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灯谜可不是您这么写的呀！”李公公满眼收不住的笑意。其他大臣见了，也都乐不可支。
朱元璋将灯笼往一旁一递，微弯唇角，勾出一抹温和的浅弧，只道：“挂上去罢。”
李德升行礼伸手接过，让身后几个小太监忙活着便挂在了较不显眼之处，转眼就淹没在了灯笼海之中。朱元璋回头看了看，挥袖负手，迈开步子留下一句：“回宫罢。”心想着，便是快些回去吃上御膳房一碗热腾腾的桂花元宵。李公公应了声，招呼着众人摆驾回宫。
当回宫廷的消息传到高启耳中的时候，他已盯着那盏灯笼许久了。
“大人，回宫了。”
“大人？”高启随口应了句，让凭笙前来。他略沉吟了会儿，眼角余光扫了扫四周：“凭笙，替我将这盏灯笼取下。”
凭笙也毫不多问，撩起袖子，抬手取下了那盏纸灯笼。高启接过，低首吹熄摇曳的烛火，折起，不留痕迹地悄悄收入袖内。看了一眼凭笙，微扬下巴示意回宫，不再多想便跟了上去。
又踏入那座森严的飞檐画角黄墙碧瓦的宫殿之中，一股子沉闷之气扑面而来，再次让高启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迈着沉重的脚步，与众大臣伏地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目送朱元璋踏进寝宫之后，高启由侍从陪同着回了府邸。脱下鹅毛打边的驼色披肩，信手搭在了木色官椅背上。凭笙忙上前拿起整理后收好，站在了一边随时听候高启命令。
他坐在雕花木床沿正欲脱鞋，忽的身形一顿，动作收回，复又站起，缓缓踱到檀木书案边，抬袖，抽出了藏于袖底的那一盏灯笼，展开立在案桌之上。
且看着，忽又觉着不对，伸出手转了转。见着那五个大字“猜猜朕是谁”，高启的面上竟是又浮上了一抹浅浅笑意，摇头兴叹。
十八年前，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他，和那个十八年前风姿翩翩、衣裳胜雪的少年，终还是被一墙名为“君臣”的阻碍隔开了。便也是早就预料到如斯结果了，高启随手摈退了一干侍从，抚着手背任思绪飘远。
那时他道，燕雀鸿鹄、各为其主，此乃天命，永无交集。
叹只叹，直到如今，更是相隔天涯。
一翦清风穿过凭笙离去时未掩上的房门，吹动了桌角烛火，烛影跳动。
最近一些日子来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时时会想些不该想的。高启的眉间凝出一抹怅然，拉开椅子，掀袍入坐。
将灯笼摆到自己面前，凝神看了会儿。忽的，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旁的一小只葫芦型青花瓷瓶金疮药。这瓶御药房中上好的金疮药是那日围猎落马后的晚间，朱元璋遣人送来的，让高启早晚各涂抹一次，瘀伤自会痊愈。他摊手看了一看掌心，仍能瞧见几道浅绛色的痕迹。男人受这点小伤而已，他完全不以为意。
转手摘了桌角翠玉灯奴的蜡烛放入灯笼中点上，烛光闪烁，渐渐从微弱燃至璀璨，只待须臾，一室檀色的暖意晕开。此时夜已至二更，困意悄然袭来，高启忖着，今日无暇作诗写词，便就先歇了罢，也不知那个人歇息与否。也许正在品尝御膳房上好的浮元子……
一口咬下白如羊脂，油光发亮，薄而滑的元宵外皮，看着里头黑色芝麻淌出。朱元璋细细品尝了一番，眯起凤眼满意地不住点头。香甜华润，肥而不腻，糯而不粘，御膳房用上等的糯米粉加水揉匀，包上用芝麻、白糖和化猪油配制的馅心，放上桂花酱煮成的浮元子果然美味！
此刻，从宫外走进来一人，头戴束发嵌玉布冠，齐眉勒着金丝抹额，穿一件绿沈箭袖，外罩石青起花褂子，蹬着一双玄缎白底小朝靴。他恭敬地拘下一礼，道：“臣李善长叩见陛下。”
“李丞相。”朱元璋犹带着三分浅笑，点点头示意其免礼。
清雅幽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息之间，李善长嗅着寝宫内的熏香，俄顷，垂首道：“陛下可是换了那熏香？闻着似是与往日不同。”
并未正面回答，他只道：“呵，百室，可有事禀报？朕略有些乏了。”语落，朱元璋揉了揉太阳穴，一旁眼尖的侍女见状忙上前服侍。
李善长拱了拱手，酝酿后说：“陛下，自您登基以来，便有不少大臣上书建议陛下纳妃，不仅仅为壮大后宫，若是诸侯之女便更可助陛下稳固皇位。”
朱元璋闻言抬眉，“这事……自不必你说，朕会考虑。”毫不在意地回答着，一边的宫女轻按摩着他的脸部穴位，让他舒服地眯了眯眼。
“陛下，臣……”李善长在袖底翻寻着什么，还欲多言，朱元璋即开口打断：“便就如此罢，朕就依百室所言。”挥手遣退侍女，斜倚着的身子直起，慵懒地拢了拢肩上散散披着的褂子，道：“即日起择妃之事全权交予李丞相着手处理。”
李善长应了声立马磕头领旨：“臣遵旨！”
朱元璋起身：“退下歇息罢。”随后消失在梨木镂花屏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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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浅幽宜人的馨香自金缕的雕花剔金炉点点充萦金銮殿中，殿内歌舞升平，轻歌曼舞好不热闹。于中央翩翩起舞的美人儿眉如翠羽，眸若秋水，肌似白雪，胭脂红的纱衣之下裹的是婀娜曼妙的身段，薄汗轻纱透，满室溢出旖旎的色彩来。
一曲罢后，舞姬笑声如银铃，足尖轻旋出一朵花，动作十分自然地朝着坐于龙椅上的天子拘了一礼。
四周大臣皆笑着拍手叫好，朱元璋也不禁鼓掌，赞叹：“果然是满京城最美、最出色的舞姬！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啊，让朕看得欲罢不能！哈哈哈哈！”
舞姬明快地笑着，碎步迈至朱元璋跟前，再次作了礼，缓缓开口，声音洋洋盈耳：“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一副皮囊倒让陛下谬赞了。”
朱元璋若有所思地眯起双眼，问道：“叫什么名字？”
“奴婢羲儿。”
“呵，倒是让朕联想到了伏羲神，果然是如神一般美丽的人儿。”朱元璋举樽轻尝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