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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二 若只如初见

小说: 端看风华不见他 作者: 三叹三声收 字数:2197

  元末,至正十三年。时值焚香聚众的红巾军起义,对抗元顺,天下暴乱。

  这日,寅时。黎明的曙光悄然揭去夜幕的轻纱,轻轻吐出灿烂的晨光,太阳坐在东方的岭脊上,用手撩开了一片薄雾。一袭白衣飘入门内,遗落下身后墨绿色横匾之上镶着的三个烫金大字:“洪荒楼”。

  轻呢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白衣男子捡了一张木质长椅掀袍落座。仍是睡眼惺忪的小二打着哈欠前来有气无力地招呼着:“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峨蕊。”男人温和地声音说着,两侧微微自然上扬的唇角映照着窗外天边的晨光,很是耀眼。

  “哎,好咧,您稍等。”

  待小二端茶上来之时,他看着男人的相貌,咋舌之际不禁多嘴地问了一句:“小的见公子气宇非凡,斗胆问一句,可是江湖中人呀?”

  男人轻笑,伸手捉过一只小巧玲珑的细腻白釉茶盏,答:“鄙人高姓,单名一个启字。并非江湖中人,更谈不上何高官权贵,区区一介草民罢了。”右手提起同色茶壶,微倾,替自己斟上了一杯。

  小二且应着,便转身继续干活儿去了。

  天边鱼肚白泛起时的第一屉包子似是已新鲜出炉,热腾腾的香气萦绕鼻端。“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街道上,蓦地一个嘶哑的男声叫嚷着军歌疾步跑过。一杯热茶下肚,高启并没有被外界所干扰。他抿了抿唇,抬眼,看着空荡的洪荒楼又款款走进一位新客。粗布旧衣,模样极是普通,可那眉间透出的一抹掩不住的戾气又让人难以忽视。

  但见那位男人缓缓走至高启的桌前,动作滞了滞,而后开口:“这位兄台,不介意与在下同桌罢?”

  高启依旧微笑:“请便。”

  那男人粗声粗气地叫了一笼包子,直叫高启看他如看鬼一般。待早膳上桌,男人抄起一双竹筷,就夹了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到盘中,中指一抵盘沿,推至了高启手边。

  “相识便是有缘,请。”男人看着高启投过来疑惑的眼神,如是说。

  高启移开目光,心中仍在与“吃人手短”这样的一个定理斗争,可手早就不听话地抓住了白乎乎的包子,毫不犹豫地就送进了嘴里——于是,最后他的思想还是被“不吃白不吃”占领了上风。

  漫不经心地咀嚼着,他无意侧眼,就见对面专心进食的男人一脸凝重,眉头紧锁,面泛菜色,竟比之前还要难看几分。高启心想,只不过吃了他一个包子,不至于罢?

  “冒昧一问,兄台可有何不快之事?不妨一说,启兴许能替兄台分忧。”

  男人怔了怔,后道:“那贩盐张九四竟叛变,现如今领兵袭高邮,屯兵至东门,而纳苏喇鼎之将见贼势炽竟皆遁走。其陷吴地,得以据以为都,自称诚王……这如何能让我不恼。”

  此时的酒楼内,客人渐渐多起来,嘈杂之声渐起。这厢高启闻言,只是轻啜一口清茶,并未答话。这向来都不是他所关心之事——

  高启出生富家,生性警敏,读书过目成诵、久而不忘,尤精历史且嗜好诗歌。他教书治田自给,不问世事。所以这世间纷乱,红尘飘摇,早已与他毫无干系,他只愿某天能老死在一座无名村庄,仅此而已。

  但事有变故。若不是据吴称王的张士诚礼贤下士,闻高启才名而多次派人邀请,他只怕是余生都在家乡渡过了。若是能助一代君王统一河山,也是不枉来世一遭。只是他不知,这么做究竟是鞠躬尽瘁,还是为了名留青史……

  “得亏有徐达在旁出谋划策,我朱国瑞才得以走至如今这一步啊。”

  知晓对面的男人乃是张士诚之敌,各为其主,着实不巧。高启只得装作无辜地叹了一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尾音未落,只感觉脸颊突地传来一个陌生的温度。下一秒,就见对座男人拍案而起,冲至他跟前死死攥住了身旁那人轻薄高启的手。他脸上发狠,那登徒子的腕骨被他捏地“咯咯”作响,骇人的声音就在高启耳边响着。

  那人连声求饶。高启的脸色始终未变,不紧不慢地抬手抹净了右脸颊,拂袖抵声:“算了。”

  男人一甩手,愤愤地用鼻音“哼”了声,瞪着那人悻悻地离去:“这样的登徒子真是愈来愈多,这乱世若无位明主,真怕百姓们……唉。”惋惜地重叹,复又抬眼看高启:“也就是像兄台这般大肚的人多了,那帮竖子才会如此猖狂,无边无法!若是让在下执政,定不会让这等人继续逍遥法外!”

  高启听毕,如寒星般的明眸不由地就一亮,终于拿正眼端详眼前之人。他微笑着开口,说是奉承却也是真心之言:“天下若是有你这般治国有道并曾体验过民生之明君,国家定会是一派昌盛,繁荣兴旺。”

  “哈哈哈哈哈——”此话想必很是令男人受用,他爽朗地笑着再次入座,伸手斟了两盏清茶,托起杯子,对着高启正言:“兄台真真慧眼,若是能得公子如此人才,打下江山怕也是小事一桩……今日能在这洪荒酒楼得见兄台,某三生有幸,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说完,仰脖豪饮。

  高启牵起嘴角,也将一盏香茗灌入喉咙。搁下玲珑杯,抬手拭去唇边水渍,不禁微微自嘲。这上等峨蕊,居然被他们用“灌”的,真真是糟蹋……他摇头苦笑,只笑今日因为这男人竟似魔怔了般。

  “兄台。”放下杯子,男人煞有其事地开口。却行至一半又生生咽入了肚中,而后,他捉过高启在大腿上静静摆着的一只手,握了一握,指尖在他白皙的手心摩挲。

  高启冷眼剜他一刀,厉声:“做什么。”

  顿了顿,似是感觉男人在他手掌中写着什么。放松下来,定定,努力猜测他想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可无奈过了半晌,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高启将手抽出,直问:“写的什么?”

  男人颤了颤眼睑,勾起的唇角算是作了一个笑容回给高启。然起身,提上长刀,背上包袱,居高临下地看着高启,淡淡地对他道:“那么兄台,有缘再见罢。”

  望着男人潇洒离去的背影,高启拢了眉宇,仍是在猜测他方才到底在他手上写了什么内容。

  手心微微发烫,那人的温度尚未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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