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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最无情便是再相见

小说: 端看风华不见他 作者: 三叹三声收 字数:2906

  王夙看着只在高启那儿见过的侍卫手中的信笺之时,眉头紧蹙。

  伸手抽出,便遣退了来人。

  怎么会被高启派人送过来的?他是否知晓了什么?

  现在王夙满腹疑问,以及不安。

  单手拿捏着,指骨微微用力,他“唰”地站起来,动作顿了顿,复又跌回了椅子中。

  另一端。

  高府。

  “怎么几日未见,身子又清减了这许多?”朱元璋问。

  高启抬眼看了看他,不明白朱元璋话中是何意。“还未调息好身子,近来又没什么胃口,自然是虚了。”他明知道他大难未死,侥幸脱险,这个中事,他可比谁都清楚,是何缘故多此一举如此发问?

  “近日西域又进贡了不少佳品,如此,朕便指几道开胃甜点一会儿差人送来你府里。”

  “多谢皇上。”高启冷淡地拘下一礼。

  朱元璋静静看他施完礼,道:“天寒,平日里注意少出门,如若必须,记得披件袄子。”

  未等高启答复,李德升突然自一旁迈上前几步,行毕礼,哈着腰压低声音说:“皇上,展远墨请旨求见。”

  朱元璋微微偏头,须臾,颔首“嗯”了一声,回头却对高启说:“外头凉,你进屋去罢。”转身摆手,示意李公公传摆驾回宫。

  “恭送皇上——”

  高启目送朱元璋出了院门,他紧了紧衣裳,抬脚步下阶梯,准备将院中那坛上好雨前龙井拿进屋中。

  正走着,忽听得庭院中正闲着谈天的小侍女们叨叨着。

  “哎,剪梅,你听说了嘛?”其中一位头佩素簪身着缃色宫女服的伶俐女子道,“我当今圣上,”对着天作了一揖,“因为不满意已经下令杀了三个为他作画像的人!”

  坐在对面的一身淡粉宫服,梳着彩云髻的楚楚女子脸上生出惊诧,不可思议地问道:“是真是假?”

  “我允儿说的话还能有假?是小兰子告诉我的,可怖人了呢!”

  “这……皇上也,也太……啊!高大人!高大人,高大人您……”二人这才望见早已站在竹林边听他们说话的高启,慌慌忙忙地起身拘礼。

  高启回过神来,一双眼淡淡地扫了扫他们俩:“没什么事,你们忙去吧。”

  “是……是!”两个丫头紧张地互相扯着对方小跑着下去了。

  朱元璋带着浩浩荡荡一群护卫经过御花园之时,便听见阵阵欢声笑语。

  驻足。

  “兰公公,我们什么时候去用膳呀!”

  “小莫肚子饿了?”

  “嗯!兰公公真聪明!阿莫想吃桂花糕!”

  宫中怎生会有小孩子的声音?

  朱元璋疑惑上前,踏过鹅卵石小径,拨开横在眼前一支梅,就见眼前一高一矮二人。可那俩人还兀自畅聊着,浑然不觉身后已站了人。

  “咳咳——”李德升见状,吊着嗓子假咳了几声引其注意。小兰子惊诧地一回头,“哎”了一声,连忙拉着阿莫跪地,连连磕头:“小兰子不知圣驾,有失礼仪,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请皇上赎罪!……”

  朱元璋并未看小兰子半分,只是将视线停留在阿莫身上:“这孩子?”

  小兰子顺着朱元璋尾音提上去的调子,心都一并吊高了。完了完了,未经批准私自领外人进宫,罪上加罪,这下怕是小命难保了!

  “回禀皇上!这娃子名叫阿莫,是臣出外采集时遇上的孤儿,见其可怜却聪慧于是便怜心一起带入宫中抚养……臣知罪,臣知罪……小孩是无辜的,请皇上责罚小兰子吧!”说着重重一记响头磕下去。

  阿莫不忍看兰公公为他如此受罪,虽知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般人物,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抬起稚嫩的下巴,一双水灵眼睛看着朱元璋,道:“兰公公何罪之有?一切祸头因我而起,一人做事一人当,先生要责罚还请朝我一人来!”

  小兰子听了,吓得直冒汗,伸手就捂住阿莫的嘴巴让他再多不了嘴。

  “呵!”朱元璋挑眉,“这小子,怕是不知朕是天子吧?朕都未发话,好一个‘何罪之有’,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小小年纪便如此懂事、有担当,是个好男儿啊,长大后必定大有作为。

  小兰子哆哆嗦嗦地道:“皇上恕罪!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还请皇上别在意!请皇上恕罪啊!”

  “说得挺好。”朱元璋随口道,突地双眼撇到霞光下闪花了他眼睛的一个物什。待看清后,赞赏着:“挂饰不错,呈上来看看。”言毕,小兰子立刻动作飞快地扯下阿莫腰间的挂坠,毕恭毕敬地双手递了上去让李德升取了走。

  将那悬挂着一小块青花瓷碎片的挂坠捏在手中,细细端详了一番,良久,抬起头问:“这挂饰,打哪儿来的?”

  阿莫眨了眨眼睛,而后如是回答道:“宫女姐姐送的。”

  “嗯,哪位宫女?”

  “回,回陛下,此挂饰乃是枕玉阁宫女展笑容亲手所制赠与阿莫!”小兰子抢着答道。

  “朕中意这等简洁却又不失精致的手工制品。”朱元璋思忖着,颔首。随后低头唤道,“李德升。”

  李公公应:“臣在。”

  “回宫后,即传枕玉阁展笑容觐见。”

  “遵旨。”

  朱元璋淡淡扫了跪在地下的小兰子:“自己去领三十廷杖。”遂拂袖回身离去。

  阿莫回神见腰间空当,站起来大叫:“我的挂饰——”

  “四十。”

  小兰子“扑通”跌在地上,脸色煞白。

  通常,入了夜后,高启是不喝茶的。

  可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他就想自斟一杯茶,独饮这清香。

  掀开御赐雨前龙井的盖子,淡淡茶香扑面而来,他闭眼将其全吸入,再缓缓吐出一口寒烟。

  总算觉着,心中不是那么的压抑了。

  焚香,洗杯,落茶,冲茶,刮沫,倒茶,点茶。

  泡茶叶的步骤,高启做得行云流水且完美。他提着茶壶略顿三次,将茶水倒入茶盏中,放下壶,单手捏着细巧的茶杯,深吸一口茶香,接着抬手一饮,闭目慢慢回味。

  一个人品茶,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

  近日小灾小难总不断,难得有如此清静时候。高启用完膳,便叫下人拾掇拾掇着替他烧水准备沐浴。

  三天一沐,五天一浴[注],这是高启一直以来的习惯。

  褪外衣之时,他伸手摩挲着腰间的和田白玉,那温滑的触感,细细密密的纹案以及绳结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印刻在心底。

  终究。

  他笑叹。

  夜幕的帷帐遮透了天际,香柏木浴盆中温暖的雾气缓缓腾起,旖旎了一室的光丽。

  侍女伸手试好了水温,便将换洗衣物以及袍子挂在了松木雕龙隔栅之上,行礼后退下了。

  高启只着一层单薄的中衣,绕过隔栅,来到浴盆跟前。

  浴盆旁摆着一只雕刻云龙蕉叶纹双吊环大火盆,屋子里也算是暖和了许多,让沐浴的他并不会着凉。

  火盆中的银碳滋滋地烧着,火星跳动。

  袅袅升起的暖雾飘渺了他的样子。

  高启缓缓解开了贴身衣物,直到褪下最后一件束缚。他踏进浴盆,水线渐渐漫过他的膝盖,他的胯部,他的胸膛,刚及他的双肩,他便舒舒服服地躺靠好了,从喉中发出一声轻松的喟叹。

  透明的浴水中,什么都能看得分明,却又因粼粼波漪,而什么都看不真切。

  半晌,高启面上绯红,额头已沁出了一层汗珠。他慵懒地眯着双眼,放松了全身的神经,像一只放下一切戒备的猫。

  就在此时,房内雕花木门倏地“吱呀——”应声而开。高启微微皱眉,唤道:“凭笙?”

  只听得那厢人不紧不慢地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就迈至了他后方松木隔栅边。

  “……凭笙,将巾子拿来。”此时会进屋并且伺候他的必是凭笙了,只不过他发觉今日那孩子有些奇怪,怎的不吭声了?平日里,他可是咋咋乎乎的,让人没个清静。

  高启懒得睁眼,也懒得问个究竟,徒伸着右手。不一会儿,掌心一实,巾子便递过来了,他随手往脸颊以及额头上掖了掖,擦去汗水,又送了回去。

  最近天气有些阴冷,让他的右腿开始隐隐感觉有些异常,有时只是酸疼,可有时好像是这江南的阴冷恨不得渗进骨头缝里去一般,疼痛难当。

  ——这病根,便是十八年前就落下的了。朱元璋替其紧急接上断骨,可以说是救了高启一命。虽说十八年来每逢阴雨天便会尝到生不如死的痛处,但想来也是要感谢那个人的,否则自己的右腿定会就此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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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三天一沐,五天一浴,沐是洗头,浴是洗澡。古人的沐浴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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