪,清醒了点儿便坐起来,随手一抹,低眼一看,满手殷红,复又“操”了一声。

  后随意处理了一下,因王夙执意道自己并无大碍,“就是肚子有点饿。”他这么说着,众人就下楼去吃早点了。

  行至底楼,正巧遇上刚用膳完毕准备回房的展笑容二人,笑容见王夙的鼻子里塞着两支白棉,模样可笑,一时没忍住突然就“噗嗤”喷笑出来,她忙掩嘴将脸别过去。王夙很不爽,本看这个女人就不爽,还被嘲笑便更不爽!而后他一副俾睨众生的模样冲展笑容抬高了下巴,恨不得拿鼻孔看人,一脸的蔑视。而那厢的展笑容与侍女只见地上簌簌落下两根带血的棉条。

  “……”这下王夙大窘,众人的笑更是止不住。

  一清早的时间,王夙就“操”了三次。

  草草地喝了一碗豆花啃了半个馒头,王夙抬头看向高启,说:“季迪,得空了一会儿陪我上一趟街罢。”

  高启拿着筷子轻戳碗中滑腻腻的豆腐,应道:“这都同王兄出来了,自然是随时都有空的。”

  “哦对。”王夙放下缺了一个口子的瓢根,随口道:“你现在是我的人。”

  高启被包子哽住了喉咙,干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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