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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忆初见不记年

小说: 端看风华不见他 作者: 三叹三声收 字数:3208

  落雪无声。

  王夙踏入高府时,已落了满头细碎的雪花。他随意地掸了掸下摆,紧了紧怀里的猫儿,招手示意小太监别惊动他人,而后便擅自推开门迈进了里屋。

  高启房内只有静静杵在一边的上回见到的小厮,和摆在厅中散发着袅袅青烟的精缕雕花金炉。

  正是午后,王夙临门而观,夕阳把他的整个背后渲染开了光华。他浅浅笑着,迈开步子。

  “呃……王主簿,高大人他正在休息……”一旁的凭笙道。

  “我知道,你先下去吧。”

  凭笙略踌躇几分,而后乖乖地掩了门下去干活了。

  青烟飘荡,薄纱轻撩。

  高启躺在床榻之上干瞪着眼,面孔仍是冷峻,看着王夙就这么走了进来。

  “便料到你醒着。”王夙说,“不好好休息,瞪大眼睛作甚?挺尸么?”

  高启翻了一个白眼,没有回话。王夙抱着小猫,拖来旁边的檀木小圆凳在高启床头坐下,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怀中猫儿细滑的毛发,问道:“你可有好些了?”

  高启闪了闪眼睛,算是作答了。

  王夙四下环顾着高启所在的里屋,简洁干净的屋子就和他的人一样简单。他随口继续问着:“太医怎么说?有开什么药么……哦,不对,你受惊了,该好好休息才是。”

  “嗯……对了,皇上,他已赦免你了。”

  高启一双略显混沌的眸子只是无焦无距地徒睁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真是,又是一副死人脸。”王夙气极。自己一个劲地热脸贴冷屁股,努力想要逗他开心,可对方仍是这样爱理不理,沾了一鼻子灰,他实在是很想扑过去掐死他,掐死他两遍。

  “哎,我说,好歹……”

  “谢谢,又救了高某一次。”蓦地,高启突然间开口,也许由于刚刚睡醒,声音有些低哑,像是甜甜的糯米糍,还带着一丝倦懒的味道。王夙收住嘴,那句“好歹我也是救了你一命哎”还没说出口,一愣,然后扯了扯嘴角,带着些许无奈地道:“呵,幸好,得亏我之前常年与老爹办案,大大小小的破事,不论是凫水亦或攀岩也都经历过,略有些水性。谁知进宫后第一次下水竟是救你!真是要谢谢您让在下嬉了一回水啊?”撇着嘴,渐渐得意之情漫上面庞,“要是没有我你怎么办,嗯?”

  “淹死。”高启不在乎地答。

  王夙差点又是一口气被他憋住,微咳了几声,“你大爷,亏你能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高启牵起嘴角难看地笑了笑。

  王夙一直在扒拉着猫儿的毛发,不知怎的,也许某个手劲太大扯住了杂毛,小猫一个吃痛便鲤鱼打挺跳出了王夙的怀抱,往高启床上蹦去,正好滚在高启脖子处,它好像找到了一个温暖的新港湾,惬意地蜷缩在一块儿,长长的毛茸茸的尾巴摇摇晃晃,时不时打上高启的脸。高启不禁蹙了蹙眉。

  忽的,他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接连着不断地打,停不下来,他忙伸手捂住口鼻,脸都憋红了,断断续续地说着:“猫……猫,猫……”

  王夙见状连忙抓起猫儿放在地上,俯身查看:“怎么了?怎么了?”

  好一会儿,高启才停下来。揉揉发红的鼻头,轻声道:“没,没事……只是好像,对毛发过敏……”脸上很痒,忍不住挠了挠。

  王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之前你捡到我猫儿的时候不都鸟事没有吗?”高启没回答,王夙接着说:“怎么就突然过敏了呢?难道对所有毛发都过敏?”说着就扯过自己脑后的一束青丝,揪着就往高启面上扫去。

  “你作甚!”高启被他整得尴尬不堪,缩着脖子不住躲着,手肘支起半个身子往床榻里边靠去。王夙一手撑着木色床栏,身半倾,拿着一撮黑发逗着高启,唇边一直带着一抹戏谑的笑容。

  “好了,好了。”高启挡住来人玩弄的手,“好了。”而后竟也掌不住地低低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王夙大笑着,收了手,“精神可有好些了?”

  “嗯。”高启颔首,整了整衣领,正正身子,斜倚在床头。俄而忽道:“王兄那日于水牢中给的梅干……可还有么。”想起平生最爱的蜜饯,他便口生津。

  王夙闻言哈哈笑起来:“你要是喜欢,下回出宫啊,我带它个一车回来!”

  高启摆手连说不用,突地,从薄被下传出一声难堪的声响。

  “呃。”王夙干笑了几声。知他自进牢后就没吃过像样的一顿,经过昨日的变故直到现在他应是滴水未进。他看了高启一眼,然大大咧咧地站起,快步跑出门唤来侍女。

  半晌后,王夙端着一只莲花形白色瓷盘进来,还未至高启跟前就喊着:“先尝点芙蓉酥罢。”

  看着盘内色泽金黄的芙蓉酥,高启就食指大动。伸手拈起一块咬一口还不忘含糊着道了声谢。芙蓉酥外酥内软,入口后唇齿留香、酥脆可口。

  抬头看着王夙就这么直着身子托着盘子站在床前,他掀开被子的一角,“王兄,放桌上便可,我自己来罢。”说完就要下床。

  “停!”王夙出声制止,“我的祖宗,你且躺着,别再折腾了。”

  高启没有搭理他,掀起薄被,瞬间一股凉风钻进来,只着中衣的他冷得打了个哆嗦,右小腿骨也有些隐隐刺疼。

  “给我躺好。”王夙轻推他一把,扯过被子盖好他。

  高启只是觉得自己身为男人,还让一个大男人来照顾直感别扭,于是蹬出两条腿来执意下床。王夙看他这幅病怏怏的模样,还如此倔,衣服都不穿好就想下床,真是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你给我坐好了,你想死吗,会着凉!”

  “不碍事的。”高启说,“下床我可以自己吃,总是麻烦王兄着实不妥。”

  “你怎么就这么麻烦。”王夙立眉,“你再把自己搞死了,我可不来救你!”他很讨厌高启这个倔驴脾气,在宫内自己只这么一个朋友,怎么能看着他把自己折腾死了呢?才进宫不多久他就已经救了这个儿时的玩伴两回了,可真不能再看他捣腾出什么蠢事儿来,也不准许他给自己“病上加霜”。

  高启听着“死”这个字心中略有些不舒服,他总是这样,嘴巴直来直去的没个分寸,毫不忌讳地胡乱讲话。高启蹙眉,推开了王夙的手,下了床,抢过王夙托的一盘芙蓉酥就往书案走去。

  “你他娘给我回来!”王夙急了,看着他孱弱的身子摇摇晃晃心就慌,溺了水,再受凉可真不是开玩笑的。他上前拽住他的胳膊,重重放下盘子,扯着他就扔在床上,胡乱抓起被子就往他身上盖去,罩得严严实实的,恨不得把他给闷死在里面!

  “干……干什么?”高启挣扎着。

  王夙的一双桃花眼中难得的认真,“高季迪老子告诉你,我救过你的命,所以说你的命是我的,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但同时也不允许你这么糟蹋自己!”

  眼神滞了滞,认真的表情僵硬了下。

  而后他忙接了一句:

  “我,我先去忙了,改天再来看你……哟!”王夙一咧嘴角,又开始插科打诨起来,末了还不忘俏皮地加上一个单音节。他拍了拍高启的膀子,不等他说些什么直起身就走了。转过身的时候尴尬地摸了摸脸。怎么冒出这种话来?高启可是自己的朋友啊,这种霸道的话怎么可以对自己朋友说……王夙懊恼地拿拳头打着自己额头,几乎是逃着慌忙地离开了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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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启呆呆地坐在床上,还没反应过来,他完全没有吸收刚才王夙说的一番话。

  “高大人,小的进来伺候您洗漱。”忽的,门口传来凭笙清响的声音。王夙走之前匆匆忙忙嘱咐了他一句高大人已经醒了,要进来服侍他穿衣洁面,他便立刻准备着就进屋了。

  高启应着:“进来罢。”

  凭笙端着面盆,放在一旁的面盆架子上,搬着移到高启的床头,取下搭在架子边的白巾,浸入温水中一涤,拧干,折成规规矩矩的方形后,双手递给高启。高启接过随意地抹了抹。净了脸之后感觉清爽了许多,双眼也清明起来,不似刚睡醒般迷蒙了。

  披上一件鹅毛打边的鸦青宽披风,高启从床上下来时,窗外夕阳温润,金色的霞光透过雕花格窗密密地洒了他满身。他看着凭笙端着脸盆离去的背影,说:“准备晚膳罢。”

  庭院外的几株寒梅暗自开放,袅袅婷婷地兀自立着,香气沁人,气韵翩然。

  高启用完膳后,遥远的天幕是一片漆黑,已至酉时。他紧了紧披风,步出里屋来到了院子中。

  这个庭院,他很是喜欢。整个高府都是在高启不知情的情况下建成的,却意外地处处合他的意。他爱这个庭院,喜欢府邸对门的一小片竹林;他也爱像现在这样,撩袍坐在石凳之上,闲时可以斟一壶茶,晒着太阳,静赏春日繁花,且听夏日蝉鸣,纵观秋日黄叶,淡看冬日白雪。

  虽说是不喜欢这森严的宫廷给自己带来的压抑之气,但是也是感谢朱元璋给他这样一个自己中意的府邸,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放松心情,有自己一片小小的天地。

  他微微仰头看向高挂夜空的一弯明月,任如水月色静静流泻在脸颊上,轻盈飘逸的韵致,他享受着这份恬静。

  无意间地转眼,却是看到了一个身影。

  高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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